店長的話像冰錐刺進耳朵。

規則六：不要相信任何人類。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

什么意思？

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靵y。恐懼。一種被連根拔起的眩暈感。連自己都不能信？那還剩下什么？靠什么判斷？靠什么行動？

喉嚨里的灼痛猛地加劇，像有東西在里面瘋狂攪動，抗議著這完全悖逆常理的規則。

店長的手還懸在半空。黑暗中，能感覺到他平靜的注視，像觀察玻璃箱里掙扎的蟲子。

“滋……”不遠處，那本手冊發出的粘稠電流聲和冰冷的注視感，還在持續。它在呼應店長的話。

不能信他。不能信手冊?，F在，連自己都不能信。

徹底孤立。

我蜷縮在冰柜側面，后背緊貼冰冷的金屬，試圖從那堅硬的觸感里抓住一點真實。身體因為恐懼和混亂微微發抖。

店長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抗拒和沉默。他收回手，聲音依舊平穩溫和，像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手冊在那邊。你需要它。新的規則出現時，它會給你指引?！彼D了頓，“當然，信不信，由你。”

他后退了一步。膠底鞋踩在濕滑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夜還很長，林晚?！彼穆曇魩е唤z難以捉摸的意味，“好好‘享受’工作?！?

腳步聲響起，平穩從容，朝著便利店門口的方向走去。他沒有理會地上的狼藉，沒有理會黑暗中可能潛伏的其他東西，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

“叮咚——歡迎光臨！”甜膩的電子音響起，又落下。

自動門滑開又合攏的聲音。

他走了。

店里只剩下我。還有黑暗中那本滲漏的手冊，以及冰柜裂口深處可能存在的怪物。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規則七：“聲音會撒謊。不要相信你聽到的任何求救。”

規則六（新增）：“不要相信任何人類。包括你自己?！?

兩條規則像冰冷的鐵鏈，絞住思維。所有的聲音都可能是陷阱。所有的判斷都可能出錯。連自己的記憶、感知、本能，都可能背叛自己。

那本手冊……店長讓我去看它。它能給我“指引”？一個活著的、滲漏著惡臭粘液的東西？它本身就是規則的一部分，甚至是污染的源頭。去看它，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種陷阱？但不去看……在這完全失控的環境里，缺少信息等于死亡。

喉嚨的灼痛持續不斷。它現在像一種獨立的生理信號，一個脫離了我自身控制的警告器。它在對規則產生反應。

不能信自己。那能信什么？信這灼痛？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喉嚨里的灼痛就像被刺激到一樣，猛地一抽！尖銳的刺痛讓我差點哼出聲。

它……像是在回應？

不！不能這么想！規則說了，不能信自己！這灼痛也是自身的一部分！

思維陷入了死循環。信任的基礎被徹底抽空。我僵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像一尊正在風化的石像。

時間依舊凝固在03:33。每一秒都像一輩子那么長。

黑暗中，手冊的“滋……”聲并未停止。那粘稠的注視感也沒有消失。它還在那里，等待著。像誘餌，也像陷阱。

冰柜裂口方向沒有任何聲音。怪物退回后，那片區域死寂得可怕。但它肯定還在。傷口或許在凍結。等待下一次出擊。

不能一直待在這里。角落是死地。剛才差點死在這里。

必須動起來。

但是……去哪里？做什么？任何決定都可能是錯的，因為“不能相信自己”。

掙扎。極致的掙扎在心里爆發，卻無法體現在動作上。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最終，是身體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打破了僵局——寒冷。

冷汗浸透的衣服緊貼皮膚，便利店冰冷的空氣不斷帶走體溫。四肢開始變得僵硬麻木，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作響。再待下去，沒被怪物殺死，先要失溫凍死。

動。必須動。

哪怕動是錯的。

我極其緩慢地、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動作僵硬，每一個關節都在抗議。雙手掌心的傷口碰到冰冷潮濕的空氣，刺痛鉆心。額角的傷也在隱隱作痛。

站穩。傾聽。

死寂。只有我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摸索。朝著記憶中學生貨架的方向。那里有零食，也許有高熱量、能快速補充體溫的東西。比如巧克力。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腳下可能是粘液，可能是碎片，可能是陷阱。黑暗中，貨架的輪廓依稀可辨。手指顫抖地劃過冰冷的金屬貨架邊緣，劃過各種包裝袋。

找到了。巧克力棒的貨架。

摸索。抓住一條獨立包裝的巧克力。粗暴地撕開包裝紙，將冰冷的、堅硬的巧克力塞進嘴里，機械地咀嚼，吞咽。甜膩混合著可可的苦澀味道在嘴里化開，帶來一絲微弱的熱量。又撕開一條。拼命往下咽。

胃里有了點東西，冰冷僵硬的身體似乎回暖了一點點。但恐懼和混亂沒有絲毫減少。

接下來怎么辦？

手冊。那本手冊像一根刺，扎在意識里。店長的話還在回蕩。它在那里，是信息源，也是污染源。去看？還是遠離？

喉嚨的灼痛感，在想到手冊時，再次變得尖銳。

這痛楚……是在警告遠離？還是……在催促我去看？

分不清。規則說不能信自己，包括這身體的反應。

媽的。

一種破罐破摔的暴躁猛地涌上心頭。與其在這里凍死、嚇死、或者被自己糾結死，不如……

我猛地轉身，面向記憶中手冊掉落的大致方向。收銀臺附近。

腳步踩在濕滑的地面上，小心翼翼，避開明顯的液體和障礙物。越靠近收銀臺，那股酸腐鐵銹的惡臭就越濃烈。

“滋……”那粘稠的電流聲也越發清晰。冰冷的注視感幾乎凝固在臉上。

停了腳步。不能再往前了。感覺再靠近，那粘液會活過來纏上我。

黑暗中，隱約能看到一小片更深的陰影輪廓，就在收銀臺腳下的地面上。那里，散發著最濃烈的惡臭和最強的“被注視”感。

手冊就在那里。

看不清。但能感覺到。

現在怎么辦？把它勾過來？用什么？附近有沒有長點的東西？

摸索。腳下碰到一個硬物。是之前撞掉的拖把？金屬桿的。小心地彎腰撿起來。入手冰冷沉重。一端是塑料頭，另一端是空心的金屬管。

試著將金屬管的那一端，朝著那片陰影輪廓伸過去。手臂盡量伸直，身體后傾，隨時準備后退。

金屬管尖端碰到了什么東西。軟硬適中，帶著點粘膩的彈性。

“滋啦！”一聲劇烈的、如同強酸反應的聲響猛地爆開！同時，一股更強的惡臭撲面而來！

碰到的手冊那片區域，猛地爆起一小團暗黃色的、微弱的……像是靜電火花一樣的東西，瞬間照亮了手冊塑料封面的一角——那上面正劇烈地鼓泡，冒出更多粘稠液體！

我嚇得猛地收回拖把桿！心臟狂跳！

那東西……反應這么劇烈？！

就在我驚魂未定之時——

“啪嗒。”

一聲輕響。不是粘液滴落。

好像有什么小東西，從剛才手冊被碰到的地方，被彈飛了出來，掉落在離我腳尖不遠的地面上。

聲音很輕，像是塑料或金屬小物件。

是什么？

我猶豫了一下。極度警惕。用手里的拖把桿金屬頭，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朝著那掉落小東西的位置撥弄了一下。

“咔啦?！陛p微的碰撞聲。

聽起來像是……一個小塑料殼？

再用點力，將它朝我的方向撥過來一點。

然后，我蹲下身，忍著惡臭和強烈的注視感，伸出顫抖的手指，極其快速地在地上摸了一把。

觸感冰冷，硬質塑料，方方正正，比打火機大點。上面有凹凸的按鍵痕跡。

這是……那個錄音機？！店長剛才用的那個老式磁帶錄音機？！它怎么掉在這里？還變得這么?。窟€是……只是類似的東西？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這冰冷塑料殼的瞬間——

“滋——?。?！”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幾乎要刺破耳膜的電流噪音，猛地從那本手冊的方向炸響！如同垂死的尖叫！

同時，那本手冊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封面上的粘液瘋狂鼓泡、沸騰！劇烈的酸腐惡臭如同炸彈般爆開！

“啪嗒！啪嗒！啪嗒！”粘液滴落的聲音變得密集如雨點！

冰冷的注視感瞬間變得狂暴、充滿難以言喻的惡意和……一絲驚慌？

它怕這個？這個像錄音機的小東西？

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幾乎同時，我手中那個冰冷的塑料小方塊，突然微微震動了一下！正面，一點微弱的、暗紅色的光點亮了起來！像一只突然睜開的眼睛！

光芒雖然微弱，但在絕對的黑暗中，卻像燈塔一樣顯眼！

這紅光……照亮了我捏著它的手指，也隱約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地面。

而在紅光亮起的瞬間——

“嘶——?。?！”

手冊方向傳來一聲如同高溫灼燒的、尖銳的嘶鳴！那粘稠的注視感猛地向后縮退！像是被這暗紅光芒燙傷了一樣！連那令人作嘔的惡臭都瞬間淡了不少！

有用！這東西能克制手冊？！

狂喜瞬間涌上！但立刻被更大的警惕壓下去！規則六：不能相信自己！這判斷可能是錯的！這可能是更深的陷阱！這紅光萬一是另一種污染呢？

但手中的小方塊持續散發著微弱的暗紅光芒，震動平穩。周圍那令人窒息的注視感和惡臭確實減退了。

賭一把！

我死死捏著這個疑似錄音機的小方塊，像捏著一根救命稻草。借著這點微弱的紅光，警惕地環顧四周。

紅光能照亮的范圍很小，不到一米。之外依舊是濃稠的黑暗。但這點光，已經帶來了巨大的心理慰藉。

目光掃過地面。紅光范圍內，可以看到地磚上濺落的暗紅冰渣和粘稠液體痕跡。還有……

就在我腳邊不遠處，紅光邊緣的地面上，躺著一本攤開的小冊子。

藍灰色塑料封皮。是那本員工手冊。

但它看起來……有些不同。

封面不再平整。像是被什么東西腐蝕過，變得凹凸不平，顏色也變得更深，近乎黑色。之前滲漏粘液的地方，現在是一個焦黑的、像是被燒灼出的破洞，邊緣還在極其緩慢地蜷縮、碳化。沒有再滲出粘液。那令人作嘔的惡臭幾乎聞不到了。

它死了？或者……暫時被壓制了？

我心臟砰砰直跳，捏緊手中的小方塊，小心翼翼地用腳尖，極輕地碰了一下那本手冊。

沒有反應。沒有“滋”的電流聲，沒有注視感。像一本普通的、被燒壞的冊子。

猶豫了幾秒。我深吸一口氣，猛地彎腰，迅速將那本手冊撿了起來。

入手冰冷。塑料封皮帶著一種異常的脆硬感，仿佛一用力就會碎掉。那個焦黑的破洞邊緣很鋒利。

借著手中小方塊發出的暗紅光芒，我看向手冊內部。

紙頁也變得焦黃、發脆。很多字跡都模糊了，像是被水浸過又烤干。但是，在記錄規則的那幾頁……

血色的字跡似乎變得更加清晰、刺眼。

規則四：“禁止與任何顧客進行目光接觸……”暗紅色的字跡，像干涸的血痂。

規則五：那片混亂的涂鴉戰場依舊混亂，但最新覆蓋上去的那層暗紅色的“店內沒有貓”字跡，顏色變得極深，幾乎發黑，透著一股不祥。

規則六：“不要相信任何人類。無論他們看起來多么正常，多么無助?！鄙罴t近黑的字跡，帶著冰冷的重量。

而在規則六的下方，空白的紙頁上，一行全新的、更加潦草、仿佛用極細的針尖沾著血刻寫上去的字跡，清晰地浮現出來：

規則八：光會欺騙。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希望。

光會欺騙？不要相信看到的希望？

我猛地看向手中正散發著暗紅色微光的小方塊。

這光……是希望？還是欺騙？

幾乎在讀完規則的瞬間！

“咔。”

手中那暗紅色的小方塊，發出一聲輕微的、如同卡殼的聲響。

然后，那點暗紅色的、微弱的光芒，閃爍了一下。

熄滅了。

絕對的黑暗。

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