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鉤冰冷沉重的觸感壓進掌心，帶著一股陳年鐵銹和油脂混合的腥氣。這東西是倉庫里清理堵塞下水道的工具，鉤尖帶著磨損的倒刺，沉重得幾乎拖手。剛才在黑暗中撞進貨架，它就斜靠在那里，像死神的鐮刀等著被拾起。

冰柜裂口方向，“嚓…嚓…嚓…”的腳步聲緩慢、僵硬，帶著冰渣碾碎的細微聲響，穿透濃稠的黑暗，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上。血腥的寒氣混雜著酸腐鐵銹味，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壓得人喘不過氣。

喉嚨里的灼痛從未停止，如同燒紅的鐵簽在氣管里攪動。規(guī)則六的血字在腦中灼燒：“不要相信任何人類。”而眼前逼近的，是披著孩童外皮的怪物。它伸出的那只凍僵小手，帶著刺骨的殺意。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退路。

腳步聲停在收銀臺前方幾步。濃烈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冰冷的氣流拂過我的臉。它就在那里。黑暗中，能感覺到那空洞、粘稠的“視線”鎖定了我。

“咯咯咯……”那扭曲的、非人的詭笑聲，貼著我的耳朵響起！寒氣幾乎噴在脖頸上！

就是現(xiàn)在！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和劇痛！我喉嚨里爆出一聲嘶啞的咆哮，不是壯膽，是喉嚨被灼痛擠壓出的聲音！身體借著墻壁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前撲出！不是后退，是進攻！朝著那寒氣和詭笑襲來的方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手中沉重的鐵鉤，狠狠捅了出去！

“噗嗤——！”

一聲沉悶、濕膩、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鉤尖毫無阻礙地穿透了某種……堅韌又冰冷的東西！像是刺穿了凍硬的厚皮革，又像是扎進了塞滿冰渣的破布袋子！巨大的阻力傳來，震得我虎口發(fā)麻！

“呃啊——！！！”

一聲完全不同于孩童、更像是野獸被撕裂喉嚨的凄厲慘嚎，在死寂的便利店里猛然炸開！震得空氣都在顫抖！

中了！

狂喜和更深的恐懼同時炸開！我根本不敢松手，也松不開手！鉤子似乎被卡在了那東西的身體里！一股冰冷粘稠、帶著濃烈鐵銹腥氣的液體，順著鉤柄猛地噴濺出來，淋在我的手臂和衣服上！刺骨的寒意瞬間透入！

那東西在瘋狂地掙扎！一股非人的巨力順著鉤柄傳來，幾乎要帶著我一起甩飛！黑暗中，只聽到冰渣碎裂、骨骼扭曲的可怕聲響，還有那持續(xù)不斷的、充滿暴戾和痛苦的嘶吼！它猛地向后扯動！

“啊！”我雙手死死攥住鐵鉤木柄，粗糙的木刺扎進掌心也感覺不到疼，身體被那巨大的力量帶得向前踉蹌！雙腳在粘滑的地面上打滑！

不能讓它掙脫！不能讓它把鉤子帶進黑暗！

我低吼著，用盡全身力氣，雙腳死死蹬住地面，身體向后傾斜，拼命將鐵鉤往回拽！像是在與一頭看不見的冰原巨獸角力！肌肉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鉤子深陷在那冰冷的軀體里，每一次拉扯都帶出更多粘稠冰冷的液體和碎裂的冰渣！

僵持！黑暗中的死亡拔河！

“滋啦——！”

頭頂?shù)腖ED燈管突然又瘋狂閃爍起來！如同垂死的痙攣！慘白的光明瞬間照亮了地獄！

就在我面前！

那個“東西”！

它身上還套著那件沾滿暗紅冰渣的、過于寬大的深灰色連帽外套，但帽子早已脫落。露出的根本不是孩童的臉，而是一張布滿青灰色凍裂痕的、成年男人的臉！五官扭曲僵硬，眼窩是深不見底、旋轉著粘稠黑暗的窟窿！那張咧到耳根、布滿細密尖牙的嘴里，正發(fā)出野獸般的慘嚎！

鐵鉤深深扎進了它左肩下方靠近胸口的位置！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如同噴泉般從撕裂的傷口里涌出！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呈現(xiàn)出被凍硬后又被暴力撕裂的慘白色，能看到下面同樣青灰色的、凍結著血絲的肌肉組織！

慘白燈光下，這景象沖擊力恐怖到極點！

燈光只持續(xù)了一瞬！下一刻，黑暗重新降臨！

“吼——！”怪物因燈光刺激發(fā)出更狂暴的嘶吼！掙扎的力量陡然增大！

“呃！”我再也支撐不住！雙手被猛地甩脫！沉重的鐵鉤帶著一溜粘稠的血漿和冰渣，被那怪物狂暴的力量徹底帶飛！消失在收銀臺前方的黑暗中！緊接著是重物砸在遠處貨架上的轟然巨響和玻璃碎裂的爆鳴！

脫手了！

巨大的慣性讓我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濕滑的地磚上！后腦勺磕了一下，眼前金星亂冒！雙手掌心火辣辣的疼，是被粗糙木柄磨破的傷口。

“呼…呼…呼…”我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如同刀割。喉嚨里的灼痛因為劇烈的喘息而更加尖銳。雙臂因為剛才的角力而酸痛得抬不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

黑暗中，只剩下那怪物粗重、痛苦、充滿暴戾的喘息聲，還有粘稠液體滴落在地的“啪嗒…啪嗒…”聲，從收銀臺前方的黑暗里傳來。它受傷了！很重的傷！但它沒死！它還在那里！

它隨時會再次撲過來！

跑！必須離開這里！趁著它受傷！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但雙腿發(fā)軟，雙臂劇痛麻木，一時間竟使不上力。恐懼和脫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沒全身。

就在這時——

“滋…沙沙…滋……”

一陣極其突兀的、帶著強烈電流干擾的廣播雜音，猛地從便利店上方角落的擴音喇叭里響起！

這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我猛地一顫！

雜音持續(xù)了幾秒，然后，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金屬摩擦的電子合成音，斷斷續(xù)續(xù)地穿透電流干擾，響了起來：

【…滋…緊急…插播…滋…新增…員工守則…規(guī)則七…滋…】【…聲音…會撒謊…滋…不要相信…你聽到的…任何…求救…滋…警告…】【…規(guī)則七…生效…滋…】

聲音會撒謊？不要相信聽到的任何求救？！

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了血液！規(guī)則七？！

這突如其來的廣播和新增規(guī)則，像一盆冰水澆在頭上！聲音會撒謊？那剛才冰柜里孩童的嗚咽？門外“女學生”的哭喊？甚至……這廣播本身？！

“吼——！！！”

廣播聲似乎徹底激怒了黑暗中受傷的怪物！它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飽含無盡怨毒和痛苦的咆哮！緊接著，粘稠液體滴落的聲音變得急促！那沉重、僵硬、帶著冰渣摩擦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快！更狂暴！直撲我摔倒的位置！

它來了！帶著致命的報復！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身體的極限！我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向旁邊翻滾！根本顧不上方向！身體撞在散落的商品上，撞在冰冷的貨架腿上！

“砰！！！”

一聲巨響！剛才我摔倒的位置，地磚似乎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中！冰渣四濺！碎屑打在我的腿上！

沒打中！

我繼續(xù)瘋狂地向后滾！黑暗中只憑本能！后背猛地撞上一個堅硬的、帶弧度的冰冷物體！是飲料冰柜的側面！

腳步聲毫不停頓！帶著濃烈的血腥和暴戾，再次逼近！沉重的喘息聲幾乎就在頭頂！

完了！死角！

絕望瞬間攫住心臟！我蜷縮在冰柜側面狹窄的空間里，退無可退！雙手在地上胡亂摸索！只摸到冰冷的金屬柜體和濕滑的地面！

腳步聲停在冰柜拐角外！濃烈的死亡氣息如同實質的墻壁！

“吼——！”腥風撲面！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滋啦——！”

頭頂?shù)臒艄庠俅委偪耖W爍！

慘白的光明如同垂死掙扎，瞬間照亮！

怪物的身影就在冰柜拐角處！它那張獰惡的青灰臉孔距離我不到一米！布滿尖牙的巨口大張著，粘稠的黑紅液體從胸口的貫穿傷和嘴角不斷滴落！一只完好的、布滿凍裂痕的青灰色巨爪，正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朝著我蜷縮的位置狠狠抓來！

光明的刺激讓它動作有了一瞬間的遲滯！

就是這一瞬！

我的目光，在瘋狂閃爍的燈光下，死死鎖定了它那只抓來的巨爪后方——冰柜光滑的銀色金屬側壁上！

倒影！清晰的倒影！

在怪物身后，大約兩三步遠的黑暗中！

一個身影，正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

他穿著干凈的、漿洗得硬挺的藍色便利店工裝，戴著同樣藍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恰到好處。手里拿著一個……老式的、方方正正的黑色磁帶錄音機。

一張臉，在帽檐的陰影下，平平無奇，甚至帶著點溫和。嘴角，微微向上彎著。

是店長！張明！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什么時候進來的？！

倒影里，店長張明抬起一只手，動作從容地按下了錄音機上的一個按鍵。

“咔噠。”

一聲輕微的按鍵聲，在怪物狂暴的嘶吼和閃爍的燈光噪音中，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緊接著——

“嗚……好冷……媽媽……救救我……”

那熟悉的、屬于孩童的、充滿無助和恐懼的嗚咽聲，清晰無比地從店長張明手中的錄音機喇叭里，播放了出來！

聲音的源頭……根本不是冰柜！是店長手里的錄音機！

燈光再次熄滅！

“嗚……救救我……”錄音機播放的孩童嗚咽聲，還在死寂的黑暗中繼續(xù)。

抓向我的那只青灰色巨爪，在聲音響起的瞬間，猛地僵在了半空！

怪物那充滿暴戾痛苦的嘶吼，也像是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黑暗中，只剩下錄音機里循環(huán)播放的、冰冷而清晰的孩童嗚咽：“嗚……好冷……媽媽……救救我……”

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覺到，近在咫尺的怪物，那狂暴的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困惑？一種被強行扭轉的、非人的迷茫？

“嚓…”

僵硬的腳步聲響起。不是向前，而是……向后？拖著沉重的、受傷的軀體，一步一步，帶著冰渣摩擦的聲響，緩慢地……朝著冰柜裂口的方向退去？

錄音機里孩童的嗚咽聲，如同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它。

腳步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冰柜裂口深處翻滾的寒氣里。

死寂重新降臨。只有錄音機里那單調、冰冷、循環(huán)播放的嗚咽聲，還在便利店的黑暗中回蕩：“嗚……好冷……媽媽……救救我……”

我癱在冰柜側面冰冷的角落里，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心臟依舊狂跳，但不再是瀕死的頻率。冷汗浸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冰冷刺骨。雙手的灼痛、掌心的傷口、額角的撞傷、全身的淤青……所有的疼痛感在這一刻才洶涌地反撲上來。

店長……張明……

他還在那里嗎？在黑暗中？拿著那個播放嗚咽的錄音機？

我蜷縮著，不敢動，甚至不敢大聲呼吸。恐懼并未消失，只是轉化了對象。那個平日里溫和寡言的店長……他是什么？

錄音機里的嗚咽聲還在繼續(xù)，一遍又一遍。那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詭異，不再是無助，而是某種冰冷的、機械的……宣告。

喉嚨里的灼痛感并未隨著怪物的退去而減弱，反而因為剛才的嘶吼和劇烈的喘息而更加劇烈，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滾燙的刀片。規(guī)則七的冰冷警告在腦中回蕩：“聲音會撒謊…不要相信你聽到的任何求救…”

這錄音機的聲音，就是謊言本身！是引誘怪物的誘餌！也是……對我的警告？

黑暗中，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不是冰渣摩擦聲，是正常的、膠底鞋踩在濕滑地磚上的聲音。平穩(wěn)，從容。

朝著我的方向。

來了。

腳步聲停在我蜷縮的角落前方。濃重的陰影籠罩下來，即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那居高臨下的“注視”。

錄音機里的嗚咽聲不知何時停止了。絕對的死寂再次降臨，沉重得令人窒息。

“林晚。”

一個溫和、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關切的聲音響起。是店長張明的聲音。和平時一模一樣。

“你還好嗎？怎么弄成這樣？”他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擔憂，仿佛剛才播放致命錄音、操控怪物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規(guī)則六的血字在灼痛中瘋狂燃燒：“不要相信任何人類！”無論看起來多么正常！多么溫和！

我不敢回答。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血腥味也不敢松口。身體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一只手，帶著人體的溫度，輕輕地搭在了我因緊張而弓起的肩膀上。

溫暖的觸感！在這冰冷的地獄里，這溫暖本該帶來一絲慰藉。

但此刻，這觸感卻比那凍僵的怪手更讓我毛骨悚然！像一條溫熱的毒蛇纏了上來！

“別怕，沒事了。”店長溫和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種詭異的安撫力量，“那東西暫時退回去了。你很勇敢。”

他的手在我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動作自然得如同安慰一個受驚的晚輩。

“來，起來。地上涼。”他稍稍用力，似乎想把我扶起來。

不能動！不能信！規(guī)則六和規(guī)則七的警告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意識上！這溫和是假的！這關切是陷阱！他剛才用錄音機操控了怪物！他比那怪物更可怕！

我猛地向后一縮，身體緊緊貼住冰冷的冰柜壁，用盡全身力氣甩脫了他搭在肩上的手！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不是回應，是恐懼到極致的本能抗拒。

店長的手停在半空。黑暗中，似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幾乎不可聞的嘆息。那嘆息里聽不出失望，更像是一種……意料之中的玩味。

“看來嚇得不輕。”他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絲毫波瀾，“規(guī)則手冊呢？你得看看它。它會告訴你該怎么做。”

手冊？那本滲漏污濁粘液的、活著的規(guī)則手冊？！

“滋……”輕微的電流聲，如同響應他的話語，從不遠處的黑暗中響起。是手冊的方向！那冰冷的、粘稠的注視感再次浮現(xiàn)！

“新的規(guī)則出現(xiàn)了，林晚。”店長的聲音平靜地陳述著，“你剛才聽到了，規(guī)則七：聲音會撒謊。不要相信你聽到的任何求救。”

他頓了頓，黑暗中，我仿佛能感覺到他嘴角那抹溫和的笑意加深了。

“而舊的規(guī)則，也在更新。”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誘導，“比如，規(guī)則六：‘不要相信任何人類’。這條規(guī)則……現(xiàn)在有了新的注解。”

什么？

我蜷縮著，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店長溫和的聲音，如同毒蛇的低語，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鉆進我的耳朵：

“——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