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飼饕初鳴
冰冷、滑膩的腐敗沉積物上,兩個存在凝固般地僵持著。
空氣仿佛被凝固的濁瘴漿凍住,壓抑得讓人窒息。唯一的聲音是祀因恐懼和傷痛而無法抑制的、細微的喘息。左臂的“授骨”符文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痛順著神經蔓延至全身。右臂那簡陋的引路符文早已暗淡,只殘留著火辣辣的刺痛。
而對面,那灰白色的“空洞”——燼——依舊蜷縮著,一動不動。它半透明的軀殼在熔洞口透下的微弱紅暈中泛著死寂的光澤,仿佛一尊剛剛塑造完成的、劣質的泥偶。然而,它軀殼深處那片緩慢旋轉的深邃虛無,卻牢牢地“盯”著祀的方向,散發出一種純粹的、源自本能的饑餓感。那不是對血肉的欲望,更像是一種……對存在感本身的撕扯和吞噬沖動!
祀的血液冰冷得近乎停滯。她從未面對過這樣的恐懼——超越死亡,是一種存在被完全抹除、歸于虛無的終極威脅。她試圖移動,哪怕只是挪動一絲,但左臂符文的劇痛和那無形的“注視”帶來的沉重壓力,讓她如同被釘死在這里。
“動……必須動……”她在心底嘶喊。這僵持就是等死!她強迫自己轉動眼珠,目光越過那靜止的灰白身影,竭力搜尋黑暗溶洞深處可能的出口或藏身之處。除了怪石嶙峋的鈣化結構和滑膩的苔蘚,唯一顯眼的是……一條狹窄、僅容一人勉強爬行的、向下傾斜的濕滑裂縫,縫隙內涌出更濃的濁瘴氣息。
就在祀絕望地試圖集中意識,催動骨血符文哪怕獲得一絲反抗之力時——
滋……啦……
極其輕微的、仿佛腐爛織物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聲音突然響起!
聲音的來源,不是祀,也不是燼。
就在祀身側不足三步遠的一塊巨大、粘滿灰綠色粘液的鈣化鐘乳石根部。一層看上去仿佛凝固淤泥的地表,猛地凸起!緊接著,那塊“淤泥”撕裂開來!一只外形極其扭曲的東西,掙扎著從地表鉆了出來!
那東西約有成年人手掌大小,整體呈蠕蟲狀,但體表沒有皮膚,暴露在外的是一節節閃爍著磷光的暗綠色骨頭!骨頭表面覆蓋著一層不斷蠕動、滴淌著粘稠漿液的濁瘴菌落!它的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個不斷開合、如同菊花般綻放又收縮的、布滿細碎利齒的螺旋口器!口器深處,吞吐著帶著腐敗酸味的濁瘴氣息。
濁瘴骨虺?。℉ǔi)棄靈淵邊緣的腐肉與濁瘴精華聚合、受地底古老死氣侵蝕而異化出的怪物!它們感知極其敏銳,尤其對新鮮的生命能量和傷口散逸的氣味極度貪婪!
幾乎在它鉆出的瞬間,那螺旋口器就貪婪地、毫無阻礙地轉向了祀!
祀手臂上滲出的鮮血氣味,她虛弱但濃郁的生命氣息,以及那灼熱跳動的骨血符文散逸出的微弱靈性,在此刻黑暗濕冷的洞穴里,如同黑夜中的燈塔,散發出致命的誘惑!
那骨虺的磷光骨節劇烈收縮,濁瘴菌落瞬間膨脹、發出嗤嗤的腐蝕聲!它猛地一弓身,快如一道灰綠色的閃電,直撲祀血肉模糊的右臂傷口!
“不!”祀的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之近!她不顧一切地想向后躲閃,但身體的僵直嚴重拖慢了動作!她能聞到那口器中噴出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腐爛臭氣!
就在那骨虺尖利的口器即將啃噬上祀臂膀的剎那——
異變陡生!
一直靜止的燼,那灰白色的身體……動了!
不是撲擊,也不是任何復雜的動作。僅僅是朝著骨虺飛撲方向,極其自然地……張開了嘴。
那不是人類的嘴巴。他臉上的那層灰白半透明“皮膚”向下拉伸、延展、塑形,瞬間形成了一個向內塌陷、如同漏斗般的、邊緣不規則裂開的吸口!吸口內部,那片深邃的虛無驟然加速旋動,形成了一個散發著恐怖吞噬力的漆黑旋渦!
時間仿佛被慢放!
那撲向祀的濁瘴骨虺,其疾沖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滯!它體表的濁瘴菌落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撕扯般劇烈扭曲、變形、拉長!骨骼連接的磷光被抽離,化作絲絲縷縷的光流!就連它體內蘊含的那點腐化生命的微弱靈性,也被強行剝離!
嗡——!
一股無形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
那巴掌大的骨虺如同撲火的飛蛾撞上一面無形堅壁,然后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拉扯、壓縮、分解!灰綠色的骨片、粘稠的濁瘴菌落、破碎的磷光、微弱的靈性……所有構成“存在”的一切,在離燼的吸口尚有半尺距離時,便已被徹底撕碎、瓦解!最終化作一股灰、綠、黑三色混雜的能量流,如同被拔掉塞子的漩渦水流,無聲無息地被燼張開的口中那片虛空旋渦吞噬殆盡!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只有那瞬間爆發的吞噬波動引動了小范圍的空間漣漪。
燼的吸口緩緩閉合,恢復成毫無特征的面孔?;野咨つw下的虛無微微起伏了一下,仿佛一個剛剛喝下冰水的存在,短暫地滿足了一瞬。他身上并未散發出任何力量波動,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而祀,依然保持著躲避的動作,僵硬地停留在原地。她的臉上毫無血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茫然。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又被更無法理解的景象沖擊!
那是什么力量?!吞噬?湮滅?將存在本身直接當作“食物”……抹除?!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燼身上,寒意從骨髓深處滲出,比之前更甚。這根本不是什么殘骸或異獸!這是一個……活著的、能行走的虛空之洞!一個以“存在”為食的……饕餮!
燼吞噬骨虺后,那無形的“注視”感再次籠罩祀。但這一次,除了冰冷的饑餓,似乎還夾雜了一點點……極其微弱的、類似于……“好奇”?或者只是對下一個“食物”來源的確認?
祀心臟狂跳。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流一滴血,再發出一絲氣息波動,那恐怖的吸口會再次張開,將自己也如同那骨虺般徹底“吃”掉!她的逃亡,難道要終結在第一個遇到的“生物”口中?
第二節:污血鑄墻(Blood Wall)
恐懼如冰冷的水銀,灌滿了祀的四肢百骸。左臂的授骨符文在灼燒,右臂的傷口在無聲滴血。新鮮的血液氣息如同黑暗中散開的誘人甜香。
而就在距離她不遠處的黑暗角落,隨著第一只濁瘴骨虺被吞噬,如同打開了某個危險的開關!寂靜的腐化沉積層下,如同煮開的水面,開始泛起更多、更密集的凸起和撕裂聲!
滋啦…滋滋……
一只,兩只,三只……更多灰綠色、扭動著骸骨身軀、覆蓋著粘稠菌落、散發著腐臭氣息的骨虺,紛紛從鈣化的地面和覆蓋著苔蘚的石壁縫隙中鉆出!它們螺旋狀的口器瘋狂開合,貪婪地捕捉著祀身上散溢的生命氣息和血腥味!磷光閃爍,如同黑暗中無聲燃燒的鬼火,將小片區域映得詭秘而恐怖!匯聚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扎在她的肌膚上。
它們不再猶豫!在血腥味的驅動和對弱者的天然吞噬欲望催動下,數只骨虺同時弓身彈射!骨節碰撞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尖銳的口器直指祀周身要害!腥臭的惡風撲面而來!
祀的眼中倒映著這死亡集群的撲擊!躲?避無可避!反抗?骨血符文需要溝通巨骸之力,此刻卻被壓制在體內!連催動都做不到!
她看到了那只被燼無聲“吞”掉的同類……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
食物!
它們對血與肉的貪婪!而那個灰白怪物……似乎只對“存在感”本身感興趣?它剛剛就“吞”了一只骨虺!
求生意志壓倒了恐懼。幾乎是本能,祀在死亡利齒即將觸碰到皮膚的瞬間,猛地弓身、擰腰!她不是向后躲閃,反而用盡全身力量,朝著旁邊蜷縮在地、正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燼——那個活著的虛空饕餮——的懷抱,絕望地翻滾過去!
動作激烈牽動了左臂的符文,劇痛讓她悶哼一聲。新鮮的血液滴落得更快了。
這個動作極其冒險!她像是主動投入一個更加恐怖的深淵!但她賭的是——燼的“食欲”,對眼前這些奔襲而來的新鮮、充滿活力的“存在”(骨虺)的興趣,遠大于對自己這個暫時被巨骸“標記”著、散發出矛盾氣息的逃亡者!
數道灰綠色閃電般的身影在她剛剛滾過的位置撞空!骨虺的速度太快,轉折不及。但其中沖在最前面的幾只,瞬間被目標改變帶來的混亂氣息(燼所在位置)以及祀身上更加濃郁的血腥味所刺激,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折向,順著慣性也朝著燼和滾到他身側的祀撲去!
這一刻,燼的身體微微繃緊。
祀在翻滾中撞到了燼冰冷的、毫無彈性的軀殼,一股直達靈魂的、被虛無吞噬的冰涼感讓她瞬間如墜冰窖!她的右臂傷口不可避免地擦過燼的灰白“皮膚”!
接觸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沖擊了祀!
那不是觸感,而是一種…空洞的饑餓!像是皮膚擦過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通往世界盡頭的冰冷洞口!她的傷口似乎瞬間麻木了,那滴落在燼身上的鮮血,并未留下痕跡,而是像水滴落入沙漠般,立刻被他“皮膚”下的虛空吞噬、同化!一種微弱的生命力流逝感讓她渾身汗毛倒豎!
而燼的反應更直接!
他那張灰白色、毫無表情的臉,猛地轉向那幾只撲來的骨虺!無形的“注視”再次清晰鎖定目標!他沒有張口,但整個上半身的灰白皮膚,如同平靜水面被丟入石子般,驟然出現無數漣漪!無數微小的、邊緣不規則的吸口瞬間在他軀干、手臂的表面浮現出來!每一個吸口內部,都閃現出一個小型的、旋轉著的漆黑旋渦!
如同皮膚上瞬間綻放了無數朵死亡的微型花朵!
下一秒,如同無形的巨網被張開!
數股強大而精準的吸力瞬間爆發,精準籠罩了每一只撲來的骨虺!
這一次,不再是完整的吞噬,更像是無數張饑餓小嘴的撕扯與切割!
“滋啦——噗噗噗!”
詭異的撕裂聲響徹狹小的洞穴!
數只撲來的骨虺身形同時扭曲、變形!它們體表的濁瘴菌落首先被硬生生剝離、拉長、崩解!然后是覆蓋在體表的磷光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碎裂聲!一根根細小的、帶著粘液的骨頭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拆分開來!最后是那點核心的、由死亡與濁瘴匯聚的微弱靈性!
它們被分解成最原始、混亂的能量和物質流,然后分別被那些細小吸口中的旋渦爭搶、撕扯、吞沒!
整個過程無聲卻充滿令人頭皮發麻的暴力感!如同無形的鬣狗在瞬間分食獵物!骨虺那點可憐的生命形態,在燼本能的進食方式面前,脆弱得如同被丟進碎紙機的廢紙!
幾秒鐘,洞穴再次陷入死寂。那幾只兇悍的骨虺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徹底消失,連一絲殘渣都未留下。燼皮膚上密密麻麻的吸口如同曇花一現般消失,皮膚再次恢復平滑(除了被祀滾過壓皺的痕跡),內里的虛空旋渦歸于更加平靜的流轉。吞噬幾只能量微弱的骨虺,對他而言微不足道,甚至未能引起皮膚上明顯的能量漣漪。
但這一幕對祀而言,卻無異于一場直達靈魂深處的恐怖洗禮!
她蜷在燼的身旁,身體因極度恐懼和剛才近距離接觸那股吞噬力量的殘余影響而劇烈顫抖。她看到了那皮膚上瞬間浮現的無數張“嘴”!看到了生命被肢解、分解、最終歸于虛無的整個過程!
這個灰白色的存在……比那些骨虺,恐怖千百倍!它是行走的、有形態的……虛無!
就在祀因這精神沖擊而微微失神時,一股涼意猛地躥上脊背!危險并未過去!
那些被她動作吸引,但被骨虺群的撲擊稍稍阻攔在后的其它骨虺,此時已然逼近!更多的撕裂聲從各個角落傳來!整個洞穴底部仿佛活了過來,無數灰綠色的鬼火在黑暗中亮起!她被包圍了!
血腥味是坐標,吸引了整個微型巢穴的獵食者!
祀的眼中閃過絕望。滾入燼的“懷抱”是一次瘋狂的賭博,但事實證明,只要骨虺不主動攻擊燼,他似乎懶得搭理它們。而此刻,這些蟲子的目標只有自己!
“血……血能吸引它們……”一個帶著血腥味的念頭在祀腦中炸開。劇痛、恐懼、以及剛剛目睹燼吞噬畫面帶來的某種扭曲啟示,混合成了極端的決斷!
她猛地舉起左手!左臂上,那灼熱跳動的授骨符文正散發出不詳的紅光!她目光決絕,用沾滿自身血污的右手,握緊了那枚粗糙的獸骨磨片!
沒有絲毫猶豫!
噗嗤!
磨片狠狠割過左臂——不是符文覆蓋的尺骨位置,而是符文上方一處相對完好的皮肉!劇痛讓她眼前一黑,鮮血瞬間如注般噴涌而出!比之前濃郁數十倍的新鮮血腥味在洞穴中猛地爆發開來!
緊接著,她拼盡全力,忍著撕裂般的痛楚,將那噴涌而出的鮮血,朝著燼正對面的方向——那個狹窄的、僅容一人爬行的、向下傾斜的裂縫入口——狠狠揮灑過去!
溫熱、鮮紅的血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如同祭典上潑灑的犧牲之血!大部分潑灑在裂縫入口附近的地面和石壁上。
腥甜的氣息瞬間引爆了整個蟲群!
所有的灰綠色磷光剎那間鎖定了那潑灑開的熱血源頭!骨虺們的口器瘋狂開合,發出無聲的貪婪嘶鳴!蟲群瞬間轉向!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群,瘋狂地朝著染血的裂縫入口和周圍墻壁涌去!它們的目標不再是祀,而是那更新鮮、更集中、更容易獲取的……血食!
她用自己最寶貴的鮮血,為燼和自己,鑄造了一道短暫的……血之屏障!
祀瞬間脫力,眼前陣陣發黑,癱軟在地。劇烈的失血和疼痛幾乎讓她暈厥。左臂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冒著血泡。授骨符文因位置接近傷口邊緣,光芒變得更加混亂而急促,仿佛受傷的野獸在咆哮。
她強撐著不讓自己徹底失去意識,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身旁的灰白身影。
燼沒有動。
他似乎“看”著那瘋狂爭搶著祀的鮮血、試圖舔舐或者直接鉆入被血浸透的裂縫的蟲群,又似乎什么都沒看。他身上無數微型吸口沒有再浮現。祀的血……似乎被那層灰白的“皮膚”直接吸收、轉化了?還是不屑于去吞噬這微弱的東西?
他那片虛空的核心,只是極其緩慢地……向祀淌血的方向……偏移了一絲。那并非興趣,更像是對某種持續、穩定、散發著微弱痛苦氣息的“物質流”的被動接受?
祀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代價是血流如注的傷口和更加接近死亡的虛弱。
必須離開這里!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狹窄、向下延伸的裂縫入口。蟲群大部分被引開、擁堵在入口附近,撕咬、舔舐著她的血液。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她看向燼,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帶著自己都不明白的意圖,“你能……跟我走嗎?”這是求救?還是引誘?還是僅僅因為……她潛意識里覺得,這個恐怖的饕餮,或許是這片死亡之地唯一能“利用”的混亂力量?
燼依舊沉默如石。
祀不再猶豫。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標!她咬緊牙關,用盡最后的力氣,拖著一條幾乎廢掉的左臂,不顧那噴涌的鮮血和符文的灼痛,以及隨時可能再次被蟲群鎖定的危險,朝著那狹窄、浸滿她自己鮮血的黑暗裂縫……手腳并用地爬了過去!像一個在無間地獄中掙扎著尋找出口的、瀕死的幽魂。
她爬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觸目驚心的血色拖痕。
在她艱難爬入裂縫的瞬間,洞穴中,一直蜷縮不動的燼,身體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如同剛剛開啟了一道指令的古老機器。
他緩緩地……抬起了那同樣灰白色的、如同模型般生硬的手。
伸向祀爬行時留在腐敗沉積物上的……那一縷正不斷暈開、帶著微弱生命氣息和痛苦烙印的……
新鮮血跡。
指端的灰白“皮膚”輕輕觸碰到粘稠的血液。
沒有吸口張開。那血液如同被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水井,瞬間消失在他指尖之下,連一絲濕痕都未留下。
而一直如同死水般的、燼軀殼深處那片翻涌的虛無,在血液消失的瞬間……。第一次,產生了可被察覺的、細微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