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艦隊的光點在天幕上鋪開時，像潑翻了的鐵屑——起初只是稀疏的亮，轉瞬便被更多的光填滿，金屬艦體劃破火星稀薄的大氣層，摩擦出淡紅色的尾跡，把銹城上空的灰云都染得發顫。林野站在星門旁的觀測塔下，指節攥得發白，星門的合金支架在腳下泛著冷光，那是他前幾日帶著鐵銹幫的人補焊過的地方，焊痕還帶著新金屬的亮色，此刻卻被艦隊投下的陰影一點點覆蓋。

“媽的，來了快一個整編艦隊?！崩习痰穆曇魪耐ㄓ嵠骼飻D出來，帶著電流的滋滋聲。他站在銹城最高的水塔上，手里舉著個改裝的望遠鏡，“三艘重型巡洋艦，十二艘護衛艦，還有兩艘登陸艦——這群狗娘養的，是真把咱們當塊肥肉了?！?

林野抬頭望，重型巡洋艦的輪廓已清晰可見，艦身印著聯邦的銀鷹徽記，在陽光下亮得刺眼。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數據存儲器，母親的意識波動還在里面保持著微弱的穩定，是昨夜用遺跡脈沖波校準過的?！胺烙な略趺礃?？”他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穩。

“能怎么樣？”老疤笑了聲，笑聲里裹著沙礫似的糙，“東墻的炮臺換了新線圈，是小鐵匠連夜纏的；南坡挖了三條壕溝，埋了炸藥，是張嬸帶著娃們撿的廢棄雷管攢的；你讓伊芙姑娘改的那個能量盾，她剛說啟動了，就是……”他頓了頓，“就是功率只能撐半個鐘頭，撐不住巡洋艦的主炮?！?

林野往銹城方向瞥了眼，能看見東墻炮臺后面露出的黑黝黝炮口，那是三十年前拓荒者留下的老古董，鐵銹幫的人修了三年才勉強能轉。更遠處，壕溝邊插著的銹鐵樁子上飄著破布片，風一吹，像群發抖的鳥?？删褪沁@些破破爛爛的東西，此刻站滿了人——張嬸攥著把焊槍，她男人去年死在聯邦的“清剿”里；小鐵匠蹲在炮臺后，手里捏著個扳手，臉上還沾著機油；還有些半大的娃，抱著撿來的能量塊，縮在壕溝里，眼睛亮得像星門旁的碎石。

“林野?！币淋降穆曇魪纳砗髠鱽恚е鴤€平板跑過來，額角沾著汗，平板屏幕上是星門的能量圖譜，紅色的波動線跳得厲害，“星門的共振頻率又亂了，聯邦艦隊的引擎聲干擾了脈沖波——我試著調整了參數，但反物質燃料余量只剩百分之七，撐不了多久?！?

林野接過平板，指尖劃過屏幕上的紅線，那是星門崩潰的預兆。之前聯邦截留反物質時，他還能靠遺跡脈沖波勉強穩住，可現在艦隊就在頭頂，引擎的高頻震動像把錘子，一下下砸在星門的能量核心上。“你先去控制室，”他把平板遞回去，“把星門的備用緩沖器打開，我去東墻?！?

“不行。”伊芙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微涼，“聯邦的目標是星門，他們知道你能穩定它，肯定會先打觀測塔。你留在這里太危險?！彼D了頓，從口袋里摸出個小巧的傳感器，塞他手里，“這是我從家族飛船上拆的，能測艦炮的充能頻率，提前五秒預警。你去東墻可以，但別靠太近?！?

林野捏了捏傳感器，冰涼的金屬殼上還留著她的溫度。他想起第一次見伊芙時，她穿著聯邦的銀灰制服，舉著槍對著他的胸口，說“涉嫌非法使用禁忌技術，跟我走”。可現在，她站在銹城的風里，頭發被吹得亂晃，眼里映著聯邦艦隊的光，卻在給他遞預警器。

“放心?！彼读顺蹲旖?，把傳感器別在腰上，“我還得留著命看你拆聯邦的星門圖紙。”

伊芙笑了下，沒再攔他，轉身往星門控制室跑。她的靴子踩在碎石上，發出清脆的響，林野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星門的陰影里，才轉身往東墻跑。風刮在臉上，帶著鐵銹和塵土的味，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聯邦的巡洋艦開火了。

不是主炮，是副炮，炮彈落在銹城以西的空地上，炸開個幾米寬的坑，黃沙混著碎石濺起來，像朵臟乎乎的花。老疤在通訊器里吼：“都他媽別慌！沒打咱們的工事！是威懾！”

可壕溝里還是起了陣騷動，有個抱著能量塊的娃縮了縮，張嬸伸手把他往身后拉，扯著嗓子喊：“怕個球！他們的炮再響，也炸不掉咱們的家！”

林野跑到東墻時，小鐵匠正蹲在炮臺后面擰螺絲，炮臺的炮管顫了顫，像是被剛才的爆炸聲震得慌。“林哥！”他抬頭喊，眼里亮閃閃的，“這老東西剛才轉了半圈！我就說能行！”

“別得意?！绷忠芭牧伺乃募纾h處望。聯邦艦隊懸在半空，像群停在肉上的蒼蠅，登陸艦的艙門正在打開，銀白色的登陸艇一排排滑出來，像掉下來的魚鱗，正往南坡的壕溝方向落?！袄习?，南坡有登陸艇，讓張嬸他們準備炸藥。”他對著通訊器說。

“收到！”老疤的聲音跟著一陣電流響，“小的們，給登陸艇開個‘歡迎會’！”

話音剛落，南坡那邊就傳來“轟隆”幾聲悶響——是壕溝里的炸藥炸了。黃沙被掀起來，裹著登陸艇的碎片往上飛，有兩艘登陸艇沒來得及落地就炸成了火球，剩下的慌忙往上抬，卻被東墻的炮臺盯上了。小鐵匠猛地按下開關，老炮臺“哐當”一聲震得人耳朵疼，炮口噴出團黑煙，一顆銹跡斑斑的炮彈飛出去，擦著一艘登陸艇的邊過去，把艇身劃開道口子。

“差一點！”小鐵匠急得直拍炮臺，“這破玩意兒準頭不行！”

“夠了?！绷忠鞍醋∷氖?，“能逼他們退就行?！彼?，這些老炮臺和炸藥撐不了多久，聯邦只是在試探，等他們摸清防御的底細，主炮一開，這些銹鐵堆成的工事撐不過三炮。真正的關鍵在星門——聯邦要星門，要么是為了封鎖火星，要么是為了找到遺跡的線索，只要星門還能站著，他們就不會輕易毀了它。

通訊器忽然“滋滋”響起來，是伊芙的聲音，帶著點喘：“林野！星門的緩沖器啟動了，但反物質燃料掉得太快！剛才登陸艇的引擎波又干擾了脈沖——你能不能想辦法讓艦隊離遠點？”

林野咬了咬牙。讓艦隊離遠點？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現在連讓登陸艇退遠點都費勁。他正琢磨著，忽然瞥見腰上的傳感器——伊芙給的那個，屏幕上的綠線忽然跳了下，變成了黃色。

“注意！有艦炮充能！”他猛地拽了小鐵匠一把，往炮臺后面躲。

“轟——！”

巨響震得地面都在顫，東墻的半截土墻被掀了起來，磚石混著鐵銹往下落，砸在地上“噼里啪啦”響。林野抬頭看，剛才他站的地方被炸出個坑，炮臺的炮管歪在一邊，像是斷了的胳膊。小鐵匠抹了把臉上的灰，眼睛瞪得老大：“我娘的……是巡洋艦的主炮！”

“老疤！東墻受損！”林野對著通訊器吼，“讓預備隊過來補墻！”

“補個屁！”老疤的聲音發急，“南坡的登陸艇沖進來了！張嬸他們在壕溝里跟聯邦兵打起來了！我這邊抽不開人！”

林野心里一沉，往南坡望。能看見穿著聯邦制服的士兵從登陸艇里跳出來，舉著能量槍往壕溝里掃，淡藍色的能量束在黃沙上劃出一道道亮線。張嬸舉著焊槍沖出來，焊槍的高溫把一個聯邦兵的槍熔了，可后面又涌上來兩個，她只好往壕溝里退，頭發被流彈燎了一綹，黑乎乎的。

“林哥，要不咱去幫張嬸？”小鐵匠攥著扳手，指節發白。

林野沒說話，他知道不能分兵。東墻要是破了，巡洋艦的炮就能直接打星門，到時候別說護著銹城，連母親的意識數據都保不住。他摸出兜里的數據存儲器，指尖貼著冰涼的外殼——遺跡脈沖波能穩定母親的意識，能不能……能不能用它做點別的？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收到脈沖波時的情景，在廢棄星門里，那波頻撞在金屬上，會讓星門的支架發出輕微的震動。如果把脈沖波放大，對著聯邦艦隊發出去呢？不一定能傷著他們，但說不定能干擾引擎，就像他們的引擎干擾星門一樣。

“伊芙！”他對著通訊器喊，“你能不能把星門的脈沖波反向輸出？往艦隊的方向！”

通訊器那頭頓了頓，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音，伊芙的聲音跟著響起，又快又急：“反向輸出？星門的能量核心會過載的！而且需要手動調整發射口，你得去控制室操作！”

控制室在星門底下，離東墻有兩百多米，現在東墻剛挨了一炮，中間的空地完全暴露在聯邦的視線里，跑過去就是活靶子。

“我去?！毙¤F匠忽然說。他往腰上系了根鐵鏈，鏈頭拴著個錘子，“我跑得快，以前在礦洞里追兔子，沒人比我快。”

“不行?！绷忠鞍櫭迹疤ｋU?！?

“啥危險不危險的。”小鐵匠咧了咧嘴，臉上的灰被笑出兩道白印，“我爹就是修星門時被聯邦的巡邏隊殺的，他說星門是火星的骨頭，不能斷。林哥，你在這兒守著東墻，我去控制室找伊芙姑娘?！?

他說完，沒等林野攔，貓著腰就往空地沖。聯邦的登陸艇還在往南坡送兵，暫時沒注意到這個小身影，他像只瘦猴，在碎石堆里鉆來鉆去，眼看就要到星門的陰影下了。

“砰！”

一聲槍響，小鐵匠踉蹌了一下，左腿上炸開朵血花。他沒回頭，咬著牙往前爬，血在地上拖出道紅痕，像條細長的蛇。

“狗娘養的！”林野抓起旁邊一根銹鐵管，就要沖出去，卻被通訊器里的聲音拽住了——是伊芙。

“他到了！”伊芙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看見他了！他在敲控制室的門！”

林野猛地頓住，往星門那邊望。能看見控制室的門被推開條縫，小鐵匠滾了進去，門又迅速關上了。他松了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林野！”伊芙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穩了些，“我和小鐵匠在調發射口！反向輸出需要三十秒！你讓大家護住頭，脈沖波可能會震得慌！”

“收到！”林野對著通訊器喊，又揚聲往南坡方向吼，“都護住頭！三十秒后有動靜！”

壕溝里的張嬸聽見了，扯著身邊的娃往土里縮，自己也抱著頭蹲下來。聯邦兵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舉著槍往前挪，藍色的能量束還在往壕溝里掃。

三十秒像走了三十年。林野盯著星門的方向，手心全是汗。忽然，星門的合金支架發出一陣嗡鳴，不是之前那種虛弱的顫，是帶著力量的震，淡藍色的光從支架的縫隙里滲出來，像給銹色的骨頭裹了層光。

“嗡——！”

脈沖波炸出去的瞬間，林野感覺耳朵里像塞了團棉花，什么都聽不見了。抬頭看，淡藍色的波紋從星門往天上推，像塊巨大的透明玻璃，撞在聯邦艦隊的艦身上。巡洋艦的引擎忽然冒出黑煙，懸在半空晃了晃，像喝醉了酒；那些往南坡沖的登陸艇更慘，有的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鐵疙瘩，有的慌里慌張往上飛，卻撞在了一起。

“成了！”老疤的聲音從通訊器里鉆出來，帶著破鑼似的喊，“他們的引擎失靈了！”

林野看著天上亂成一團的聯邦艦隊，忽然笑了。笑到一半，看見控制室的門又開了，伊芙扶著小鐵匠走出來，小鐵匠的腿還在流血，卻舉著個扳手，對著天上比劃，像在敲什么寶貝。

可沒等他們高興多久，聯邦的巡洋艦忽然動了——不是往后退，是往前壓了壓，艦身的銀鷹徽記在陽光下閃得刺眼，主炮的炮口開始充能，這次不是黃色，是亮得發白的光。

伊芙臉色一變，對著通訊器喊：“他們要炸星門！脈沖波干擾了引擎，他們急了！”

林野的心猛地沉下去。他知道聯邦狠，卻沒想到他們會這么狠——寧愿毀了星門，也不讓它落在自己手里。他往星門望，淡藍色的光還在往外滲，可反物質燃料的指示燈已經紅得像血，緩沖器的嗡鳴越來越弱，像快斷氣的老人。

“林野！”張嬸的聲音從南坡傳來，她舉著焊槍站在壕溝邊，身后跟著幾個滿身是土的居民，“咱跟他們拼了！”

林野沒說話，他摸出數據存儲器，貼在星門的支架上。遺跡脈沖波還在里面轉，剛才反向輸出時用了不少，但還有剩。他想起母親躺在意識護理艙里的樣子，想起她摸著他的頭說“野子，火星的風硬，得站著活”，想起銹城的人蹲在星門旁補焊時，眼里的光比聯邦艦隊的炮口還亮。

“伊芙?！彼麑χㄓ嵠髡f，聲音很穩，“把剩下的反物質燃料全輸進能量核心?！?

“你要干什么？”伊芙的聲音發顫，“會過載的！星門會炸的！”

“炸不了?！绷忠靶α诵?，指尖劃過星門的支架，焊痕的新金屬蹭得手心癢，“遺跡脈沖波能穩住它。我要讓它再亮一次，亮得讓聯邦記住——火星的星門，不是他們能炸的。”

他聽見通訊器里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音，伊芙沒再問，只是說了句：“你小心?！?

反物質燃料往能量核心涌的時候，星門的嗡鳴忽然變高了，淡藍色的光變成了亮白色，把林野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長。聯邦巡洋艦的主炮開火了，一道白光劃破天空，像要把火星劈成兩半。

林野抬起頭，迎著那道白光，忽然覺得火星的風好像不那么硬了。他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是張嬸帶著人跑過來，小鐵匠拄著根銹鐵棍，伊芙站在控制室門口，手里還攥著星門的圖紙。

白光撞在星門的光罩上時，炸開了漫天的亮，像把星星都撒在了銹城的天上。林野瞇著眼笑，他好像聽見母親在說“野子，站著活”，又好像聽見小鐵匠在喊“林哥，炮臺修好了”，還好像聽見伊芙在說“這圖紙上有個地方我看懂了”。

風還在刮，帶著鐵銹和塵土的味，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