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秋給孩子們分完酸梅湯，正收拾著碗碟，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拖沓的腳步聲。月光把來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是個背著行囊的老嫗，佝僂著背，手里拄著根磨得發亮的木杖。

“先生，能討碗水喝嗎？“老嫗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沙啞得厲害。

陳硯秋剛要應聲，卻見她袖口滑下一角，露出手腕上青黑的紋路——那是中了寒毒的跡象，且已侵入骨髓。他把老嫗扶進屋里，倒了杯溫水，又額外取了塊姜糖：“含著，能暖和些。“

老嫗含著糖，眼神卻直勾勾盯著墻角那株半枯的七葉蓮。藥圃里的花草經陳硯秋靈力滋養，本都該生機勃勃，唯獨這株總透著死氣，像是被什么東西吸走了生氣。

“這花...活不成了吧？“老嫗忽然開口。

陳硯秋摩挲著掌心的薄繭：“十年前救過個孩子，他中了奇毒，我用這花的根須給他吊了口氣，從此它就再沒真正活過來。“他沒說那孩子就是周明，只望著窗欞外的月光，“萬物有靈，它替人受過，也算功德。“

老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身子直打顫。陳硯秋搭住她的脈，指尖剛觸到皮膚，就覺一股陰寒之氣順著經脈往上爬，忙運起靈力相抵。這寒毒霸道得很，竟與當年周明身上的蝕心蠱隱隱有些呼應。

“您從哪來？“陳硯秋沉聲問。

老嫗咳了半晌，從懷里摸出塊破碎的玉佩，玉質暗沉，上面刻著個“青“字。“青云宗后山...我是周明的奶娘。“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都說明兒叛了師門，可我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那蝕心蠱，是長老給的，說能助他突破境界...“

陳硯秋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十年前那個沉默的少年，總愛蹲在藥圃邊看他侍弄草藥，說長大了也要學這本事，好給生病的人瞧病。那時少年眼里的光，亮得像山里的星星。

“明兒小時候總念叨您，說藥廬的先生比親人還親。“老嫗抹了把淚，“我逃出來時，他被關在鎖妖塔，渾身是血...先生，您能不能...“

話沒說完，院外的銅鈴突然發出刺耳的脆響，比上次林墨來時急促十倍。陳硯秋推開窗，見十幾個黑衣人手執長劍站在月光下，為首的正是青云宗那位倨傲的長老，腰間玉佩與老嫗那塊如出一轍。

“陳先生藏匿要犯，好大的膽子。“長老冷笑一聲，劍氣直逼屋內，“識相的，把這老虔婆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們踏平這藥廬。“

孩子們嚇得躲在陳硯秋身后，王二柱不知何時也來了，手里攥著把柴刀，站在院門口瑟瑟發抖：“你們...你們要干啥？陳先生是好人！“

長老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揮劍便要斬來。陳硯秋忽然動了，他沒拔劍，只是伸出手，藥圃里的藤蔓突然瘋長，像無數條綠色的手臂，瞬間纏住了所有黑衣人的劍。那株半枯的七葉蓮竟也抖了抖，枯葉間冒出點點金光，護住了躲在后面的孩子。

“修仙者的劍，是用來護人，還是用來殺人？“陳硯秋的聲音不高，卻像驚雷滾過云霧山。他鬢角的白發在風里飛揚，周身靈力流轉，竟比青云宗長老的劍氣還要磅礴。這三十年耗在凡俗間的靈力，此刻都化作了護佑的力量，每一縷都帶著藥香與煙火氣。

長老又驚又怒：“裝神弄鬼！“他運起畢生修為，劍氣暴漲，竟將藤蔓寸寸斬斷。可斷藤落地的瞬間，又生根發芽，越長越密，連月光都被遮得嚴嚴實實。

陳硯秋緩步走出屋，指尖劃過空氣，那些被斬斷的藤蔓突然開出白色的小花，香氣彌漫開來。黑衣人聞到花香，手中的劍紛紛落地，眼神變得迷茫——這香氣里，有他們年少時的初心：有人曾想守護家鄉，有人曾想救治親人，只是走著走著，就忘了來路。

“周明的事，我會去青云宗說清楚。“陳硯秋看著長老，“但你們若敢傷這藥廬里的任何一個人，我保證，你們再也走不出云霧山。“他的靈力里沒有殺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那是三十年守護一方水土養出的底氣。

長老看著滿地放下劍的弟子，又看了看縮在陳硯秋身后的老嫗和孩子們，突然嘆了口氣，收了劍：“三日后，我在青云宗山門外等你。“

黑衣人走后，老嫗拉著陳硯秋的手，老淚縱橫：“先生，您這是何苦...青云宗勢大，您斗不過的。“

陳硯秋笑了笑，給她敷上驅寒的藥膏：“我師父臨終前，把這藥廬托付給我時說，醫者的手，既能救命，也能護道。“他望向窗外，王二柱正帶著孩子們收拾滿地狼藉，李寡婦提著油燈趕來，給老嫗端來一碗熱粥，“你看，這藥廬從來就不是我一個人的。“

三日后，陳硯秋鎖上藥廬的門，往青云宗走去。鎮上的人都來送他，王二柱塞給他兩個熱乎乎的饅頭，李寡婦給孩子們編了個平安結，讓他帶在身上。孩子們追著他的腳步跑了老遠，直到被晨霧遮住了身影。

青云宗山門前，林墨早已等候在那里，見了陳硯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前輩，弟子查明了，周明是被長老脅迫，蝕心蠱確實是宗門之物。“他遞過一卷卷宗，“這是證據，宗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陳硯秋接過卷宗，卻沒往里走：“交代就不必了。“他從懷里取出個布包，里面是周明小時候畫的藥廬，歪歪扭扭的線條里，有個小人蹲在藥圃邊，旁邊寫著“先生“二字，“把這個給他，告訴他，藥圃里的七葉蓮，我會一直養著。“

林墨看著布包上的字跡，眼眶紅了：“前輩不進去見見他嗎？“

“不必了。“陳硯秋轉身往回走，“他的道在青云宗，我的道在云霧山。“

回去的路上，陳硯秋路過一片竹林，聽見有人在哭。走近了才發現，是個穿黑衣的少年，正是前日來藥廬的黑衣人之一，此刻正用劍劈著竹子，淚水混著汗水往下淌。

“我爹娘是獵戶，當年被妖獸所傷，是青云宗救了他們，我才入的門。“少年哽咽著，“可后來...他們讓我殺無辜的人，我不想，可我不敢反抗...“

陳硯秋蹲下身，撿起一塊竹片，在地上畫了座藥廬：“知道嗎？善惡不在身份，在心里。就像這竹子，長得再高，根若壞了，終究要倒。“

少年望著地上的畫，突然扔掉劍，對著陳硯秋磕了三個頭：“先生，我能跟您回藥廬嗎？我想學您那樣，用自己的本事救人。“

陳硯秋看著他眼里的光，像極了當年的周明，又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他笑了笑，往云霧山的方向指了指：“走吧，藥圃里的雜草，正等著人薅呢。“

回到藥廬時，已是黃昏。檐角的銅鈴又開始叮當作響，孩子們在藥圃邊追蝴蝶，王二柱正幫著修補被劍氣劈壞的籬笆，李寡婦端著剛蒸好的饅頭走過來，熱氣騰騰的，混著藥香飄得很遠。

陳硯秋蹲下身，輕輕撫摸著那株七葉蓮。枯葉徹底落盡了，新抽出的嫩芽上，還沾著晶瑩的露水。他忽然明白，師父說的“修心“，從來不是獨善其身，而是看著身邊的人笑，聽著檐角的鈴響，守著一方水土的煙火氣，把日子過成藥香，綿長而溫暖。

夜風又起，銅鈴晃了晃，聲聲響在月光里，像在說，這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