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的第三個清晨，蘇日娜破天荒地比納蘭容若醒得早。她支著下巴，借著透進紗帳的晨光，細細描摹枕邊人的睡顏。納蘭容若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呼吸綿長平穩，完全看不出昨日在御書房與群臣辯論邊關軍務時的鋒芒畢露。
“看夠了嗎？“那雙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含著笑意。
蘇日娜輕呼一聲，被他攬入懷中。納蘭容若的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還帶著晨起的沙?。骸敖袢詹皇且ゴ葘帉m給太皇太后請安？再不起可就遲了。“
“都怪你！“蘇日娜戳了戳他的胸膛，“昨晚非要教我讀什么《孫子兵法》，害我做夢都在排兵布陣?！?
納蘭容若低笑，胸腔的震動傳遞到她身上：“那公主可悟出什么兵法要義？“
“悟出來了——“她突然翻身壓住他，“美人計最管用！“
兩人笑鬧間，門外傳來小翠小心翼翼的咳嗽聲：“公主，駙馬，梳洗的熱水備好了?！?
......
慈寧宮的花開得正好。蘇日娜規規矩矩地給太皇太后行了大禮，老人家笑瞇瞇地招手讓她坐到身邊。
“哀家聽說，前兒個你把皇后的侄女給罰了？“太皇太后捏了塊芙蓉糕遞給她。
蘇日娜接過糕點，不好意思地笑笑：“赫舍里·明玉在御花園故意絆倒王答應，不過是讓她抄了十遍《女誡》。“
“做得好?！疤侍笈呐乃氖?，“這宮里啊，最忌恃強凌弱。你皇阿瑪就是太念舊情，才縱得赫舍里家無法無天?！?
正說著，宮女來報各宮嬪妃來請安了。蘇日娜剛要起身回避，太皇太后卻按住她：“你坐著。如今你既是公主又是鎮國公夫人，論品級只在皇后之下...正好讓她們認認規矩?！?
嬪妃們進殿見到端坐的蘇日娜，神色各異。最年輕的李常在忍不住小聲嘀咕：“不過是個野...“
“李常在！“太皇太后突然厲聲喝道，“掌嘴！“
滿殿寂靜。李常在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開始自扇耳光。蘇日娜卻起身行禮：“老祖宗息怒。李妹妹年輕不懂事，饒她這回吧?！?
太皇太后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你倒是心寬。罷了，看在柔嘉面子上，罰你禁足半月。“
待嬪妃們退下，老人家嘆道：“你這孩子，太心軟了可不行?！?
蘇日娜抿嘴一笑：“有老祖宗撐腰呢。再說...“她眨眨眼，“昨兒容若剛教了我一招'以退為進'。“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點著她的額頭道：“好個伶俐的丫頭！怪不得皇帝疼你。“
......
從慈寧宮出來，蘇日娜拐去了御膳房。管事太監見她來了，忙不迭地迎上來：“公主今日想用什么點心？剛出爐的棗泥酥...“
“本宮自己來?！疤K日娜挽起袖子，“駙馬近日咳嗽，我想燉個梨湯?！?
御廚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金枝玉葉的公主熟練地削梨去皮，往砂鍋里加入川貝、冰糖。誰也沒想到，這個在民間長大的公主竟有這般手藝。
“公主...“老御廚忍不住問，“這手法像是江南路數？“
蘇日娜點頭：“馬三叔教的。他年輕時在蘇州做過廚子?！疤岬金B父，她眼神柔軟了幾分。如今馬三在納蘭府當總管，天天念叨著要給她做最愛吃的紅燒蹄髈。
梨湯燉上后，她順道去上書房接納蘭容若。隔著雕花窗欞，看見他正在給幾位皇子講解《論語》。十五歲的胤禛聽得最認真，時不時提出問題。陽光透過窗紗，為納蘭容若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襯得他如謫仙般清俊。
“...所以'仁者愛人'不是簡單的慈悲，而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與窗外的蘇日娜相遇，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皇子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頓時起哄：“四哥快看，師娘來接先生了！“
蘇日娜紅著臉躲到廊柱后，卻聽見納蘭容若一本正經地回答：“今日就講到這里。記住，懼內是美德?！?
......
晚膳時分，康熙竟微服來到公主府。蘇日娜驚喜地發現，皇阿瑪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柔嘉的手藝見長啊?！翱滴鯂L了口翡翠蝦餃，笑著對納蘭容若道，“愛卿有口福?！?
納蘭容若給康熙斟了杯酒：“托皇上洪福。“
酒過三巡，康熙突然嘆道：“今日收到奏報，索額圖在刑部死牢...歿了?！?
蘇日娜筷子一頓。納蘭容若輕聲問：“可要臣去查...“
“不必。“康熙搖頭，“天寒地凍，他年事已高...也是意料之中。“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他臨終前寫的?！?
蘇日娜接過信，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老臣罪該萬死，唯有一事相求——赫舍里氏血脈無辜，求皇上開恩...“
信紙上有幾處模糊的水漬，不知是融化的雪水，還是淚水。
康熙看向窗外漸暗的天色：“朕已下旨，赦免赫舍里家十五歲以下孩童，交由其他家族撫養。“他轉向蘇日娜，“柔嘉覺得...朕這么做對嗎？“
蘇日娜給皇阿瑪盛了碗湯：“以德報怨，是明君所為?！?
康熙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你呀，跟容若學壞了，都會給朕戴高帽了。“
......
夜深人靜時，蘇日娜靠在納蘭容若肩頭，把玩著他腰間的新玉佩——這是她用嫁妝里的和田玉親手雕的，雖然鴛鴦雕得像兩只胖鴨子。
“想什么呢？“納蘭容若輕吻她的發頂。
“我在想...“蘇日娜仰頭看他，“若是當年沒被送出宮，我現在會是什么樣子？“
納蘭容若沉思片刻：“大概是個規規矩矩的公主，不會爬樹，不會使鞭子，也不會...“他突然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了句什么。
蘇日娜頓時從耳根紅到脖子，捶了他一記：“駙馬爺學壞了！“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梧桐樹的影子投在窗紗上，像極了一對交頸的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