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林小晚僵在原地，指尖緊緊攥著馬甲胸口的布料，感受著那塊黃銅懷表冰冷的堅硬和……那若有似無、仿佛錯覺般的奇異脈動。

剛才發生了什么？

杯子明明要倒了！咖啡要潑了！王姐的怒吼和扣工資的威脅像冰冷的蛇一樣纏繞著她的神經。

然后……然后時間好像……倒流了那么一丁點？

荒謬！這太荒謬了！一定是最近壓力太大，熬夜熬出幻覺了。林小晚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這個瘋狂的念頭甩出去。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小心翼翼地、用比平時慢十倍的動作，繞過那杯“劫后余生”的咖啡，拿起抹布去擦拭臺面上司機留下的水漬。

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人。

她的眼睛卻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瞟向自己胸前的口袋。懷表安靜地待在那里，像個沉睡的秘密。

“小林！發什么呆！A貨架的薯片空了，去補一下！”王姐的聲音如同驚雷，從后面的倉庫門口傳來。

林小晚嚇得一哆嗦，手里的抹布差點掉地上。“啊！好，好的王姐！”她慌忙應道，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竄向后面的庫房。推著小推車出來時，她特意繞了個遠路，避開了收銀臺，也避開了那杯讓她心有余悸的咖啡。補貨的過程也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把貨品放錯位置。

凌晨三點，雨勢稍歇，但天空依然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店里又恢復了死寂。王姐終于回到她那個小小的、用玻璃隔出來的“店長辦公室”里，對著電腦屏幕敲敲打打，大概是做報表。林小晚得到了片刻喘息，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卻絲毫沒有平息。

那個念頭如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她需要……驗證一下。

林小晚的目光在空曠的店里逡巡。不能是大事，不能引起王姐注意，最好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失誤……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收銀臺旁邊，那個專門放糖果和小玩具的旋轉貨架上。最上面一層，放著幾排獨立包裝的巧克力球，五顏六色的錫紙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

就它了。

她假裝整理收銀臺，手指卻“不小心”地、極其輕微地碰了一下那旋轉貨架的邊緣。貨架微微一晃，頂層一顆紅色的巧克力球受到震動，從它原本穩妥的位置骨碌碌地滾了下來，眼看就要掉到地上！

就在巧克力球即將脫離貨架邊緣，遵循重力法則開始自由落體的瞬間——

林小晚屏住呼吸，集中了全部意念，右手隔著馬甲布料，緊緊按住了胸口的懷表！她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金屬外殼。

回撥！讓時間回撥一點點！就像剛才那樣！

她在心里無聲地吶喊。

嗡——

一種熟悉的、極其短暫的眩暈感猛地襲來。視野邊緣瞬間模糊、扭曲，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面。世界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向后猛地拽了一下！

眩暈感轉瞬即逝。

林小晚晃了晃腦袋，定睛一看。

那顆紅色的巧克力球，穩穩當當地躺在旋轉貨架的最頂層，和其他巧克力球排在一起，仿佛從未移動過半分。地面上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狂喜和驚駭的電流瞬間貫穿了林小晚的全身！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嘴，才沒讓驚呼聲溢出喉嚨。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蹦跳，血液沖上頭頂，臉頰滾燙。不是幻覺！是真的！這個古怪的懷表……真的能讓時間回撥！

她像個剛發現驚天寶藏的小偷，既興奮得發抖，又恐懼得要命。她再次隔著布料撫摸那塊懷表，這一次，除了冰冷的金屬觸感，她還清晰地感覺到一陣細微的、如同被抽走了一絲力氣般的疲憊感。很輕微，就像熬了大半夜后自然產生的倦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代價？這就是使用它的代價？消耗精力？

林小晚靠在收銀臺后面，努力平復著過于激烈的心跳。一個念頭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瘋長：如果……如果這個能力，可以用在別的地方呢？比如……應付王姐最在意的“微笑服務”？

這個想法極具誘惑力。

她看向收銀臺旁邊貼著的“員工守則”，第一條就是加粗的“時刻保持親切微笑”。又想到王姐那嚴厲的、如同刻刀般的目光。如果每次在顧客到來，她因為緊張而表情僵硬時，都能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覺地回撥那么一兩秒，重新調整好表情……那豈不是完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遏制。

機會很快就來了。

凌晨三點半，一個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的年輕男人急匆匆地跑進來，頭發亂糟糟的，顯然是熬夜打游戲餓了。“一桶泡面，火腿腸，再拿包煙！利群！”他把東西往臺面上一扔，語氣帶著熬夜后的煩躁。

林小晚的心又提了起來。她拿起掃描槍，努力地想扯出一個笑容，但肌肉根本不聽使喚，只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表情。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在抽搐。

滴！泡面。滴！火腿腸。

掃到香煙時，她又犯了老毛病——緊張之下，手一抖，掃描槍的紅點沒對準條形碼，掃空了。

“快點啊大姐！等著救命呢！”年輕男人不耐煩地催促。

林小晚的臉“唰”地紅了，手忙腳亂地重新對準。王姐辦公室的玻璃隔斷后面，似乎有一道嚴厲的目光掃了過來。

就是現在！

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操作，一邊用左手在柜臺下方，隔著馬甲死死按住了胸口的懷表！意念集中：回撥！回到我沒掃錯的時候！

嗡——

熟悉的短暫眩暈！

眼前的景象瞬間模糊又清晰。

林小晚發現自己正穩穩地拿著掃描槍，紅點精準地對準了香煙盒上的條形碼，發出清脆的。滴！聲。她甚至來得及在年輕男人再次開口催促前，自然地抬起頭，嘴角向上彎起一個雖然不算燦爛、但絕對清晰可見、而且非常自然的弧度。

“一共四十六塊八，請問怎么支付？”她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詢問語氣。

年輕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是被這突然流暢起來的服務和那個稱得上“友好”的微笑弄得有點意外，臉上的煩躁都消減了幾分。“掃碼。”他嘟囔著，利落地付了錢，抓起東西就走了。

“謝謝光臨。”林小晚對著他的背影說道，臉上的微笑維持了兩秒才緩緩收起。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沒有手忙腳亂，沒有表情失控！王姐的目光似乎也收了回去！

巨大的喜悅淹沒了林小晚。她感覺自己像是掌握了一個無人知曉的作弊器！這塊懷表，簡直是拯救她這份工作的神器！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疲憊感，在成功的喜悅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林小晚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每當有顧客光臨，她感到緊張、表情即將失控或者手要發抖時，就立刻在柜臺下悄悄按住懷表，心中默念“回撥”。時間只倒流短短一瞬，足夠她修正那個微小的失誤，調整好表情。

她的服務變得前所未有的“流暢”和“得體”。雖然微笑依舊帶著點練習出來的刻意感，但至少不再僵硬扭曲。找零、裝袋的動作也麻利了許多。幾個深夜覓食的顧客甚至對她露出了善意的回應笑容。

王姐中間出來巡視了一次，看到林小晚正對一個買關東煮的夜班保安露出一個堪稱“標準”的微笑時，嚴厲的眉頭竟然罕見地舒展了一下，沒說什么就走開了。

這無聲的肯定更是讓林小晚信心倍增。她感覺自己終于摸到了“合格店員”的門檻，甚至有些飄飄然。懷表帶來的那一點點疲憊感，在一次次成功的“修正”后，似乎也積累了起來。她開始感到一種持續的、如同熬了通宵般的倦意，太陽穴隱隱發脹，反應似乎也慢了一拍。但她把這歸結于深夜工作的正常反應，并未在意。

直到凌晨五點多，天色開始透出一絲灰蒙蒙的亮意，雨也徹底停了。一個背著大書包、穿著校服、眼圈發紅的女學生走了進來。她徑直走到冷柜前，拿了一盒牛奶和一個三明治，然后低著頭走到收銀臺前，把東西輕輕放下，全程沒有看林小晚一眼。

林小晚照例掃碼。滴。滴。“一共十二塊五。”她習慣性地想擠出那個練習過的微笑。

就在這時，女學生抬起頭準備掃碼付錢。林小晚看到了她的臉——蒼白，帶著淚痕，眼睛紅腫得像桃子，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悲傷。這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趕著上早自習的學生。

林小晚準備微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面對這樣一張寫滿悲傷的臉，她覺得自己硬擠出來的笑容簡直虛偽又殘忍。她下意識地避開了女學生的目光，尷尬地低下頭操作掃碼機。

“請……請問……”女學生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可以……可以幫我加熱一下三明治嗎？”

“啊？哦，好，好的！”林小晚連忙應道，拿起三明治，轉身走向后面的微波爐。她心里有點亂，一方面是被女學生的悲傷感染，另一方面是懊惱自己剛才的失態。王姐強調的“微笑”在這種情境下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她設置好微波爐時間，按下啟動鍵。嗡嗡的加熱聲響起。等待的十幾秒里，她忍不住透過貨架的縫隙，看向收銀臺前的女孩。女孩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無聲地抽泣。

林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無數個感到無助和委屈的時刻。她很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但笨拙的社交能力讓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該死的社恐！

就在這時，微波爐“叮”的一聲，加熱完成。林小晚回過神，戴上隔熱手套去取滾燙的三明治。也許是心神不寧，也許是手套沒戴好，也許是那積累的疲憊降低了她的反應速度——滾燙的塑料包裝盒邊緣滑了一下！

“啊！”林小晚驚呼一聲，灼熱的痛感從指尖傳來。三明治盒脫手而出，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幾乎是條件反射！她甚至沒來得及思考，左手已經隔著衣服死死按住了胸口的懷表！

回撥！

嗡——！這一次的眩暈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眼前猛地一黑，大腦像是被重錘敲擊了一下，尖銳的刺痛感瞬間炸開！她身體晃了晃，趕緊扶住了旁邊的貨架才沒摔倒。

視野恢復清晰。

她發現自己還站在微波爐前，那只沒戴手套的手正伸向微波爐的門。微波爐的顯示屏上，倒計時還剩3秒。

2秒……1秒……叮！

微波爐的提示音清脆地響起。

林小晚晃了晃沉重的腦袋，太陽穴突突直跳，剛才那劇烈的眩暈和頭痛感雖然退去，卻留下了一種強烈的、仿佛連續熬了三天夜的虛脫感。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被燙到的幻痛。

她心有余悸地、小心翼翼地戴上隔熱手套，穩穩地取出了三明治。

拿著加熱好的三明治走回收銀臺，她感覺腳步都有些虛浮。那個悲傷的女學生依舊低著頭。林小晚把三明治和牛奶裝進袋子，遞給她。

“謝……謝謝。”女學生小聲說，付了錢，拿起袋子，轉身默默離開了便利店。她的背影單薄而落寞。

林小晚看著女孩消失在泛著灰白晨光的街角，心里沉甸甸的。她剛才成功阻止了三明治落地，避免了麻煩，但看著女孩悲傷的背影，她第一次對自己依賴懷表的能力產生了強烈的空虛感。

她修正了微小的失誤，維持了表面的“合格”，卻對那份真實的、沉重的悲傷無能為力。懷表能回撥時間，卻無法撫平傷痛。那強烈的疲憊感和頭痛，更是給她敲響了警鐘——這個能力，并非沒有代價，而且這代價，似乎隨著使用在悄然增加。

她疲憊地靠在收銀臺上，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口袋里的懷表，冰涼的觸感也無法驅散心頭的沉重。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城市的輪廓在晨霧中逐漸清晰。早班店員應該快來了。

就在這時，林小晚眼角的余光無意間掃過便利店巨大的落地窗外。

隔著一條不算太寬的馬路，在對街那家尚未開門的甜品店門口的陰影里，靜靜地站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深灰色舊風衣、戴著鴨舌帽的高大身影。

他微微抬著頭，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正穿透清晨稀薄的霧氣，精準地、無聲地，鎖定在“好鄰居”便利店明亮的燈光下，鎖定在收銀臺后面——林小晚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