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山的路比想象中難走。
雨停后的山路泥濘不堪,腐葉下的碎石子像抹了油,稍不留意就會打滑。趙四走在最前面,軍用匕首劈開擋路的荊棘,刀刃上沾著的草汁很快變成深褐色,混著泥點往下滴。
“把這個帶上。”趙四回頭,丟給陳九和蘇青各一副手套,是部隊里用的防滑手套,掌心有橡膠顆粒,“前面有段坡,抓不住樹根容易滾下去。”
蘇青接過手套,指尖觸到橡膠顆粒時,忽然想起《荒經(jīng)》里的一句話:“骨窟周遭,土下多骨,觸之如觸冰。”她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泥土,黑褐色的泥里似乎混著些發(fā)白的碎片,像是被踩碎的骨頭。
陳九已經(jīng)戴上手套,正調(diào)試背包側(cè)袋里的洛陽鏟。那是把折疊式的,收縮時只有半米長,拉開后能延伸到兩米,鏟頭是特制的三棱形,爺爺說這種鏟頭“探土準(zhǔn),帶泥足”,能從帶出的土樣里看出地下三尺的情況。
“手札里說,鷹嘴崖附近的土色會變。”陳九一邊走一邊說,目光掃過路邊的土層,“正常的山土是黃褐的,靠近骨窟的土?xí)l(fā)黑,還帶腥氣。”
“像血混了腐葉的味道?”蘇青突然接話,聲音有點發(fā)緊,“《荒經(jīng)》里說,蝕骨族‘以血養(yǎng)土’,骨窟周圍的土能‘孕蟲’,那些白蟲就是在這種土里長大的。”
趙四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想起王鵬失蹤前,曾在電臺里說過一句奇怪的話:“這地方的土不對勁,挖下去像挖在肉上。”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戰(zhàn)友太累了胡言亂語,現(xiàn)在想來,恐怕不是胡話。
三人走到一處相對平緩的坡地,陳九停下腳步,從背包里拿出羅盤。指針在盤里轉(zhuǎn)了兩圈,最終指向左前方的山谷,那里被濃霧裹著,只能看到隱約的崖壁輪廓。
“應(yīng)該就在那片崖下。”陳九收起羅盤,握住洛陽鏟,“我探探土。”
他選了塊相對平整的地面,腳踩著鏟柄往下壓。三棱鏟頭沒入泥土?xí)r,發(fā)出“噗”的輕響,和平時探土的聲音沒什么不同。可當(dāng)他往上提鏟時,卻覺得格外沉,像是勾住了什么東西。
“怎么了?”趙四湊過來,手里的匕首已經(jīng)出鞘。
陳九沒說話,咬著牙往上拔。洛陽鏟被帶出來時,鏟頭里果然裹著一團黑褐色的土,土塊里還嵌著些細(xì)小的白色碎片。他把土樣倒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用工兵鏟撥開。
“土是黑的。”蘇青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土塊,果然帶著股涼意,像是剛從冰窖里取出來的,“而且……真的有腥氣。”
那腥氣很淡,但確實存在,不是動物腐臭的味道,更像是新鮮的血混著陳年的骨頭味,聞著讓人胃里發(fā)緊。
最讓人在意的是那些白色碎片。陳九用工兵鏟的邊緣挑起一片,放在陽光下看——碎片很薄,邊緣光滑,不像是石頭,倒像是……指骨的關(guān)節(jié)處被敲碎的樣子。
“這附近有人骨。”陳九的聲音有點低,“而且不是老墳里的,看碎片的新鮮度,像是幾十年內(nèi)被埋的。”
趙四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想起雜貨鋪老頭說的話,幾十年前有獵戶進骨窟,最后只留下一堆刻符的骨頭。難道這些碎片,就是那獵戶的?
“再探深點。”趙四說,“看看下面有沒有更整的骨頭。”
陳九點點頭,再次將洛陽鏟插進土里,這次比剛才深了半尺。當(dāng)他第二次提鏟時,不僅更沉,還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土里“咔嗒”響了一聲,像是骨頭被碰碎的動靜。
“聽到了嗎?”蘇青的聲音發(fā)顫,往趙四身后縮了縮,“土下面有聲音。”
陳九握著鏟柄的手緊了緊,猛地往上一提。這次帶出的土更多,黑得發(fā)亮,還沾著些暗紅色的黏液,像是凝固的血。而鏟頭的縫隙里,卡著一小塊骨頭,指甲蓋大小,上面竟刻著個微型符號——和陳九鎖骨處的血咒、王鵬軍牌上的蝕骨符,一模一樣!
“是蝕骨符。”趙四的聲音冷得像冰,指尖捏著那塊碎骨,指腹能摸到符號的刻痕,扎手得厲害,“這下面肯定有問題。”
陳九的鎖骨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烈。他低頭看去,血咒的紋路已經(jīng)紅得發(fā)紫,像是要滲出血來,那些扭曲的線條竟開始慢慢蠕動,和碎骨上的符號產(chǎn)生了奇妙的共鳴。
“它在‘認(rèn)’這骨頭。”陳九咬著牙說,額頭上滲出冷汗,“手札里說,血咒和蝕骨符是‘同源’的,碰到一起會有反應(yīng)。”
蘇青突然想起什么,從帆布包里翻出《荒經(jīng)》,快速翻動書頁。在其中一頁蟲蛀的空白處,她找到了一行用朱砂寫的小字,筆跡潦草,像是導(dǎo)師失蹤前緊急記下的:“血咒與符,如影隨形,符動則咒醒,咒醒則蟲聚。”
“不好!”蘇青猛地抬頭,“書上說,血咒和蝕骨符產(chǎn)生反應(yīng)時,會引來那些白蟲!”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腳邊的泥土里傳來“沙沙”聲。三人同時低頭,只見剛才陳九探土的地方,泥土竟在微微起伏,像是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東西在下面爬,那“沙沙”聲正是從土里發(fā)出來的,而且越來越密,越來越近。
趙四立刻將蘇青拉到身后,匕首橫在胸前:“退到石頭上!別踩平地!”
陳九也反應(yīng)過來,抓起洛陽鏟和工兵鏟,跟著趙四退到旁邊的大青石上。三人剛站穩(wěn),就看到剛才探土的地方,泥土突然裂開一道縫,無數(shù)芝麻大小的白蟲從縫里涌出來,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地面,每只蟲都長著半透明的殼,能看到里面淡紅色的內(nèi)臟,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銀灰色的痕跡,和蘇青帆布包上纏住銅鈴的絲線一模一樣。
“是那些白蟲!”蘇青捂住嘴,差點吐出來。那些蟲子爬得極快,正朝著大青石的方向涌來,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引著。
陳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鎖骨,血咒的刺痛還在持續(xù),那些白蟲的行進路線,赫然是朝著他的方向。
“它們被血咒引來了。”陳九的聲音有點發(fā)緊,“手札里說,這些蟲叫‘骨虱’,對血咒的氣息最敏感。”
趙四突然想起什么,從背包里掏出那捆艾草,用打火機點燃。艾草燃燒的青煙冒出來時,正爬到青石邊緣的骨虱突然像被燙到一樣,紛紛往后退,在青石周圍讓出一圈空白。
“有用!”趙四眼睛一亮,把燃著的艾草遞給陳九,“你拿著,它們怕這個。”
陳九接過艾草,青煙飄過鎖骨處時,血咒的刺痛減輕了些,那些骨虱果然不敢靠近,只在青石周圍打轉(zhuǎn),密密麻麻的蟲群看著讓人頭皮發(fā)麻。
蘇青盯著蟲群,忽然指著地面:“你們看!它們在拼東西!”
三人低頭看去,只見那些骨虱在地上爬動,銀灰色的痕跡竟慢慢連成了串,最后組成一個模糊的符號——和剛才碎骨上的蝕骨符,和陳九的血咒,完全一樣!
“這是……在指路?”陳九皺起眉,心里升起一股寒意。這些蟲子像是有智商,知道他們在找骨窟,竟用這種方式“引導(dǎo)”他們。
趙四的臉色更沉了:“不是指路,是‘標(biāo)記’。”他用匕首指著蟲群組成的符號,“它們在告訴后面的東西,我們往哪走了。”
后面的東西?
蘇青的心跳漏了一拍。《荒經(jīng)》里說,骨虱只是“蝕骨族之仆”,骨窟里還有更可怕的“守衛(wèi)”,那些守衛(wèi)“以骨為身,以蟲為血”,專門獵殺靠近骨窟的活人。
就在這時,遠處的濃霧里傳來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像是金屬碰撞,又像是……骨頭互相敲擊。那聲音順著風(fēng)飄過來,越來越清晰,仔細(xì)聽去,竟和寺廟里的風(fēng)鈴聲有幾分像,只是更凄厲,像是無數(shù)根骨頭在風(fēng)中搖晃。
“是骨鈴。”陳九的聲音有點發(fā)顫,手札里說,骨鈴響時,“骨窟之門將開,入者無還”。
他低頭看了看青石周圍的骨虱,那些蟲子聽到鈴聲后,突然開始往山谷的方向爬,銀灰色的痕跡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線,像是在給他們“引路”。
趙四熄滅了艾草,將匕首插回鞘里:“看來躲不掉了。”他看向陳九和蘇青,“要么現(xiàn)在回頭,要么跟著這些蟲子走,你們選。”
蘇青下意識地握緊了《荒經(jīng)》,殘卷的紙頁在她掌心微微發(fā)燙,像是在催促她往前走。她想起導(dǎo)師的筆記,最后一頁畫著個模糊的祭壇,旁邊寫著:“蝕骨之秘,盡在鈴后。”
陳九摸了摸鎖骨處的血咒,那里的刺痛已經(jīng)變成了持續(xù)的灼熱,像是在呼應(yīng)遠處的骨鈴聲。他知道,就算現(xiàn)在回頭,血咒也不會放過他,爺爺手札里的“三日為期”還在耳邊響著。
“走。”陳九握緊洛陽鏟,率先跳下青石,“總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四最后看了一眼遠處的濃霧,那里的骨鈴聲越來越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霧里等著他們。他跟著跳下青石,軍用靴踩在骨虱爬過的銀灰色痕跡上,只覺得腳下冰涼,像是踩在結(jié)了冰的骨頭上面。
蘇青深吸一口氣,抱著帆布包跟在后面。帆布包上的銅鈴不知何時又開始響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馗氢徛暤墓?jié)奏,像是在應(yīng)和。
她低頭看了一眼《荒經(jīng)》,剛才被蟲蛀的破洞處,不知何時又多了一行字,墨跡淡得幾乎看不見:
“骨鈴響,蟲為引,入窟者,先棄魂。”
蘇青的腳步猛地頓住,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她抬頭看向前面兩人的背影,他們正跟著骨虱的痕跡往山谷里走,渾然不知那骨鈴聲里,藏著的或許不是“骨窟之門”,而是讓他們“棄魂”的陷阱。
而遠處的濃霧中,骨鈴聲突然變了調(diào),像是有什么東西用骨頭敲斷了其中一根鈴繩,剩下的鈴聲變得參差不齊,聽著像是無數(shù)人在哭,又像是無數(shù)張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