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聲剛過第三響,唐楊明已經(jīng)盤膝坐在床榻中央。
窗外的月光被窗欞切成碎玉,灑在他攥著銀針刺向心口的手上。針尖泛著冷光,映得他眼底那團(tuán)火焰忽明忽暗——那是三個時辰里反復(fù)默念《噬靈訣》開篇心法時,從字縫里摳出來的決絕。
“嗤。”
銀針刺破皮肉的聲響在寂靜里格外清晰。與尋常傷口不同,心頭血涌出時帶著溫?zé)岬牟珓樱裼谢钗镆樦樋足@出來。唐楊明咬著早已濕透的布巾,眼睜睜看著三滴殷紅如瑪瑙的血珠墜入黑瓷瓶。
“嗡——”
血露與心頭血相觸的瞬間,整瓶液體突然沸騰。墨色血露翻涌著化作赤霧,瓶身刻著的血色花紋亮起,像無數(shù)條小蛇在爬動。唐楊明想起藥老的叮囑,仰頭將赤霧盡數(shù)吸入喉間。
灼熱感從喉頭炸開的剎那,他忽然明白藥老為何說“撐不住就會死”。
那不是火焰灼燒的痛,而是千萬根燒紅的鋼針順著血脈游走,所過之處,經(jīng)脈仿佛被寸寸熔斷。他能清晰感覺到三年來沉寂的源血在瘋狂沖撞,卻被一層無形的隔膜死死鎖著,每一次撞擊都讓他五臟六腑跟著震顫。
“呃……”
布巾被牙齒咬得粉碎,唐楊明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冷汗浸透了中衣,在床榻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可他不敢松手——雙手正死死按著小腹,那里是源血匯聚之處,此刻像有座熔爐在里面炸開。
“鎖血咒……”他在劇痛中擠出模糊的念頭。
三年來查不出的病因,原來竟是人為的詛咒。那層隔膜并非天生,而是帶著陰冷邪氣的咒印,每當(dāng)源血要突破,就會收緊勒壓。此刻破厄血露正在啃噬咒印,每啃下一塊,咒印的反噬就越發(fā)兇狠。
“必須運轉(zhuǎn)《噬靈訣》!”
唐楊明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渙散的意識清醒一瞬。他掙扎著擺出古籍上記載的五心朝天姿勢,默念那段古怪的口訣。與《淬血訣》溫和的流轉(zhuǎn)不同,《噬靈訣》的運氣路線刁鉆得像毒蛇,剛一催動,就引得體內(nèi)氣血更加狂暴。
“噬靈者,以血為食……”
口訣在腦海里轟鳴,他忽然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張貪婪的巨口。窗外掠過的夜鳥氣息、院角老槐樹的根須脈動,甚至墻縫里螻蟻爬行的微弱生機(jī),都化作可被吞噬的氣流,順著周身毛孔往里鉆。
這些外來生機(jī)撞上體內(nèi)的狂暴氣血,竟詭異地融合成一股新的力量。
“就是現(xiàn)在!”
唐楊明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引導(dǎo)著這股力量沖擊那層咒印。這一次,原本堅不可摧的隔膜出現(xiàn)了裂痕,伴隨著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慘叫,咒印徹底崩碎!
“轟——”
積壓三年的源血如決堤洪水般奔涌,凡血三階的桎梏像紙糊的一樣破碎。唐楊明清晰感覺到體內(nèi)的變化:凡血四階的壁壘被沖垮時,四肢百骸泛起酥麻的癢;突破五階時,耳邊響起細(xì)微的嗡鳴,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覺醒;當(dāng)六階的界限松動,他突然能“看”到院子里每片樹葉上的紋路——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源血的感知。
直到第七階的屏障被撞開,氣血才漸漸平息。
唐楊明癱在床榻上,大口喘著氣。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映出的已不是先前的蒼白,而是帶著血色的潮紅。他抬起手,指尖縈繞著淡淡的紅芒,這是凡血七階的標(biāo)志——源血已能外顯。
“三年……”他望著帳頂,忽然笑出聲,笑著笑著又有淚滑落。
從云端跌落泥沼的三年,被嘲笑“偽天才”的三年,連妹妹都要跟著受辱的三年,終于在今夜了結(jié)。
就在這時,院墻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唐楊明瞬間繃緊了神經(jīng)——誰會在深夜靠近他這偏僻小院?
腳步聲在窗下停住,接著是壓低的對話聲。
“……那廢物今晚沒動靜,該不會真被退婚打擊傻了吧?”是唐坤的聲音,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尖細(xì)。
另一個聲音更陌生些,帶著諂媚:“坤哥,管他傻不傻,反正以后青陽城年輕一輩里,就屬您和柳家大小姐最風(fēng)光。聽說柳小姐突破凡血六階了?”
“哼,那是自然。”唐坤的聲音拔高了些,“不像某些廢物,占著少主的位置,連凡血四階都摸不到。對了,昨天我教訓(xùn)唐婉兒那丫頭,你看清楚了?”
“看清了看清了,”那聲音連忙附和,“三長老都夸您做得對,就是要讓那些跟廢物走得近的人知道厲害!”
唐楊明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
原來婉兒手臂上的淤青是唐坤打的。就因為婉兒送了碗粥,這個堂哥就要用這種下作手段立威?
窗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唐楊明卻再也無法平靜。他起身走到桌前,看著銅鏡里那個眼神銳利的自己,忽然明白藥老說的“心若不堅,必為血奴”是什么意思。
噬靈訣能吞噬氣血,可若連守護(hù)之人都護(hù)不住,修煉再快又有何用?
他拿起那本泛黃的古籍,借著月光翻到新的一頁。上面記載著第一式“血刺”——以源血凝聚成針,出其不意傷敵。唐楊明嘗試著調(diào)動體內(nèi)源血,指尖立刻浮現(xiàn)出一根寸許長的血針,雖微弱卻帶著刺骨的鋒芒。
“唐坤……”他對著銅鏡,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名字。
天亮?xí)r,唐婉兒端著藥碗進(jìn)來,看到坐在院石凳上打坐的唐楊明,驚得差點把碗摔了。
“楊明哥哥,你……你的氣息?”她瞪大了眼睛,凡血七階的波動雖然微弱,卻瞞不過同是修煉源血的人。
唐楊明睜開眼,笑著接過藥碗:“傻丫頭,嚇到了?”
“你突破了?”唐婉兒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突然捂住嘴,眼眶紅紅的,“太好了……太好了!”
這三年來,她比誰都清楚堂哥承受的壓力。多少次深夜路過他的窗,都能聽到里面壓抑的喘息聲。
唐楊明摸了摸她的頭,目光落在她袖口下若隱若現(xiàn)的淤青上:“婉兒,今天跟我去演武場。”
“去演武場做什么?”唐婉兒有些猶豫,那里是家族子弟修煉的地方,也是唐坤他們最愛嘲諷唐楊明的地方。
“去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唐楊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演武場此刻正熱鬧。
唐坤帶著幾個跟班站在中央的擂臺上,手里把玩著一柄鐵劍,唾沫橫飛地吹噓自己即將突破凡血六階。周圍的族人大多附和,偶爾有幾個看向唐楊明小院方向的目光,也帶著幾分憐憫。
“聽說了嗎?柳家昨天退婚,唐楊明當(dāng)場吐了血。”
“唉,也是可憐,從天才跌成廢物,換誰都受不了。”
“可憐?我看是活該!占著少主的位置,害得咱們唐家資源都向他傾斜,結(jié)果呢?”
議論聲里,唐楊明牽著唐婉兒的手,一步步走進(jìn)演武場。
所有聲音瞬間消失,幾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們身上。
唐坤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嘲諷的笑:“喲,這不是我們的廢物少主嗎?怎么,被退婚打擊得神志不清,敢來演武場了?”
他身后的跟班立刻哄笑起來:“坤哥,人家說不定是來求您賞口飯吃呢!”
唐婉兒氣得臉通紅,剛要反駁,卻被唐楊明按住肩膀。
“唐坤,”唐楊明走上擂臺,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昨天你打了婉兒?”
唐坤臉色一僵,隨即梗著脖子道:“打了又怎樣?一個跟廢物走得近的丫頭,教訓(xùn)一下怎么了?”他故意挺了挺胸膛,凡血五階的氣勢釋放出來,“怎么,你這廢物想替她出頭?”
“是。”
唐楊明的回答簡潔明了,卻讓全場嘩然。
一個凡血三階的廢物,要挑戰(zhàn)凡血五階的唐坤?這是被退婚刺激得瘋了嗎?
“哈哈哈哈!”唐坤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唐楊明,你沒睡醒吧?就憑你?”
他猛地?fù)]出一拳,凡血五階的氣血在拳頭上凝聚成淡淡的紅芒:“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讓你知道,廢物永遠(yuǎn)是廢物!”
拳頭帶著破風(fēng)之聲砸向唐楊明面門,周圍的族人發(fā)出驚呼,唐婉兒更是嚇得閉上了眼睛。
就在拳頭即將擊中的剎那,唐楊明動了。
他沒有硬接,而是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側(cè)身避開,同時右手并指如劍,指尖縈繞著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血光——正是《噬靈訣》的第一式,血刺。
“嗤!”
血針刺入唐坤手臂的聲響很輕,可唐坤卻像被毒蛇咬了一樣慘叫起來。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胳膊,那里出現(xiàn)一個細(xì)小的血洞,傷口周圍的氣血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散!
“你……你的源血……”唐坤指著唐楊明,滿眼的難以置信。
凡血七階的氣息雖然微弱,卻真實地彌漫開來,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所有嘲笑者的臉上。
唐楊明沒有停手。他欺身而上,左手扣住唐坤的手腕,右手按在他的胸口。噬靈訣自動運轉(zhuǎn),唐坤體內(nèi)的氣血順著接觸點瘋狂涌入他的體內(nèi),化作絲絲縷縷的暖流。
“不!我的氣血!”唐坤發(fā)出絕望的嘶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軟得像面條,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這就是《噬靈訣》的霸道之處——不僅能吞噬外物,更能直接掠奪對手的源血。
不過片刻,唐坤的臉色就變得慘白如紙,凡血五階的氣勢徹底潰散,像條死狗一樣癱在擂臺上。
唐楊明松開手,感受著體內(nèi)更加充盈的力量,目光掃過臺下目瞪口呆的族人。
“還有誰覺得,我是廢物?”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在演武場炸響。那些曾經(jīng)嘲諷過他的人,此刻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他那雙燃著火焰的眼睛對視。
唐婉兒站在臺下,看著擂臺上那個挺拔的身影,突然捂住嘴,淚水中帶著笑。
她知道,她的堂哥,那個曾經(jīng)光芒萬丈的天才,回來了。
而在演武場角落的假山后,藥老背著藥簍,看著擂臺上的少年,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贊許。他腰間的銅葫蘆輕輕顫動,仿佛在回應(yīng)著什么。
“鎖血咒已破,噬靈訣初成……”藥老捋著胡須,低聲呢喃,“接下來,該讓你見見這平天大陸真正的風(fēng)浪了。”
說罷,他轉(zhuǎn)身融入晨霧,只留下一片帶著草藥香的空氣。
擂臺上,唐楊明扶起嚇傻的唐婉兒,正準(zhǔn)備離開,卻見三長老帶著幾個族老匆匆趕來。
三長老看著癱在地上的唐坤,又看看唐楊明,臉色鐵青:“唐楊明!你竟敢在演武場傷人,眼里還有沒有族規(guī)?”
唐楊明冷冷地看著他:“族規(guī)里,有沒有說,長老的孫子可以隨意欺辱族人?”
“你……”三長老語塞,隨即惱羞成怒,“強(qiáng)詞奪理!拿下他!”
幾個護(hù)衛(wèi)立刻圍了上來,他們都是凡血四階的修為,在三長老看來,收拾一個剛突破的唐楊明綽綽有余。
唐楊明將唐婉兒護(hù)在身后,體內(nèi)源血再次涌動。他知道,這一戰(zhàn),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打破這三年來積壓的所有屈辱。
陽光下,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長,眼中燃燒著的,是足以燎原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