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賽金獎的獎牌,沉甸甸地躺在林小溪的掌心,折射著午后教室溫暖的光線。冰涼的金屬觸感,卻傳遞著一種不真實的灼熱。展板前人群的贊嘆、評委的肯定、隊友的歡呼,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遙遠。唯有答辯室里,陳默那雙在關鍵時刻投來的、融化了所有堅冰的沉靜眼眸,和他陽光下豎起的大拇指與清晰的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版上,清晰無比,滾燙灼人。
班級里開了個小小的慶功會。王老師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特意表揚了林小溪圖解的“藝術性與科學性完美結合”。李哲也一改往日的嚴肅,難得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強調團隊的協作。蘇晴更是興奮得像只小鳥,嘰嘰喳喳地描述著評委們如何被“共生”主題打動。
林小溪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握著獎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那個同樣安靜的身影——陳默。他沒有像蘇晴那樣興奮,也沒有像李哲那樣如釋重負。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只是眉宇間少了幾分疏離,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弛。他偶爾會回應同學的祝賀,嘴角帶著那抹她已熟悉的、極淡卻真實的弧度。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時,林小溪的心跳總會漏跳一拍,臉頰微微發燙。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屏障,而是帶著一種沉靜的暖意,像冬日里透過云層的一束陽光,無聲地落在她身上。
喧囂漸漸散去。放學鈴聲響起,人群涌向門口。林小溪磨蹭著收拾書包,心臟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動。她有預感,有什么東西,在今天之后,已經徹底不同了。她需要和他談談,不是關于課題,不是關于比賽,而是關于……那些未竟的話語,那些冰封又融化的瞬間。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抬起頭,卻發現陳默的位置已經空了。心猛地一沉,一種失落的涼意瞬間蔓延。他還是……走了嗎?
“找陳默?”蘇晴湊過來,一臉了然于胸的壞笑,“他剛走,好像去實驗樓那邊了。嘖嘖,某人這魂不守舍的樣子哦~”
林小溪臉一紅,顧不上反駁蘇晴,抓起書包就追了出去。
深秋的校園,空氣清冽,帶著草木凋零的微澀氣息。金黃的銀杏葉鋪滿了通往實驗樓的小徑,踩上去沙沙作響。林小溪的心跳聲和著腳步聲,在寂靜的小路上格外清晰。她遠遠地看到那個挺拔的背影,正站在實驗樓旁那棵最大的銀杏樹下。夕陽的金輝穿過稀疏的枝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背對著她,微微仰著頭,似乎在看著樹冠。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和深藍色的校服下擺。
林小溪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走近。腳下的落葉發出細微的聲響。陳默似乎察覺到了,緩緩轉過身。
四目相對。
沒有了比賽的喧囂,沒有了隊友的環繞,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兩人間流淌的、帶著暖意的寂靜。金色的銀杏葉在他們周圍無聲飄落,像一場溫柔的雨。
林小溪停在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心跳如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關于答辯室的感謝,關于誤會的澄清,關于那句未盡的“畫的是你”……最終,她只是舉起手中緊握的獎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這個…謝謝你。沒有你,我……”
“是你自己畫的。”陳默打斷了她,聲音低沉而清晰。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距離。夕陽的光線清晰地勾勒出他的側臉輪廓,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沉靜的、不容置疑的肯定。“那些圖解,是你的眼睛,你的心,你的手畫出來的。它們很美。”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比真的還美。”
這句重復的贊美,此刻卻帶著完全不同的分量。林小溪只覺得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眼眶微微發熱。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些盤旋在心底的千言萬語,仿佛都融化在了這沉靜而鄭重的目光里。
“那天…在實驗室,”陳默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坦誠,“我想說的是……”
他頓了頓,目光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仿佛要將她的靈魂也一并看穿。
“林小溪,你畫苔蘚的時候,眼睛里…有光。”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林小溪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那種光…很特別。像…”他似乎在尋找著最貼切的比喻,目光掠過她身后漫天飛舞的金黃落葉,“像葉脈里流動的生命,安靜,卻充滿了力量。讓人…移不開眼。”
他…他早就注意到了!在她還只是躲在角落偷偷畫窗臺苔蘚的時候,在她還不敢抬頭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她眼中那點微弱卻執著的“光”!
巨大的震撼和難以言喻的感動瞬間淹沒了林小溪。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怔怔地看著他,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視線。
陳默看著她眼中氤氳的水汽,眼神變得更加柔軟。他伸出手,不是去擦她的淚,而是輕輕攤開了掌心。
掌心里,安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被透明滴膠封存的銀杏葉。正是林小溪書包上掛著的那枚同款!只不過這一枚,葉片的邊緣更加完整,金色的脈絡在夕陽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這個,”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是我的。”
林小溪的呼吸瞬間停滯!她猛地看向自己書包側袋——那枚她一直以為獨一無二的銀杏葉掛飾,還好端端地掛在那里!
陳默看著她震驚的表情,嘴角彎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解釋道:“開學初,圖書館。你的書里掉出來的。我撿到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葉子上,“覺得…很特別。就…也做了一個。”他說的輕描淡寫,但林小溪卻能從這簡單的解釋里,感受到一種笨拙而真摯的溫柔。他撿到了她的葉子,覺得“特別”,于是也做了一個一樣的……這哪里是學霸會做的事?
“那…那盆窗臺的苔蘚…”林小溪的聲音帶著哽咽,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測浮上心頭。
“是我放的。”陳默坦然承認,目光沉靜,“開學第一天。覺得那個角落…太灰了。”他的視線掃過她因為震驚和激動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吹散,“后來看到有人畫它,畫得很好。”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湊完整!
消失的銀杏葉掛飾,出現在講臺桌肚的巧合,窗臺上無人認領卻頑強生長的苔蘚,他對苔蘚知識的熟稔,他總能精準地為她的畫作點睛……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偶然路過她世界的旁觀者。
他從一開始,就看到了那片灰暗角落里,努力伸展著葉片的“苔蘚”,并為她投下了一縷光,留下了一抹綠意。他沉默地守護著這點綠意,觀察著它,欣賞著它,并在它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遮風擋雨,直至它最終綻放出屬于自己的光芒。
林小溪的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滾燙地滴在腳下的落葉上。不是悲傷,是巨大的、幾乎將她淹沒的幸福和釋然。她看著陳默掌心那枚和他眼中光芒一樣溫潤的銀杏葉,又哭又笑。
陳默看著她臉上交織的淚水和笑容,眼中最后一絲清冷也徹底融化,只剩下深沉的、幾乎能溺斃人的溫柔。他抬起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珠。那觸感帶著他指尖的溫度,像電流般竄過她的皮膚。
“別哭。”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蠱惑力。
林小溪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濃烈而直白的情感,像終于沖破堤壩的洪流。她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仿佛預感到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陳默的目光從她的眼睛,緩緩下移,落在她因為激動而微微翕動的唇上。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呼吸似乎也變得有些粗重。他握著銀杏葉的手指收緊,另一只手則緩緩抬起,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輕輕地、試探性地撫上了她的臉頰。
溫熱的掌心貼著她微涼的皮膚,帶著不容忽視的灼熱和力量感。林小溪的身體瞬間僵硬,隨即又軟了下來,仿佛被這觸碰抽走了所有力氣。她沒有躲閃,只是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靠近。
金色的銀杏葉在他們身邊盤旋飛舞,如同無聲的祝福。
陳默的臉在她眼前緩緩放大。他高挺的鼻梁,他濃密的睫毛,他眼中清晰映出的、她小小的、帶著淚光的倒影……越來越近。他身上干凈的皂角混合著淡淡書卷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
他的呼吸,帶著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她的唇瓣。
就在林小溪以為那個期待又害怕的瞬間即將來臨時——
陳默的動作卻停住了。他的額頭輕輕抵上了她的額頭。兩人鼻尖相觸,呼吸交織。這是一個比親吻更親密、更鄭重的姿態。
他閉上眼睛,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鄭重,在她唇邊極近的地方響起:
“林小溪,”
他叫她的名字,每個字都像在心尖上敲擊。
“我喜歡你。”
“比窗臺的苔蘚更早。”
“比撿到你的銀杏葉更早。”
“比…我自己意識到的,還要早。”
他的告白,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激烈的情緒,只有沉靜的敘述,如同陳述一個早已存在、不容置疑的事實。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清晰地烙印在林小溪的靈魂深處。
林小溪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但這一次,是純粹的、幸福的淚水。她伸出手,沒有去擁抱他,而是顫抖著,輕輕覆上他握著銀杏葉的那只手。
兩枚小小的、金色的銀杏葉,在他們緊握的掌心間,葉脈相連,如同兩顆終于找到彼此坐標的心,在深秋的夕陽下,緊緊相依,再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