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老將軍遇刺后，京城的氣氛愈發凝重。

白日里街道上巡邏的士兵多了數倍，入夜后更是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最繁華的朱雀大街都早早沒了人煙。

昭元表面上待在長樂宮閉門不出，暗地里卻在緊鑼密鼓地籌劃著夜探宋府。

“公主，這太冒險了。”畫春一邊為她換上便于行動的深色勁裝，一邊忍不住勸道，“宋府的守衛比皇宮還要嚴密，聽說墻角都埋了鈴鐺，稍有動靜就會被發現。而且宋亞軒那個人精得很，說不定早就料到有人會打那本日記的主意。”

昭元對著銅鏡將長發束成利落的馬尾，聞言淡淡一笑：“越是危險的地方，才越有可能藏著真相。林伯父的仇，林家的冤屈，都系在那本日記上了，我必須去。”

她拿起桌上那半支箭羽，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何況，宋亞軒說蒼狼部的人要對付我，說不定他們也會趁機對宋府下手，正好可以渾水摸魚。”

畫春知道勸不動她，只能拿出早已備好的迷藥和匕首：“這些您拿著，萬一遇到危險……”

“放心，我自有分寸。”昭元將東西藏進袖中，又檢查了一遍腰間的軟鞭——

這是她小時候纏著林老將軍教的防身術，雖不精通，對付幾個普通侍衛倒也夠用。

入夜后，昭元借著濃重的夜色，避開巡邏的禁軍，從長樂宮后墻的狗洞鉆了出去。

落地時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枝，驚得樹上的夜鳥撲棱棱飛起，她心臟猛地一跳，蹲在草叢里屏息凝神等了片刻，見四周沒動靜，才貓著腰往宋府的方向摸去。

宋府果然如傳聞中那般戒備森嚴。

外墻高達三丈，墻頭插著鋒利的碎玻璃，墻角每隔幾步就掛著個小巧的銅鈴，月光下能看到暗處影影綽綽的守衛身影。

昭元繞著府墻轉了半圈，終于在西北角找到一處相對偏僻的地方，那里種著幾棵高大的槐樹，樹枝幾乎能觸到墻頭。

她深吸一口氣，運起林老將軍教的輕功心法，手腳并用地爬上槐樹。

站在樹枝上往下看，見墻內正好是片竹林，竹林深處隱約有燈火，想來是后院的方向。

她看準時機，縱身一躍，落在柔軟的竹葉上，只發出輕微的聲響。

落地后她不敢耽擱，借著竹林的掩護快速穿梭。

宋府的布局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假山流水錯落有致，亭臺樓閣環環相扣，若不是提前讓畫春畫了張簡易地圖，她怕是早就迷路了。

按照地圖所示，書房應該在正院東側。

昭元避開幾隊巡邏的侍衛，躲在一處回廊的柱子后，正想趁機穿過月亮門，卻聽見前方傳來腳步聲。

她連忙縮回頭，只見宋亞軒穿著一身月白里衣，正拿著盞燈籠往書房的方向走，身邊沒有跟著侍衛。

他似乎有些疲憊，走路的步伐比平日里慢了些，一手提著燈籠，另一手按著額頭，眉頭微微蹙著。

昭元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這個權傾朝野、陰鷙狠戾的男人，此刻在寂靜的夜色里，竟顯得有幾分落寞。

她甩了甩頭，暗罵自己糊涂，正想等他走遠再行動，卻見宋亞軒忽然停下腳步，轉頭望向她藏身的方向。

“誰在那里？”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昭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袖中的匕首，正想硬闖，卻見宋亞軒提著燈籠緩緩走了過來。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的眼神里沒有驚訝，反而帶著一絲了然。

“公主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干？”他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語氣平靜得像是在打招呼。

昭元知道自己被發現了，索性從柱子后走出來，握緊軟鞭警惕地看著他：“我來找東西。”

“找什么？”宋亞軒的目光落在她緊繃的側臉，眸色深了深。

“那本陳軍醫的日記。”昭元沒有隱瞞，“我知道它在你這里。”

宋亞軒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你倒是消息靈通。只是公主就這么確定，日記里有你想要的東西？”

“至少能知道林伯父和蒼狼部的關系，能知道你父親當年死亡的真相。”昭元直視著他，“宋亞軒，你敢不敢把日記給我看？”

宋亞軒沉默了片刻，忽然側身讓開道路：“既然來了，就自己去看吧。在書房的暗格里，密碼是我的生辰。”

昭元愣住了，沒想到他會這么輕易就答應。

這太反常了，反常得讓她心里發毛。

“怎么？不敢去了？”宋亞軒看著她遲疑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有什么不敢的。”昭元咬了咬牙，握緊軟鞭從他身邊走過，走向書房。

她知道這可能是個陷阱，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

書房里亮著一盞孤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

昭元按照宋亞軒說的，在書架后找到了暗格。

她深吸一口氣，輸入了從畫春那里查到的生辰——原來他只比她大五歲。

“咔噠”一聲，暗格開了。

里面果然放著一本泛黃的日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巧的木盒。

昭元拿起日記，剛想翻開，卻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猛地轉身，只見宋亞軒不知何時跟了進來，正站在門口，手里拿著那盞燈籠，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你想干什么？”昭元握緊日記，警惕地后退一步。

“沒什么。”宋亞軒走進來，關上房門，“只是想看看，公主看到里面的內容，會是什么表情。”

昭元不再理他，低頭翻開日記。

日記的字跡有些潦草，卻透著一股滄桑。

前面記載的多是些軍中瑣事，直到翻到中間幾頁，才提到了宋誠的死——

【……蒼狼部突襲，宋誠身中七箭仍死守陣地，為我們爭取了撤退的時間。可林嘯卻下令封鎖消息，對外只說是宋誠貪功冒進，才導致戰敗。

我問他為什么，他只說‘為了大局’。后來我才知道，蒼狼部的首領握有他通敵的證據，他是為了自保，才犧牲了宋誠……】

昭元的手猛地頓住，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林伯父通敵？

這怎么可能？

她繼續往下翻，后面的內容更是讓她如遭雷擊。

原來當年林老將軍為了保住北疆的兵權，確實和蒼狼部有過秘密交易，用一些糧草和兵器換取他們不侵犯邊境。

宋誠發現了這件事，想要上報朝廷，才被林老將軍設計，借蒼狼部的手除掉了他。

“不可能……這不可能……”昭元喃喃自語，搖著頭，“林伯父不是那樣的人，這一定是假的！是你偽造的！”

宋亞軒走到她面前，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聲音低沉：“我也希望是假的。可這本日記，還有我這些年查到的證據，都證明這是真的。”

他拿起那個木盒，打開，里面放著幾封書信，“這是林嘯和蒼狼部首領的往來信件，你自己看。”

昭元顫抖著手拿起書信，上面的字跡確實是林老將軍的，內容和日記里記載的相差無幾。

她只覺得天旋地轉，手里的日記“啪”地掉在地上。

那個從小護著她、教她騎馬射箭、說要看著她嫁個好人家的林伯父，那個被她視為親人的忠臣，竟然真的通敵？

竟然為了自保，犧牲了宋亞軒的父親？

“所以你才要扳倒林家？”昭元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宋亞軒，“所以你才那么恨他？”

“是。”宋亞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忍了十五年，等了十五年，就是為了今天。我要讓他身敗名裂，要讓他為我父親的死付出代價。”

“那伏擊呢？”昭元追問，“林伯父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不是。”宋亞軒看著她，眼神堅定，“我想讓他活著贖罪，想讓他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是蒼狼部的人殺了他，他們怕他回京后說出當年的秘密，怕我查到他們頭上。”

昭元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總是冰冷的眸子里，此刻竟盛滿了痛苦和憤怒。

她忽然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日記和書信是真的，林伯父通敵是真的，可她心里那個正直善良的林伯父，也是真的。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慘叫。

宋亞軒臉色一變：“不好，是蒼狼部的人！”

他一把拉起昭元，將她推到書架后：“躲在這里，不要出聲！”

昭元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房門被一腳踹開，幾個穿著黑衣、蒙著面的人沖了進來，手里拿著鋒利的彎刀，二話不說就朝宋亞軒砍去。

宋亞軒身手極好，側身躲過攻擊，從墻上摘下佩劍，和他們打了起來。

書房里頓時刀光劍影，桌椅被劈得粉碎，墨硯摔在地上，漆黑的墨汁濺了滿地。

昭元躲在書架后，嚇得渾身發抖，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出聲。

她看見其中一個黑衣人瞅準空隙，從懷里掏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朝宋亞軒的后心刺去。

“小心！”昭元想也沒想就喊了出來。

宋亞軒聞聲轉身，堪堪躲過匕首，卻被另一個黑衣人抓住機會，一刀砍在他的胳膊上，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找死！”宋亞軒怒吼一聲，劍勢變得更加凌厲，幾招就解決了那個砍傷他的黑衣人。

剩下的幾個黑衣人見勢不妙，對視一眼，虛晃一招就想逃跑。

“留下吧！”宋亞軒捂著傷口追了出去。

書房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滿地狼藉和濃重的血腥味。

昭元從書架后走出來，看著地上的尸體和血跡，腿一軟差點摔倒。

她走到宋亞軒受傷的地方，看著地上那灘刺目的血跡，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剛才若不是她喊那一聲，他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了？

她撿起地上的日記，又看了一眼那些書信，心里亂成一團麻。

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一切，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林伯父的背叛，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宋亞軒。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宋亞軒的聲音，似乎在吩咐侍衛處理現場。

昭元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將日記和書信塞進懷里，趁著外面混亂，從后窗翻了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長樂宮，昭元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畫春聽到動靜跑進來，見她渾身是土，臉色蒼白，嚇了一跳：“公主，您沒事吧？是不是被發現了？”

昭元搖搖頭，從懷里掏出日記和書信，放在桌上。

燈光下，她的臉色忽明忽暗，眼神空洞。

“畫春，”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茫然，“如果……如果林伯父真的通敵，真的害死了宋亞軒的父親，我們該怎么辦？”

畫春看著那些書信，也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這……這怎么可能……”

昭元沒有再說話，只是拿起那本日記，一頁頁地翻著。

越往后翻，她的眼淚就掉得越兇。

日記的最后幾頁，記載著陳軍醫對宋亞軒的擔憂，說他心思太重，怕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還說林嘯后來一直很后悔，多次想補償宋亞軒，卻都被他拒絕了。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有背叛，有犧牲，有悔恨，還有那跨越了二十年的仇恨。

昭元合上日記，看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心里一片冰涼。

她知道，從她看到這些內容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她和林硯之的友誼，她對宋亞軒的恨意，甚至她一直以來堅信的正義和善良，都在這一刻，碎成了齏粉。

而她不知道的是，宋亞軒站在被鮮血染紅的書房里，看著后窗敞開的縫隙，眸色深沉。

他的親隨走上前，低聲道：“大人，傷口該處理了。”

宋亞軒沒有動，只是看著那扇窗，嘴角勾起一抹復雜的笑意。

昭元，現在你知道真相了。

接下來，你會怎么做？

是站在林家那邊，繼續恨我？

還是……站在我這邊，一起面對那些隱藏在黑暗里的敵人？

他拿起桌上那支掉落在地的鳳凰步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缺口，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不安。

這場由仇恨和陰謀開始的糾葛，終于在真相面前，走到了一個岔路口。

而昭元和宋亞軒的命運，也即將在這個岔路口，迎來新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