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真源是被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驚醒的。

凌晨五點，值班室的窗簾沒拉嚴，一道冷白的天光斜斜切進來，落在他搭在桌沿的手背上。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依舊是“未知號碼”，他盯著那串數字看了三秒，指尖懸在接聽鍵上方，最終還是劃開了。

“張醫生，醒了嗎？”姚珈檸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卻又清晰得像貼在耳邊說的，“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的手術刀劃錯了地方。”

張真源閉了閉眼，壓下喉嚨口的澀意：“姚小姐，我是醫生，不會犯這種錯誤。”

“可我怕啊。”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裹著一層濕冷的霧，“萬一呢？萬一你為了別人分心，手一抖……”

她輕笑一聲，那笑聲里的惡意幾乎要順著電流爬過來，“畢竟，昨天那個給你送熱咖啡的護士，笑起來真甜啊。”

張真源猛地坐直身體，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昨天下午他連臺手術后，護士站的小林確實遞過一杯熱咖啡，說了句“張主任辛苦了”。

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同事關懷，竟也落入了她的眼里。

“姚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辭。”他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冷意，“醫院是工作場所。”

“我知道啊。”姚珈檸的語氣輕飄飄的，“所以我幫你‘關心’了她一下。她剛才給我發消息，說家里有事，要請長假呢。”

張真源握著手機的指節用力到發白，指腹甚至能感覺到機身外殼細微的紋路被捏得發燙。

他想起小林總是笑瞇瞇的樣子，想起她昨天遞咖啡時指尖的溫度——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好像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掐滅了。

“你做了什么？”

“沒什么呀。”姚珈檸的聲音無辜得像個孩子，“我只是讓管家‘提醒’她，家里的小超市最近好像不太合規。張醫生，你看，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了，多好。”

電話被她單方面掛斷，忙音在耳邊嗡嗡作響。

張真源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未知號碼”，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姚珈檸的“喜歡”不是糾纏，是狩獵。

而他，就是那個被盯上的獵物，連身邊飛過的蝴蝶，都會被她毫不猶豫地拍死。

上午的查房變成了一場漫長的煎熬。

姚珈檸的精神很好，甚至坐起身靠在床頭，手里把玩著一串銀質的手鏈。

那手鏈的款式張真源有些眼熟，仔細一想，竟是他母親生前常戴的那一款——上次他在整理舊物時見過照片，怎么會……

“好看嗎？”姚珈檸注意到他的目光，把手鏈舉到眼前晃了晃，陽光透過鏤空的花紋，在她手背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我托人找了很久才找到同款。聽說，這是你母親最喜歡的？”

張真源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母親的喜好，連最親近的同事都不知道。

這個女人，到底還知道多少？

她像個潛行在暗處的竊賊，悄無聲息地撬開了他所有的私密角落，把他珍視的、回避的，都攤開在她面前，當成玩弄的籌碼。

“姚珈檸。”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聲音冷得像冰，“你到底想干什么？”

姚珈檸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的偏執卻像燒起來的火。

她放下手鏈，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他白大褂的紐扣，動作曖昧又危險。

“我想讓你看著我。”

她一字一頓地說，指尖猛地用力，攥住了那粒紐扣，

“只看著我。張醫生，你的眼睛那么溫柔，為什么要分給別人呢？分給那些病人，那些護士，甚至……一個死人？”

她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張真源能感覺到紐扣在她掌心被捏得發顫。

他想推開她，想撕碎眼前這張帶著病態笑容的臉，但他不能。

他是醫生，是穿著白大褂的“溫潤玉”，可這層溫潤的殼，正在被姚珈檸一點一點敲碎，露出底下藏著的、連他自己都沒見過的戾氣。

“放開。”他說，聲音里的壓抑幾乎要繃斷。

姚珈檸卻笑得更歡了，她慢慢松開手，指尖滑過他的胸口，最終停在心臟的位置，輕輕按了下去。

“張醫生，你的心跳好快。”

她湊近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是不是……也開始在意我了？”

走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張真源猛地后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他整理了一下被攥皺的白大褂，轉身時，瞥見姚珈檸正用舌尖舔了舔剛才碰過他的指尖，眼底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張真源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消毒水的味道鉆進肺里，卻洗不掉那股從骨髓里滲出來的寒意。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曾握過手術刀，救過人，此刻卻微微發顫——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一種陌生的、即將破土而出的黑暗。

他知道，這場游戲，他不能再退了。

退一步是萬丈深淵，往前一步，或許要和她一起，在泥沼里滾得滿身是血。

但至少，他要親手扯斷這根纏繞上來的荊棘，哪怕會被刺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