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間內，冷水嘩嘩地流淌。林薇雙手撐在冰冷的金屬臺面上，看著鏡中自己緋紅未退的臉頰和那雙水光瀲滟、明顯蕩漾著春情的眼睛，只覺得臉上的熱度不但沒降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剛才……竟然偷親了他！

雖然只是額頭，雖然快得像錯覺，但那種柔軟的、帶著他獨特氣息的觸感，卻無比真實地烙印在了她的唇上，也狠狠燙在了她的心里。

她怎么會如此大膽？

心跳依舊快得不像話，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捂住臉，又是羞窘又是后怕，還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破罐破摔般的甜蜜。

外面那個男人，醒了會不會發現？發現了會怎么樣？以他那冷硬又霸道的性子，會不會覺得被冒犯而大發雷霆？還是說……會有一絲絲別的反應？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里打轉，讓她坐立難安。

最終，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用冷水反復拍打臉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他還在生病，需要照顧。她不能一直躲在這里。

做好心理建設，她盡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推開洗漱間的門走了出去。

然而，一抬眼，她就撞進了一雙深不見底、正靜靜凝視著她的異色瞳眸中。

雷蒙德已經醒了。

他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靠在了榻頭，身上蓋著毯子，那只完好的左手隨意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似乎恢復了不少，眼神清明，甚至比平時更加……深邃難懂。

他就那樣看著她，沒有說話，仿佛已經看了很久。

林薇的心臟瞬間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剛剛做好的心理建設轟然倒塌。她僵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臉頰剛剛褪下去的紅暈“噌”地一下又燒了起來，甚至比剛才更甚。

他……他是什么時候醒的？他看到了嗎？還是感覺到了？

艙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一種極其微妙而緊繃的尷尬（主要是林薇單方面的）和探究（來自雷蒙德）。

“將……將軍，您醒了？”林薇幾乎是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干澀得厲害，“感覺好點了嗎？要不要喝水？或者吃點東西？”她試圖用一連串的問題來掩飾自己的慌亂，眼神飄忽，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雷蒙德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緋紅的臉頰、閃爍的眼神和那微微顫抖的手指上掃過，眸色深沉，仿佛在評估著什么極其復雜的戰術局面。

良久，就在林薇幾乎要落荒而逃的時候，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因為高燒初愈而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平靜：“嗯。”

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節，聽不出喜怒。

他接受了她的提議：“水。”

林薇如蒙大赦，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趕緊去倒水，小心翼翼地遞給他，全程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等待審判的小學生。

雷蒙德接過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與她的再次觸碰。林薇像被電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雷蒙德握著水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后才緩緩將水喝下。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

一杯水喝完，他將杯子遞還給她。

林薇接過杯子，放回桌上，依舊不敢抬頭，空氣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個……”她絞盡腦汁想找點別的話題打破這尷尬，“您的傷……還疼嗎？要不要叫艾莉森博士再來看看？”

“不用。”雷蒙德的回答依舊簡潔。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過來。”

林薇身體一僵，心跳驟停。過……過去？他要干什么？

她僵硬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榻邊，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感覺呼吸都困難。

雷蒙德看著她這副鴕鳥樣子，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波動。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并沒有碰她，只是指向自己額頭原本敷著毛巾的地方。

“這里，”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剛才，有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轟——！

林薇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都沖到了頭頂！他果然知道了！他感覺到了！

巨大的羞窘和恐慌瞬間淹沒了她，她猛地抬起頭，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語無倫次地試圖解釋：“對……對不起！將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看您好像退了燒，我……我就……”她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混亂，最后幾乎帶上了哭腔，“您罰我吧……”

她閉上眼睛，等待著預料之中的冰冷斥責，甚至更嚴重的懲罰。

然而，預想中的怒火并沒有降臨。

艙室內陷入了一種更加古怪的寂靜。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自己臉上，灼熱而專注。

許久，她聽到他極其低沉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問了一句：

“……為什么？”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種真實的、純粹的困惑。不是質問，不是斥責，而是像一個遇到無法理解公式的孩子，單純地尋求一個答案。

為什么？為什么要做那個動作？那代表著什么？

林薇愣住了，她鼓起勇氣，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雷蒙德那雙緊鎖著她的異色瞳。那里面沒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審視，也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她吸進去的迷茫和探究。他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那個觸碰所蘊含的情感意義。

看著他這幅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甚至顯得有些……笨拙的樣子，林薇心中的恐慌和羞窘忽然間奇異地消散了不少。

一種巨大的、混合著心疼和難以言喻的溫柔的勇氣，驟然從心底涌起。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在陰謀中運籌帷幄，卻在最簡單的情感面前茫然無措的男人，聲音雖然還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地回答：

“因為……擔心您。”

“因為……希望您快點好起來。”

“因為……”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直視著他那雙因困惑而微微睜大的眼睛，說出了那句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話，“……我在乎您。”

話音落下的瞬間，艙室內落針可聞。

雷蒙德徹底怔住了。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堅定卻羞澀的模樣，仿佛被這句直白而純粹的話語擊中了內心某個從未被觸碰過的角落。

他在乎？擔心？希望他好起來？

這些簡單的情感動機，對他而言，卻陌生得如同另一個維度的語言。他的世界向來只有利益、價值、命令、掌控和危險評估。

可是，為什么……聽到她這樣說，感受到她那毫不掩飾的、帶著溫度的注視，他那只受傷的、隱藏在毯子下的右手，會無意識地蜷縮起來？為什么心臟的位置，會傳來一種陌生的、酸澀而又滾燙的悸動？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林薇剛剛鼓起的勇氣又開始一點點消散，忐忑不安重新浮現。

就在她以為自己或許還是冒犯了他，準備再次道歉時——

雷蒙德忽然懂了。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并未推開她，而是……緩緩地、有些遲疑地，伸向了她的臉頰。

他的動作很慢，仿佛在觸碰一件極其易碎又極其珍貴的寶物，帶著一種與他本性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微帶薄繭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擦過她滾燙的臉頰，替她拭去了一滴不知何時滑落的、因緊張和激動而產生的淚珠。

那觸碰，溫柔得讓林薇渾身一顫，幾乎要落下淚來。

然后，他看著她，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迷茫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逐漸清晰的、灼熱而堅定的光芒。像是終于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理解并接受了一種全新的“變量”。

“在乎……”他重復著這個詞，聲音低沉而沙啞，卻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他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林薇看著他，看著他那難得流露出的、近乎脆弱的求知欲，心中的愛意和勇氣如同潮水般決堤。

她主動伸出手，輕輕覆上他撫摸自己臉頰的那只大手，將他的掌心更緊地貼在自己的肌膚上，感受著他那份笨拙卻真實的溫度。

“就是……”她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溫柔，“看不到您的時候，會想您。看到您受傷，會比自己受傷還疼。看到您好好的，心里就像灑滿了陽光……就是……希望永遠能陪在您身邊，無論發生什么。”

她的話語，簡單，直白，卻像最溫暖的涓流，一點點滲透進雷蒙德那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心防。

他反手握住了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確認。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那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情感，最終沉淀為一種深邃的、近乎莊嚴的專注。

“永遠……”他咀嚼著這個詞，然后，極其鄭重地、如同立下最神圣的誓言般，對她，也對自己宣告：

“好。”

“我允許你在乎。”

“我也……”他頓了頓，似乎還在適應這種全新的情感表達，但眼神卻無比堅定，“……會學著在乎你。”

“你的永遠，”他握緊她的手，將她微微拉向自己，兩人的距離近得呼吸可聞，“我收到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低下頭，不再是額頭，而是精準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和溫柔，吻上了她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

這是一個生澀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吻，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瞬間擊潰了林薇所有的理智和思考。

星海為證，冰心已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