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屬于聯(lián)邦。”

雷蒙德·斯特林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沉重的星艦裝甲，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重量，轟然砸在“深海旋律”號那間溢滿海洋甜香的艙室里。空氣瞬間凝固，塞壬·凱蘭崔爾臉上殘余的震驚被冰冷的怒意徹底取代，碧綠的瞳孔如同醞釀風暴的深海。

林薇只覺得頸側(cè)賢者標記的位置一陣灼燙，手環(huán)緊貼皮膚，傳來持續(xù)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微涼震顫。她被夾在這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龐大的壓力之間，幾乎喘不過氣。屬于誰？她只屬于自己！這個認知在心底憤怒地吶喊，但在絕對的力量差面前，這吶喊顯得如此蒼白。

“斯特林，”塞壬的聲音失去了所有慵懶的韻律，只剩下深海寒流般的冰冷，“深海的客人，輪不到陸地的鐵律來宣判歸屬。”他修長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仿佛有幽藍的微光流轉(zhuǎn)，整個艙室的空氣似乎都帶上了一絲粘稠的阻力，連光線的流動都變得滯澀起來。

雷蒙德那只冰藍色的電子義眼驟然亮起刺目的掃描光束，如同探照燈般鎖定塞壬指尖的微光。“精神誘導(dǎo)殘留，凱蘭崔爾。僅憑這一項，人魚族就違反了《泛星域文明接觸安全條例》第17章第4條。”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字字如釘，精準地砸在規(guī)則的縫隙上。“聯(lián)邦有權(quán)對潛在威脅目標進行保護性監(jiān)護。這是程序。”

程序。林薇咀嚼著這個詞，心沉入谷底。在絕對的規(guī)則和力量面前，她的意愿渺小如塵埃。塞壬的深海邀約是裹著蜜糖的陷阱，而雷蒙德的“監(jiān)護”，則是冰冷的、由鋼鐵和規(guī)則鑄就的牢籠。她成了兩方勢力博弈的中心，一個被爭奪的“物品”。

塞壬翡翠般的眼眸瞇起，危險的光芒在其中流轉(zhuǎn)。他周身那股無形的深海壓力驟然加劇，艙室角落那幾株熒光植物不安地蜷縮起葉片。然而，就在氣氛緊繃到一觸即發(fā)的邊緣，塞壬的目光卻再次掃過林薇頸側(cè)——那里，賢者標記的光輝雖已隱去，但殘留的波動卻如同烙印。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不甘、忌憚，還有一絲…無法理解的敬畏。最終，那迫人的壓力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ァ?

“很好。”塞壬的聲音恢復(fù)了部分慵懶，卻淬著劇毒的冰，“聯(lián)邦的‘保護性監(jiān)護’…但愿你能護得住這份‘珍寶’，斯特林。深海的耐心有限，而熵蝕…永不眠。”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林薇，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帶著沉重的預(yù)言。“監(jiān)護人小姐，記住深海的邀約。當冰冷規(guī)則無法庇護你時，蔚藍的大門，永遠留有縫隙。”話音落下，他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藍綠色的長發(fā)劃過一個冷漠的弧度，身影如同融入水波般消失在艙室另一側(cè)流動的光紋門后。只留下那若有若無的海洋甜香，證明他曾存在過。

壓迫感驟然一松，林薇幾乎虛脫。然而，更大的壓力瞬間籠罩了她。

雷蒙德·斯特林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他沒有看塞壬消失的方向，那雙冰藍與深灰交織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毫無感情地鎖定在她身上，從頭到腳，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jié)。那目光，比塞壬的審視更直接，更冰冷，帶著一種剝離人性的、純粹的評估。仿佛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剛剛出土、需要立刻進行全方位鑒定的高危文物。

“站起來。”命令簡潔，不容置疑。

林薇撐著依舊有些虛軟的身體，依言站起。銀灰色的連體制服穿在她身上顯得過于寬大，更襯出她的單薄和與這鋼鐵世界的格格不入。她努力挺直脊背，迎上那雙冰冷的眼睛，試圖找回一絲尊嚴。

雷蒙德的目光在她頸側(cè)短暫停留了一瞬，隨即落在她手腕的賢者手環(huán)上。他伸出手，動作迅捷而精準，并非觸碰林薇，而是直接按向手環(huán)旁邊一個懸浮的、半透明的操作面板。那面板似乎是塞壬艙室自帶的。

“指令：解除環(huán)境屏蔽。坐標：聯(lián)邦科研船‘靜謐回響’號，生物安全觀察室Beta。權(quán)限認證：斯特林，雷蒙德，上將。代碼：德爾塔-7-零-零-九。”他的聲音平穩(wěn)而快速，不帶一絲情緒。

“指令確認。環(huán)境屏蔽解除中…坐標鎖定…權(quán)限驗證通過…傳送協(xié)議啟動。”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回應(yīng)道。

林薇甚至來不及驚呼，眼前柔和的藍光瞬間被刺目的白芒取代！一種強烈的失重感和被空間強行拉扯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她！賢者手環(huán)驟然變得滾燙，嗡鳴著在她手腕上震動，一股清涼的能量流再次涌出，試圖抵消這股不適。但這感覺轉(zhuǎn)瞬即逝。

當視野重新聚焦，所有的海洋氣息、柔光、奇異的植物都已消失無蹤。她站在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里。

純白。

極致的、一塵不染的純白。

墻壁、天花板、地板，都是由某種光滑、冰冷、毫無瑕疵的白色材質(zhì)構(gòu)成，散發(fā)著均勻柔和的冷光，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無菌手術(shù)室般纖毫畢現(xiàn)。空間不大，呈規(guī)整的六邊形。一面墻壁是巨大的、單向透明的落地觀察窗——她能清晰地看到窗外走廊的景象，但走廊上的人看進來，大概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白色反光。另外幾面墻壁上，則鑲嵌著各種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復(fù)雜儀器接口和微型探頭，此刻正無聲地運轉(zhuǎn)著，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嗡鳴。

房間中央，只有一張同樣純白的、造型簡潔流暢的懸浮床榻，以及一張同樣懸浮的、沒有任何棱角的小圓桌。除此之外，空無一物。絕對的潔凈，也絕對的…冰冷和空曠。像一個精心打造的玻璃標本盒。

這里就是“生物安全觀察室Beta”？林薇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比雷蒙德的目光更冷。這里沒有鐵欄，卻比任何牢籠都更清晰地宣告了她的處境——一件需要被隔離、被觀察、被研究的“物品”。

“這里是‘靜謐回響’。”雷蒙德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他不知何時也傳送了進來，站在觀察窗旁，身影在純白背景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冷硬、高大，如同這白色牢籠的看守者。“聯(lián)邦最高級別的生物安全研究船之一。在這里，你會得到最安全的‘保護’，以及最詳盡的…評估。”

“評估？”林薇猛地轉(zhuǎn)身，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評估什么？我是什么危險的病原體嗎？上將先生，我只是一個意外來到這里的地球人！我只想回家！”她舉起手腕，賢者手環(huán)在純白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內(nèi)斂的暗金光澤，“因為這個東西！你們誰想要它？拿去！放我走！”

雷蒙德的目光掃過她激動的臉，最終落在手環(huán)上，冰藍色的電子眼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賢者手環(huán)，星海賢者意志的延伸，方舟秘境的唯一鑰匙。”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它選擇了你，綁定了你。剝離的后果…未知。最大的可能是，鑰匙與綁定者一同損毀。”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唯一的鑰匙…一同損毀？她看著手腕上溫潤的金屬環(huán)，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東西不是想摘就能摘的裝飾品。它是一道鎖，將她牢牢鎖死在這個陌生的星海，鎖在這個冰冷的“玻璃牢籠”里。

“至于你…”雷蒙德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臉上，帶著穿透性的審視，“林薇，地球人類。你的基因序列、生理結(jié)構(gòu)、思維模式…一切數(shù)據(jù)都將被記錄、分析。我們需要確認，賢者的選擇，是否存在…不可控的風險。”他頓了一下，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理所當然，“這是為了聯(lián)邦的安全，也為了…你的安全。”

安全？林薇看著這純白得令人窒息的牢籠，看著那些無聲運轉(zhuǎn)的冰冷探頭，只覺得荒謬和刺骨的寒冷。她的安全，就是被關(guān)在這里，像一只等待解剖的小白鼠？

“我不需要這種安全！”她握緊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驅(qū)散那份無力感，“我需要自由！需要知道真相！賢者是誰？方舟秘境到底是什么？那個標記又代表了什么？”

雷蒙德沉默地看著她。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復(fù)雜的東西一閃而過，快得難以捕捉。他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真相需要資格。”他最終開口，聲音低沉，“在你證明自己不是威脅，并且有能力承擔真相的重量之前，安靜地待在這里，就是你的職責。”他抬手，指向房間一角一個不起眼的、鑲嵌在墻壁里的方形裝置。“那是基礎(chǔ)生活需求接口。營養(yǎng)劑、飲用水、清潔…按需索取。通訊權(quán)限封鎖。任何試圖破壞觀察室或接觸外部信息的舉動，都會被記錄并觸發(fā)防御機制。”

職責？囚禁的職責？林薇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頭頂。她受夠了這種被擺布、被定義、被當作物品的感覺！

“我不是你的囚犯，斯特林上將！”她向前一步，盡管身高差距懸殊，卻努力仰起頭直視他那雙冰冷的異色瞳，“賢者選擇了我！手環(huán)選擇了我！我有權(quán)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你們無權(quán)這樣關(guān)著我！”

她的聲音在純白的空間里回蕩，帶著孤注一擲的憤怒和倔強。賢者手環(huán)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表面的星辰紋路驟然明亮了幾分，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精神波動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帶著一種無聲的宣告和抗議。

雷蒙德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他死死盯著林薇，更確切地說，是盯著她周身那層幾乎看不見的、由手環(huán)能量和精神意志共同形成的無形力場！他那只完好的深灰色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就在這時——

“滴！檢測到異常精神能量波動！來源：觀察目標林薇。能量特征…與賢者手環(huán)高度同步！波動等級：三級（潛在可控）…正在上升…四級（需密切監(jiān)控）！警告！警告！”冰冷的電子警報聲突然在純白的房間內(nèi)尖銳響起！墻壁上數(shù)個探頭同時亮起刺目的紅光！

林薇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報驚得一愣，周身那股因憤怒而激發(fā)的無形力場也隨之波動了一下。

雷蒙德的反應(yīng)快如閃電！他猛地抬手，并非攻擊林薇，而是迅捷無比地在旁邊一個懸浮的控制面板上輸入了一串復(fù)雜的指令！

“指令：啟動精神場穩(wěn)定程序。等級：伽馬。注入：溫和型神經(jīng)舒緩劑霧化氣溶膠。劑量：標準單位一。執(zhí)行！”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指令確認！精神場穩(wěn)定程序啟動！伽馬級力場覆蓋！神經(jīng)舒緩劑注入中…”電子音回應(yīng)。

嗡！

一股無形的、如同溫水般的柔和能量場瞬間籠罩了整個觀察室！林薇只覺得周身那股因憤怒而激蕩的能量像是被一只溫柔卻無法抗拒的大手輕輕撫平、安撫下去，連帶著她沸騰的情緒也奇異地被快速冷卻，變得平靜甚至有些昏沉。同時，一股帶著淡淡草木清香的霧氣從天花板幾個隱蔽的噴口無聲彌漫開來，被她吸入肺中，帶來一種奇異的松弛感。她的意識仿佛被包裹在柔軟的云朵里，剛才的憤怒和激動迅速消退，只剩下一種疲憊的平靜。

“你…”她看著雷蒙德，眼神有些迷茫，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雷蒙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冰藍色的電子眼快速掃描著她身體各項讀數(shù)在面板上的變化。“情緒失控會導(dǎo)致精神場不穩(wěn)定，誘發(fā)未知風險。鎮(zhèn)靜是必要的保護措施。”他冰冷的語調(diào)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保護？還是控制？

林薇的思維變得有些遲鈍，但這句冰冷的話語，卻像一根刺，穿透了舒緩劑的迷霧，狠狠扎進她的意識深處。

她看著雷蒙德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觀察窗旁那扇同樣純白、嚴絲合縫的門。門無聲滑開，外面是同樣純白冰冷的走廊。

“好好休息，‘監(jiān)護人’。”雷蒙德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透過舒緩劑的薄霧傳來，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在你學會控制你的‘鑰匙’之前，這里就是你的世界。”

門無聲關(guān)閉。

純白的牢籠里，只剩下林薇一個人。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清香的舒緩劑味道，還有雷蒙德留下的、那句冰冷刺骨的宣告。賢者手環(huán)安靜地貼著她的手腕，溫潤依舊，卻無法驅(qū)散這無孔不入的、被絕對掌控的寒意。

她緩緩滑坐到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意識在舒緩劑的作用下漸漸模糊。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手環(huán)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嗡鳴。一個模糊的、帶著某種奇異韻律感的、不同于雷蒙德和塞壬的年輕男聲，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又像是直接在她疲憊的心底響起，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驚恐的顫抖：

“薇…光…別信…白墻…有…眼睛…好多…眼睛…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