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夜總是來得猝不及防。赤炎火山的巖漿在暮色中化作流動的金河，將魔皇宮的剪影鍍上一層灼熱的光暈。楓惜站在觀星臺的最高處，望著星魔族領(lǐng)地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正綴滿細碎的星砂，像誰打翻了裝著碎鉆的匣子。

貼身侍女剛送來晚膳，托盤里的硫磺晶米還冒著熱氣，可她一口也咽不下。從星予宮回來的這三天，她像丟了魂似的，練劍時會突然走神，議事時會盯著殿柱上的龍紋發(fā)呆，連外祖父遞來的魔龍精血，都忘了伸手去接。

“殿下可是在為星魔族的事煩心？”楓秀當時這樣問，蒼老的眼眸里藏著洞察一切的銳利。

她慌忙搖頭，指尖卻攥緊了袖中的星符。那枚小小的符牌被她摩挲得溫熱，上面門笛的靈力波動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卻又固執(zhí)地跳動著，提醒她那個清瘦的身影，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星予宮里。

夜深人靜時，那份遲來的愛意會變得格外洶涌。她會想起他被抱住時瞬間僵硬的背脊，想起他轉(zhuǎn)身時眼底翻涌的情緒，想起他隱忍的嗚咽聲穿透星予宮的寂靜，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九階又如何？”楓惜對著空蕩的寢宮低聲自語，金色的豎瞳在幽冥石的映照下泛著復雜的光，“連喜歡一個人，都要藏藏掖掖嗎？”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像燎原的野火，燒得她坐立難安。她猛地站起身，玄色的龍紋長袍在氣流中劃出凌厲的弧度。沒有任何猶豫，她推開窗，縱身躍入夜色。

魔龍皇族的靈力在體內(nèi)奔涌，暗金色的光翼在背后展開，帶起的風卷著火山灰沖上云霄。她循著記憶中星符的靈力軌跡，朝著星魔族的方向疾馳而去。夜風吹拂著她的長發(fā)，耳邊是氣流撕裂的聲響，可她的心跳比風聲更急——她要去見他，要告訴他，階位、身份、云泥之別，在她心里，都抵不過他袖口的星葉草香。

星魔宮的結(jié)界比她想象中薄弱。或許是星魔族本就不擅長防御，或許是門笛從未想過會有高階魔族深夜造訪。她收斂了所有靈力波動，像一道影子般穿過層疊的宮墻，落在星予宮的庭院里。

夜露打濕了石階，空氣中彌漫著星葉草的清苦氣息。暖閣的窗還開著半扇，里面透出昏黃的光，隱約能看到書案前坐著一道清瘦的身影。

楓惜放輕腳步走過去，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窗臺上的星葉草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像在為她無聲地加油。她透過窗縫望去，門笛正低頭看著攤開的星圖，指尖在上面緩緩滑動，眉頭微蹙，神情專注得讓人心疼。

他比三年前高了些，肩膀卻依舊單薄。素白的法袍襯得他膚色更淺，發(fā)間落了點星砂，像沾了碎光。燭火在他眼睫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偶爾眨動時，會帶起細碎的光影，像極了他們曾一起看過的流星。

楓惜屏住呼吸，看著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拿起桌邊的茶盞抿了一口。那茶盞還是她當年用過的那個，粗陶的質(zhì)地，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是她不小心摔的。原來他一直留著。

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她想起自己說過要與他并肩，卻在他奮力追趕時，早已跑到了遙不可及的前方；想起他塞給她星符時說“遇到危險就捏碎”，而她卻用這枚符牌，丈量了三年的思念與膽怯。

她輕輕推開門，門軸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

門笛猛地抬頭，紫黑色的眼眸里瞬間蓄滿警惕，手已經(jīng)按在了桌下的星木劍上。可當看清來人時，他所有的動作都僵住了，眼中的警惕化作震驚，隨即是濃濃的茫然。

“你……”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怎么會來？”

楓惜沒有回答。她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微微顫抖的睫毛，看著他緊抿的唇，看著他眼底那個小小的、帶著金色光翼的自己。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都化作一個沖動的念頭。

她微微俯身，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輕輕吻上了他的唇。

柔軟的觸感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著夜露的微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門笛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寫滿了難以置信。他能聞到她發(fā)間傳來的火山硫磺氣息，能感受到她微涼的指尖不經(jīng)意間觸到他的臉頰，能清晰地意識到——楓惜在吻他。

這個認知像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開，讓他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思考，甚至忘記了動彈。

楓惜也只敢停留片刻。她像受驚的小鹿般退開，臉頰燙得能煎熟雞蛋，心臟跳得快要沖破喉嚨。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著他胸前法袍上繡著的星紋，聲音細若蚊吟：“我……我只是想告訴你……”

告訴你，我不在乎九階與六階的差距。

告訴你，魔龍皇族的繼承人，也可以為一個人低頭。

告訴你，我好像……很喜歡你。

可這些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她看到門笛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節(jié)泛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緒比星予宮的星砂還要復雜，忽然就沒了勇氣。

“打擾了。”她慌亂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向門口。

“楓惜！”門笛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顫抖？

她猛地停住腳步，心臟在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后，呼吸有些急促。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衣袖，可指尖在觸到那冰涼的龍紋刺繡時，又像被燙到般縮了回去。

“你……”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是不是……”

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在無數(shù)個深夜里，對著星符發(fā)呆？

是不是也覺得，那些被時光拉開的距離，其實從未真正存在過？

是不是也……喜歡著我？

這些話，他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

楓惜沒有回頭。她怕看到他眼中的拒絕，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會在那一刻徹底崩塌。她只是用力攥緊了拳頭，將那句沒能說出口的“我喜歡你”，連同星予宮的夜色與他身上的清苦氣息，一起刻進了心底。

“保重。”她丟下這兩個字，推開房門，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消失在星魔族的夜空里。

門笛站在原地，手還僵在半空中。唇上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帶著火山的灼熱，和一絲讓他心悸的柔軟。他抬手撫上自己的唇，指尖微微顫抖，紫黑色的眼眸望著窗外空蕩蕩的夜空，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便滑落下來。

暖閣里的燭火還在跳動，映著他孤單的身影。桌上的星圖被夜風吹得輕輕翻動，星木劍安靜地躺在桌下，茶盞里的茶水早已涼透。

而疾馳在夜空中的楓惜，抬手撫上自己的唇，任由眼淚被風吹散。她不知道這個沖動的吻會帶來什么，不知道門笛會不會因此厭惡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還有可能。

但她知道，這一次，她沒有逃。

魔皇宮的輪廓在夜色中越來越清晰，赤炎火山的巖漿依舊在奔涌。楓惜落在觀星臺上，收起光翼，望著星魔族的方向，嘴角忽然揚起一抹帶著淚痕的笑。

至少，她讓他知道了。

知道這個九階的魔龍皇族繼承人，也會為一個六階的星魔族少年，在深夜里跨越萬水千山，只為一個笨拙的、帶著所有勇氣的吻。

夜風吹過，帶來了遙遠的星葉草香，也帶來了一個少女遲來的、卻無比堅定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