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和三爺走后，白旭陽三兩口扒完碗里的粥，起身利落地收拾碗筷。他動作麻利地擦桌子、掃地，連灶臺上的油漬都沒放過，像是要把所有不安的情緒都發泄在家務上。

姜悅涵坐在桌邊玩手機，抬眼瞥了瞥忙碌的白旭陽，突然開口：“哥?！?

“嗯？“白旭陽頭也不抬，繼續擦著桌子。

“找個時間，把當年的事說清楚吧?！敖獝偤畔率謾C，雙手抱胸，語氣難得認真，“你倆這樣磨磨唧唧的，我看著都著急?！?

白旭陽手上的動作一頓，抹布停在桌面上，水漬慢慢暈開?！澳阏f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姜悅涵翻了個白眼，“還故意戴個戒指回來，生怕她不多想是吧？簡單的一件事，你非要搞得這么復雜?！八龂@了口氣，語氣軟了幾分。

白旭陽張了張嘴，剛想狡辯：“我……“話音未落，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方格和三爺回來了。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白旭陽立刻閉上嘴，若無其事地揮舞著掃把，假裝剛才的話題從未發生。

三爺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笑呵呵地打破沉默：“丫頭，等會兒回去不？“

方格這才想起昨晚李紅梅支支吾吾的電話，點點頭：“嗯，回去看看怎么回事?！八龥]車，只能搭姜悅涵或白旭陽的車。猶豫片刻，她還是走向了姜悅涵的粉色小車。

白旭陽站在院門口，看著方格準備上車的背影，欲言又止。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眉頭微皺，朝姜悅涵比了個手勢：“你們先走，我接個電話?！?

姜悅涵發動車子，后視鏡里，白旭陽的身影越來越遠。她瞄了眼副駕駛的方格，故意問：“真不坐我哥的車？“

方格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語氣平淡：“你不想讓我坐你的車嗎？“

“嘖，“姜悅涵撇嘴，“我這不是想給你倆創造機會嘛。“

方格沒接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紅珠串。車子轉過一個彎，姜悅涵突然正經起來：“方格，你喜歡我哥嗎，或者你還喜歡我哥嗎？……“

“到了。“方格突然打斷她，指了指前方，“就停這兒吧?！?

姜悅涵無奈，只好踩下剎車。方格推開車門，臨走前卻頓了頓，低聲道：“……謝謝。“

姜悅涵一愣，隨即笑得燦爛。下車后，方格頭也不回地走了，但姜悅涵分明看見，她的腳步比那天來她找她的時候輕快了許多。

方格推開家門時，眼前的景象讓她怔在原地——客廳里彌漫著水泥粉塵的味道，主臥和次臥的門緊緊閉著，廚房和洗手間堆滿了建筑廢料。而最讓她震驚的是，那個她前兩天住過的小雜物間，此刻墻體已經完全拆除，只留下幾塊裸露的磚。

“媽？“她試探著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往里屋走去。腳下踩到一塊松動的木板，發出“嘎吱“一聲響。就在她踏入那堆雜物的瞬間，頭頂突然傳來不祥的“咔嚓“聲。方格下意識抬頭，看見一塊磚頭正從天花板上松動墜落——

“小心！“

一道身影猛地沖過來，方志雄用整個身體護住女兒，抬起手臂硬生生擋住了墜落的磚塊?！芭椤暗囊宦晲烅?，鮮血立刻從他手臂上涌出，順著指尖滴落在地面的水泥灰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爸！“方格驚呼出聲，聲音都變了調。

李紅梅聞聲從臥室沖出來，看到這一幕頓時臉色煞白：“老方！你——“她手忙腳亂地扯下圍巾按住傷口，“快去衛生所！“

衛生所里，消毒水的氣味刺鼻。方格坐在長椅上，看著醫生給父親縫合傷口，這場景太過熟悉——就像多年前三爺頭上那道疤。

“好了，這幾天別碰水?！搬t生剪斷縫合線時囑咐道。

方志雄活動了下包扎好的手臂，抬頭就看見女兒泛紅的眼眶。他故意晃了晃傷處：“怎么，擔心你老爸不中用了？“

“誰擔心了?！胺礁駝e過臉，聲音悶悶的，“就是覺得……挺丟人的，讓你半百之年又添道疤。“

方志雄愣了一下，突然笑出聲。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揉了揉女兒的頭發，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碎什么：“傻丫頭，男人身上沒幾道疤才奇怪?！邦D了頓，又補充道：“這是勛章?！?

這句話讓方格猛地抬頭?！笆裁磩渍掳　八曇舭l顫，“明明就是……“

“就是保護我閨女的證明。“方志雄打斷她，眼神溫和而堅定，“跟你三爺頭上那個一樣?！?

李紅梅拿著繳費單回來，看見父女倆的樣子，眼眶也紅了。她故意板起臉：“行了，吃飯去。老方你今天別想碰酒了?。　?

“遵命，領導?！胺街拘圩隽藗€滑稽的敬禮動作，逗得方格破涕為笑。

走出衛生所時，方格突然挽住父親的胳膊，動作很輕，生怕碰到他的傷口：“爸……謝謝?！八膊恢肋@句謝謝到底是說給什么的，但腦海里只剩下這兩個字。說得很輕，卻足夠讓方志雄的腳步頓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父女倆的影子依偎在一起，比來時長了許多。

另一邊，粉紅色的小車在鄉間土路上漸行漸遠，揚起一陣細碎的塵埃。白旭陽握著手機站在三爺家的院子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框上斑駁的油漆。

電話那頭傳來父親低沉的聲音：“什么時候的機票回來？俱樂部那邊在催了?！?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白旭陽望著方格乘坐的小車消失在拐角處，喉結滾動了一下：“爸，我可能……不回去了?！?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只能聽見粗重的呼吸聲。半晌，父親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你……咳咳……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拿到這個內推名額？多少人擠破頭都……“

“我知道?！鞍仔耜柎驍嗨?，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院子里晾曬的床單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但這十年來，我一直在過您覺得好的生活。你當時拋下我媽帶著我出國，只說是為我好，但我真的好嗎？我沒有您想象得那么熱愛籃球，沒那么懂事聽話，……“

電話那頭傳來玻璃杯碰撞的聲音，接著是一個溫柔的女聲用著正宗的外語在提醒那人服藥。白旭陽聽見父親吞咽藥片時艱難的咕咚聲，還有水在杯中搖晃的細微聲響。這些聲音突然讓他想起小時候發燒，父親也是這樣喂他吃藥，那時候的大手現在好像也變得顫抖了。

“陽陽……“父親的聲音突然蒼老了許多，帶著藥片的苦澀，“你恨我嗎？“

白旭陽望著方格離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線遠山和蜿蜒的鄉道。院角的雞群正在啄食，發出歡快的咯咯聲。“不恨?！八p聲說，“但我得留下，爸。這里有我未完成的事，我不想再多一個傷心的人了……“

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嘆息，像是釋然：“帶她……?；貋砜纯?。“

掛斷電話后，白旭陽發現三爺不知何時站在了堂屋門口，手里端著兩碗冒著熱氣的米酒。老人什么也沒問，只是把其中一碗遞給他?！白约横劦?，“三爺瞇著眼看向遠方，“這玩意不醉人?！?

白旭陽接過碗，醪糟的甜香撲面而來。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中秋前夜，大喝了一口，忍不住說了一句：“三爺，您頭上的疤真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