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旭陽推開家門時，玄關的燈泡閃了閃，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客廳里彌漫著濃重的酒氣，地上散落著打翻的外賣盒和碎玻璃渣。父親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鼾聲如雷，領帶歪歪扭扭地勒在脖子上，像條僵死的蛇。

母親坐在單人沙發里，頭發蓬亂，眼睛腫得像核桃。

姜悅涵正跪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見到哥哥回來，她眨了眨眼，用口型說：“又吵架了。“

白旭陽點點頭，接過妹妹手中的掃帚。他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去陪母親。

“媽，“姜悅涵擠到沙發上，像小時候那樣把頭靠在母親肩上，“我給你梳頭發好不好？你最喜歡的魚骨辮。“

母親沒說話，只是顫抖著抓住女兒的手，眼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

白旭陽沉默地清掃著地上的狼藉，每一片碎玻璃都在燈光下閃著冷光，像他們家現在破碎的生活。

三年前的光景還歷歷在目——那時父親的公司剛拿下大項目，全家去海邊慶祝。父親把母親舉起來轉圈，她的碎花裙擺在海風中綻開，姜悅涵舉著冰激凌追著他們拍照，白旭陽在沙灘上堆了個歪歪扭扭的城堡。夕陽把四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掃帚突然碰到一個硬物。

白旭陽彎腰撿起——是他們的全家福相框，玻璃裂成了蛛網。

照片里父親摟著母親的腰，對著鏡頭笑得志得意滿。那時的父親應該還不懂，人站在山頂時，就該想到會有下山的一天。

“哥。“姜悅涵突然叫他，聲音輕得像羽毛，“媽睡著了。“

白旭陽走過去，他輕手輕腳地把母親抱起來，經過父親身邊時，那個曾經高大的男人蜷縮在沙發上，西裝皺得像抹布，嘴角還掛著口水漬。

姜悅涵扯過毛毯蓋在父親身上，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么。她抬頭時，白旭陽看見妹妹眼里晃動的淚光——這個總是沒心沒肺的小姑娘，什么時候學會這樣小心翼翼地藏起悲傷了？

“我去燒水。“白旭陽轉身走向廚房，不銹鋼水壺映出他扭曲的臉，少年的臉龐多了些許愁容。窗外，月亮躲在云層后面，只露出一點模糊的光。

后來方格在學校里開始主動找白旭陽搭話，每到晚上方格只要聽到外面稀稀疏疏的聲音，就會下意識起身看向窗外，就算白旭陽沒有在外面，方格也會一個人去便利店那邊。

夜晚的時候，風總會打破寧靜，敲打便利店的玻璃門，像是在催促這兩個小孩的到來。

方格剛把英語作業攤在臺階上，白旭陽就拎著兩袋關東煮跑過來，塑料盒在手里晃出熱氣。“老板說最后兩串蘿卜都給我了。“他蹲下身，把裝著蘿卜和魚丸的盒子推到方格面前，指尖還沾著剛從鍋里撈關東煮的水汽。

方格咬了口蘿卜，溫熱的湯汁在嘴里散開，抬頭時看見白旭陽正盯著她的作業皺眉，鉛筆在手里轉了個圈：“這道完形填空，你選C不對吧？“

他湊過來，肩膀幾乎貼著方格的胳膊，指腹點在試卷上，“這里應該是轉折關系，選A才對。“

她剛要說什么，就聽見巷口傳來張萍的大嗓門：“喂！“

嚇得方格這才注意到兩人的距離，動作都僵硬不少∶“行…行啊，最近長進不少……“

“哎呀，我們方方sister教得好，耳濡目染！“白旭陽立馬身子打直，表演耍寶的姿態。

張萍拎著油紙袋跑過來，把燒餅往兩人手里塞，“剛出爐的，還熱著呢，我媽的新配方。“

白旭陽不客氣地接過，咬了口燒餅，芝麻掉在褲子上也不在意，突然指著便利店門口的搖搖車：“要不要玩這個，今天老板走的時候看他沒拔電源。“

然后沒等兩人回答，就摸出兩枚硬幣塞進投幣口，搖搖車立刻響起歡快的兒歌。

張萍先跳上去，抱著方向盤晃得不亦樂乎，邊晃邊喊：“方格你快來！這個小熊的搖搖車比我小時候玩得好玩多了！“方格坐上去，嫌搖搖車搖得不帶勁，白旭陽就站在旁邊幫忙推，力道不大不小，剛好讓搖搖車晃出舒服的弧度。

玩累了，三人坐在臺階上接著分吃燒餅。白旭陽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個MP3：“我剛下載了周杰倫的新歌，你們要不要聽？“眼睛且看向方格。

他把耳機線拆下來，把聲音外放，《七里香》的旋律混著便利店的關東煮香氣，便在夜色里漫開。

張萍或許是玩累了，靠在方格肩膀上打哈欠：“方方，以后你倆一起玩可不能丟下我。“方格摸了摸他的頭，剛要說話，白旭陽就站起來：“我送你們回去吧，太晚了，明天還要上課。“

他拎起方格的書包，又把沒吃完的燒餅輕輕塞進自己的背包，“明天早上校門口見，我帶豆漿。“

走到巷口，張萍揮揮手跟他們道別：“明天見！！“

白旭陽笑著點頭，接著看到方格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轉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便利店的燈光落在他身后，書包里還留著燒餅的余溫和MP3的微弱聲響，像把今晚的熱鬧都悄悄裝了進去。

學校里，那天因為方格把蕭紅懟了過后，蕭紅不給錢的事情不知道被誰傳到了外面，一些外班同學有時候開玩笑沒大沒小，傳來傳去到許昕的耳朵里就變得十分嚴重了。

為了避免班里的拉幫結派和無形的歧視，許昕制定了“值周班長“的新規定，不論成績與人緣，每人都必須當三天的值周班長，維系班里的秩序與“和平“。

還別說，這制度出來，還真是改變了一些同學間的關系。

“認真做操，不要東張西望！“張萍坐在教室門口，值周班長的紅袖標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她故作嚴厲地瞪著方格，卻被方格一個夸張的鬼臉逗得破功。

張萍捂著嘴笑得肩膀直抖，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下次再這樣我就記你名字了！“眼保健操結束后，張萍跑過來“威脅“道，手指戳著方格的臉頰。

“Sister!方方～“

還沒等方格回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就風風火火地從后門沖了進來。白旭陽舉著空白的作業本，像舉著投降的白旗：“借我抄抄作業！下節就是許老太的課了，救命啊！“

“老白！你又逃眼保健操！“張萍看到溜回來的白旭陽，氣得跺腳。

“人有三急嘛～“白旭陽嬉皮笑臉地擠到方格身邊，身上明明還帶著操場上的陽光味道。

方格無奈地搖搖頭，從抽屜里抽出最上面的作業本：“記得改幾個答案。“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上次你抄得一模一樣，許老師差點發現。“

白旭陽接過作業本，眼睛笑成兩彎月牙，蹦蹦跳跳地離開：“意外意外，這次保證——“

“方格！“張萍突然雙手扳過她的肩膀，聲音陡然拔高，“你是不是喜歡老白？“

教室里瞬間安靜了一秒，但十幾歲的八卦實在太多，更別說他們三個現在好得像穿一條褲子似的，幾個同學只看了一眼，看到是他們三個，又繼續聊自己的事，教室馬上恢復了喧鬧。

正在收拾書包的蕭紅動作頓了頓，耳尖明顯豎了起來。

方格見白旭陽還在認真抄作業，慌忙拉著張萍沖出教室，兩個女孩靠在走廊欄桿上，初秋的風帶著一點點涼意，輕輕拂過她發燙的臉頰。

“有這么明顯嗎？“方格小聲問。

張萍翻了個白眼：“你每次看他打球，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轉過頭，又把手指放在方格面前搖擺，“不要太明顯！“

方格的嘴角不自覺地勾上了弧度。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方格手腕上的紅珠子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燙了。

她漸漸適應了這個時空的生活，和張萍、白旭陽成了形影不離的“鐵三角“。

每天早上三個人總會在校門口集合，白旭陽會帶兩瓶冰鎮汽水，張萍揣著自家烤的燒餅，而方格負責作業“資源共享“。

體育課的籃球場上，白旭陽每投進一個三分球，都會朝看臺比個勝利的手勢；午休時食堂最角落的座位，白旭陽講著拙劣的笑話，總有兩個女孩笑得噴飯。

這和她記憶里的不同，原本的記憶里，白旭陽沒有和她有這么多交集，更別說成為好朋友了。

蕭紅偶爾還會找茬，比如“不小心“撞翻張萍的飯盒，或是在值日時故意挑刺。但張萍已經毫不在意了。

夕陽西下時，三個人常常坐在操場邊的臺階上吃著冰棍。方格看著手腕上安靜的紅珠子，只覺得要是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生就好了。

白旭陽的胳膊突然搭上她的肩膀：“發什么呆呢？輪到你去小賣部買水了！“

方格下意識轉過頭，鼻尖幾乎擦過他的臉頰。

張萍在一旁偷笑，方格卻注意到，白旭陽的耳尖悄悄紅了。他慌忙收回手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剛剛碰觸過她校服的肘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