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上幾年級了？”

“我們不叫年級。我們只分高、中、低班，我現在上中班。”

這不是幼兒園嗎？看他樣子應該小學三四年級了，什么地方這樣分班的？

“你們課程難不難？”我接著問。

“課程不難啊。上課的時候老師和我們碰一下頭就把要學的內容傳到我們大腦里了。說起來難的是老師，只有經過特殊訓練才可以當老師，要不然會把其它雜七亂八的想法傳給學生的?！?

呵，這個孩子可真警覺，一點口風都不透露。于是我取笑他：“好家伙，你們是昆蟲啊，碰碰觸角就能傳遞信息?！蔽依^續問道：“平時作業多不？你有沒有上什么興趣班？”

“我們沒有作業。剛才說的飛艇，就是作業，我們最多的時候是在練習飛行，當然還有其它一些練習像觀測宇宙、空間定位訓練、高能粒子實驗、設計制造機器、工具應用、養殖培育等等。興趣班？我們上的課就是我們的興趣啊。我們還會參加一種比賽，可有意思了。”

天——這天簡直沒辦法聊，這哪是上學，這是訓練宇航員啊。我哭笑不得，于是自動忽略了他說的前半段，接著問他：“參加什么比賽？乒乓球？足球？還是朗誦、奧數？”

“都不是。我們叫‘穿越小行星帶’，一種多人比賽游戲?！?

這個我倒沒聽說過，可能是什么新游戲吧。現在各種網游層出不窮，我年輕時玩的魔獸啊星際爭霸啊早都不流行了，現在也已對游戲不感興趣了，我感興趣的是哪里的學校會設立網游比賽。我接著還要問，這時他說：“哎呀，別老問我了，給我說一說這里?！?

“哦，這是一座礦山。看見了沒？那些建了一半的廠房就是選礦廠。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是采礦點?！?

“你們是怎么采礦的？選礦廠是干什么的？”

“采礦就是用炸藥把礦石炸碎，再用礦車把礦石拉倒選礦廠，經過破碎、磨細然后用浮選的方法把有用的金屬從礦漿里選出來?！?

他疑惑地搖了搖頭，似乎沒有聽明白。

我說：“你見過淘金嗎？”

“在影視里看過?！彼f。

“選礦有點像淘金，從泥砂里把泥啊砂石啊撇出去，留下來的就是金子。這個呢正好相反，用泡沫把金屬帶出來，撇出來的是需要的金屬?！?

“哦，聽起來好原始啊?！?

“嗨，這工藝可是采用了自動化控制技術，還是相當先進的?！边@么個小孩子說的話真有些大言不慚。

“馬車再怎么改進還是馬車。”

這句話把我噎了一下，好吧，他說的也有道理。

“我爸爸也是采礦的?！彼蝗徽f。

“在附近的礦山嗎？你就是來找他的吧？”我暗自高興，覺得有希望弄清楚他的來歷了。

“不是，我都說了他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哼，你以為我相信你說的話嗎？我心里想，嘴上說道：“那你干嘛離家出走啊？你爸媽要知道了該多著急??！”

“我不是離家出走。爸爸媽媽知道我來這里。”

“知道你來這里？那你給我他們的聯系方式，我和他們確認一下?！?

“他們真的離這兒太遠了，你聯系不上的?！?

“只要你給我他們的聯系方式我肯定能聯系上他們？孩子，你要明白，這關乎你的安全，我也不想惹麻煩?！?

“我說的是真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還撒謊！”看樣子他有點急了。

我撒謊？拜托，是你在撒謊好不好，但我不想指責他，以免搞得不愉快，于是和氣地問：“我哪里撒謊了？”

“自己不知道的事就許諾能辦到，這就是撒謊?！?

“呃，這倒也算是。”我表示認同。

他傲嬌地哼了一下，接著問我：“你為什么來這里？”

“賺錢養家啊。”我想這個解釋他應該能明白。

“那你家離這里多遠？”

“噢，很遠，有上千公里吧?！?

“你有孩子嗎？”

“有一個男孩。”

“那你跟他的關系肯定不好。”他說。

“瞎說，我對他那真是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他說要什么我會千方百計滿足他的要求的，就是想要星星我都要想辦法給他摘下來?！?

“你給他星星了嗎？”

“那怎么可能呢，就是說想辦法滿足他的要求?！?

“你看你，又在隨便許諾自己做不到的事，這在孩子看來就是撒謊。哎，我可是有一顆星星的，真的星星喲，我還上去過。”一臉炫耀的表情。

“你可真逗，我還有滿天的星星呢?！蔽艺f。

“我真有一顆星星。我們那里每個孩子生下來就會隨機分配給一個小行星。小行星形狀各異，大大小小的，小孩子們之間經常用來炫耀，有些倒霉蛋的星星很小，而且形狀丑陋，就看你運氣好不好了，不過大部分是冰球、石球，含有寶藏的很少?！?

我沒聽說過什么地方有這樣的習俗，或許有吧，至于說上去過我就當做小孩子的白日夢了。不過真讓他說對了，我和孩子關系確實不太好。

“他多大了？你的孩子。”

“比你大一些?！?

“他好嗎？”

“還好。就是，哎——”

“怎么了？”

“說實話，他很少和我說話了，但是他小時候我們非常好，那時候他曾經那么可愛，總愛問這問那，我總想著他還能象以前一樣和我玩鬧，可是有一次啊，他問我數學作業，那道題很簡單，我給他說了，但是他腦袋就是轉不過彎來，我一生氣就呵斥了他，結果他就不理我了，一直到現在。我沒想到這件事對他的影響那么大，現在想起來很后悔啊?！?

“哼！你應該有些耐心啊。大人就是這樣子，總以為孩子就應該非常優秀，拿別人家的孩子要求自己孩子，也不想想自己小時候是什么樣的?！?

“我小時候可不是這樣，耍脾氣是要挨揍的?！?

“哈哈，好慘啊，可是你不理你父母了嗎？”他有點幸災樂禍。

“也就一會吧，過后就沒事了?！蔽艺f。

“那你以為他真是因為呵斥就不理你了嗎？”

“不是嗎？還有其它原因？”

“你多長時間回家一次？”他問。

“平常兩三個月吧，不過這次我已經半年沒回去了?！蔽艺f。

“怪不得呢，你知道嗎，我最高興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你說?！?

“我最高興的是爸爸媽媽陪我玩，就算他們沒有和我一起玩，當我想到回家的時候他們在家里等我，我就覺得非常幸福。”

“是啊，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想在家里陪著他，可是我要賺錢啊，賺了錢可以讓他吃好穿好，也可以請家教給他輔導作業，讓他安心好好學習，這不更重要嗎？”我說。

“哼！學習、學習，難道你們心目中只有學習嗎？一整天埋頭在書本里就是最重要的嗎？給他們吃好穿好再把他們送到輔導老師哪里就是對他好了嗎？要知道，有人陪他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啊，我也想多陪陪他，可是我要上班，工作很繁重的。看他每天做作業到凌晨，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們心里也很著急的，想能給他些幫助，可他有什么話也不和我們講，老躲著我們，好像有多大仇似得，怎么就不體諒一下父母呢？”我覺得有些無奈。

“嘁——說的自己好像多無辜一樣，他不愿和你們講，是因為你們不認真聽，聽不懂他要什么，老是嫌他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動不動就打擊他的熱情，要不就一直嚷嚷讓他好好學習，不要玩，能不煩嗎？能和你說真心話嗎？看著是你在陪著他，其實他很孤單的，你知不知道孤單對一個孩子來說是最可怕的事情。”

“我們讓他和小朋友玩??？還送他到興趣班呢?！蔽医忉屨f。

“可以到哪里玩呢？小區里停滿了車，大街上又很危險，學校里老師也盯著緊，你讓他到哪里玩？玩一會手機、電腦大人就大喊大叫，嚴防死守。就算陪他玩也有很多限制，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玩，把他束縛的緊緊的，他沒法無拘無束地玩。再說興趣班，那是他們的興趣嗎？上興趣班你們也當成上課的樣子，老是逼著他練這個、考那個。對于小孩子來說玩才是他們的興趣?！?

“你這孩子，老是玩?？墒抢速M時間、荒廢學業的啊。好好學習才能有知識、懂道理，不學習以后怎么辦？現在的競爭這么激烈，我們這樣都是為了他好，他長大了就明白了?！蔽胰滩蛔〗逃?。

“長大了他就不需要你了。你們什么也不懂，你怎么知道他們長大后會面對和你們一樣的世界？你們只看到他們無所事事的玩，但他們就是在玩中成長的，玩的過程中會學到很多東西，有些東西是書本上學不來的，書本上只能學個概念，但有些道理是在玩鬧中親身體會才能明白的。你們是給了他很好的生活，可是知道他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嗎！”他有些急。

孩子教育問題連專家都說不清楚，這個小孩子不知從哪里聽來的一言半語就煞有介事地和我爭辯，我有些想笑：“好好好，你說的對，他們會面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世界，呵呵?！?

“你根本沒明白我在說什么！你們根本不知道他要什么，你們不是為了他好，而是你們老想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孩子，你們沒做到的非要讓孩子做到，你們把孩子當成了工具，實現自己目的的工具，你們把他當成你們的未來，可他們是他們的未來！”他漲紅了臉，顯得十分激動。

這話有些刺耳，但我不想和他一般見識，于是不以為意地說：“這話說得，沒這么嚴重吧，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沒想，這可惹著他了，沖著我大聲說：“不嚴重？你們真的為他想過嗎，真的在意過他們的想法嗎？就像現在你一直把我當成小孩子，一直敷衍我，你們大人都是這么虛偽、固執嗎？孩子們需要學習，但不是這樣學的。你們要求的非但不能讓他們很好的成長，而且還扼殺了他們的想象力，消磨掉了他們的好奇心，最終變成了大人！這不嚴重嗎？！”

這就讓我有些掛不住臉了，雖說童言無忌，可我不能什么事情都遷就他：“你這孩子，知道什么呀？這多少年來大部分家庭都是這樣教育孩子的，不照樣有那么多孩子考上名牌大學嗎？”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噙著淚花的眼睛盯著我說：“別看我小，我可是知道地球上很多事情的。我看到過很多地球上的孩子，是有很多優秀的孩子，但更多的孩子在年復一年的書本中已經耗干了他們的熱情，他們很少有快樂的時候，很少有探索的機會。孩子是最重要的，他們是世界的未來?？赡憧纯茨阒車暮⒆?，他們很多對未來不再憧憬，理想不再飛揚，你們就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看著他好像要哭的樣子，我心里有些發慌，說實話，我確實沒有認真地聽他說話，小孩子嗎，哄著點就行，但他這個樣子，我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確實，在如何對待孩子的這個問題上，我的朋友、同事、鄰居也都有這個困惑，都或多或少和孩子的關系不好，在平常的聊天中更多的是抱怨自己孩子的問題，或者疑惑現在的孩子怎么了，卻沒有認真的想一想應該怎樣對待孩子們。

現在想起來我們那時候面對著的是綿延的青紗帳、綠綠的草地、莽莽雪原，可他們現在面對的是高樓大廈、擁堵的車流、無處不在的電子屏。我們小時候經常餓肚子，可他們從不為明天吃什么憂心。我們大部分人努力讓家人生活富裕、不愁吃穿?？伤麄兡?，不需要為這些操心。我們督促他們學習，本意是為他們著想，可總是事與愿違。想想也是，誰一天到晚學習、看書都是自己不喜歡的，每天學的都是搞不明白的東西，肯定會感到郁悶的，可我們還能怎么樣？

想到這兒，我誠懇地對他說：“孩子，你說的對，其實大人們也不是什么都懂，他們內心同樣充滿疑惑。這個世界變化太快，很多事情也是他們沒有經歷過的。他們背負著家庭，走了太遠的路，已經顧不上往遠處看，也不敢標新立異，只有按老經驗教育孩子。唉，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心里也滿是不解?！?

“哈！你能這么想我很高興，就是嘛，大人們也不是什么都懂，所以要聽人勸哦。好了，我不生氣了，對大人也要包容一點嘛?！彼蝗灰桓你挥臉幼?，轉眼就眉飛色舞。

他這么一驚一乍的看得我目瞪口呆，剛剛還要哭的樣子，下一刻就興高采烈，這讓我很尷尬，你能瞬間轉換心情，可是我不能這么快的變臉??！于是我繼續說：“現在的孩子們所處的環境不同，接觸的事物也不同，所以大人根本不理解孩子。孩子，你說，你希望大人怎么對待孩子呢？”

“嗯，這個嘛，孩子們面對的未來是星辰大海，如果大人們的觀念沒有改變，還要像過去那樣要求孩子就是刻舟求劍。他們成長中面對日新月異的世界會遇到很多問題，也會出現很多問題，你們要有耐心，要信任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這些問題自己就會解決。

“其實，大人們最好是把自己當成孩子，想想自己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渴望什么、討厭什么，真誠地理解孩子，然后給他們創造條件，讓花成為花、讓樹成為樹就是對待孩子最好的方式。

“哎，對了，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應該有不少有趣的事吧，能給我講一下你小時候的故事嗎？”

唉，一會孩子氣一會又故作老成，一會苦大仇深一會又喜笑顏開，搞得我哭笑不得。不過，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還是舒了一口氣：好吧，你沒事就好，想聽故事那我就給你講，雖然大部分事情我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