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消毒水氣味被粉塵和臭氧的焦糊味粗暴地撕裂。警報聲尖銳地撕扯著耳膜,蓋不住孩童受驚的哭喊和醫護人員慌亂的奔跑。蘇娜撐起身體,碎玻璃從她的外套上簌簌滑落,臉頰和手臂上的細小傷口火辣辣地疼。煙塵彌漫中,她死死盯著治療室。
吳穹佝僂著背,像一尊灰白的石雕,將兒子嚴嚴實實護在身下。那件沾滿塵土的白色防塵服后背,幾道被玻璃劃開的裂口下,洇出刺目的暗紅。小男孩被他死死按在懷里,只露出一雙驚恐睜大的眼睛,空洞地望著漫天飛舞的塵埃和紙片。
“高頻共振……”蘇娜低聲重復著,聲音沙啞。她踉蹌著站起,顧不上擦拭血跡,微型攝像機自動懸停,鏡頭貪婪地捕捉著這地獄般的景象——扭曲的儀器支架、閃爍的電火花、滿地的狼藉,以及那個蜷縮在廢墟中顫抖的父親和無聲的孩子。直播間早已被強制切入,七百多萬觀眾目睹了這場“意外”的余波,彈幕被驚恐和疑問淹沒:
【玻璃自己炸了?!】
【主播流血了!】
【那對父子怎么樣了?】
【又是那個Echo干的?!】
“封鎖現場!疏散所有人員!叫痕檢!”一聲熟悉的、帶著刀鋒般冷硬的低吼穿透警報聲。陳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皮夾克下擺帶風,刀疤眉緊鎖,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全場,瞬間鎖定了一身狼狽的蘇娜和她懸浮的攝像機。他大步流星走來,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弦上。
“又是你!”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眼神里的怒火幾乎要將蘇娜燒穿,“蘇主播,你是行走的災星嗎?走到哪,意外就炸到哪?”
蘇娜迎著他的目光,臉上血跡未干,眼神卻像淬火的釘子:“意外?陳警官,你見過能精準炸碎一面鋼化玻璃,卻不傷及室內人員分毫的‘意外’嗎?”她指向一地狼藉,“這是聲波武器!和趙昌明耳蝸爆裂是同一種東西!兇手就在數據流里,它在看著我們!看著所有人!”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巖的瞳孔猛地一縮。趙昌明耳蝸的慘狀、頂樓那個冰冷的Φ符號瞬間在他腦中閃回。他捏緊了手里的警徽打火機,金屬邊緣深深硌進掌心。他死死盯著蘇娜,試圖從她染血的臉上找出表演的痕跡,卻只看到一種近乎偏執的確信和憤怒。他身后的警員面面相覷,有人低聲嘀咕:“聲波武器?科幻片看多了吧……”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灰色保潔服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混亂邊緣。那是個面容枯槁的老婦人,僧侶般的沉靜氣質與周遭的混亂格格不入。她低著頭,手中握著特制的吸音拖把,緩慢而穩定地清理著地上的玻璃碎片,仿佛對近在咫尺的慘劇和爭執充耳不聞。經過蘇娜身邊時,她的動作極其自然地停頓了半秒。一只布滿皺紋、卻異常穩定的手,將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沾著些許灰塵的黑色金屬芯片,輕輕塞進了蘇娜外套的口袋。
動作快得如同錯覺。老婦人沒有抬頭,沒有言語,甚至沒有一絲目光交流,只是繼續著她緩慢的清潔工作,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迅速融入了忙碌的醫護人員和警察之中。
蘇娜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口袋里的硬物像一塊燒紅的炭。她強忍著立刻掏出來的沖動,只是呼吸急促了幾分,目光下意識追隨著那個灰色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拐角。
“看什么看!”陳巖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顯然沒注意到剛才的插曲,依舊沉浸在憤怒和懷疑中,“把你的‘武器論’和證據一起交給我的同事!現在,立刻,離開這里!否則我以妨礙公務…”
“陳隊!”一個年輕警員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臉色古怪,手里舉著警務通,“王…王副局電話,找您…緊急!”
陳巖眉頭擰得更緊,狠狠瞪了蘇娜一眼,走到一旁接聽。蘇娜清晰地看到,陳巖在聽到電話那頭咆哮的瞬間,臉色變得鐵青,握著警務通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通話時間很短。掛斷后,陳巖站在原地,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他猛地轉身,眼神復雜地看向蘇娜,那里面有憤怒、屈辱,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妥協。
“你,”他指著蘇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跟我回局里。做詳細筆錄。”他又掃了一眼那忠誠懸浮的攝像機,嘴角抽動了一下,“帶上你的‘眼睛’。王副局說……‘滿足公眾知情權’。”
這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蘇娜也愣住了。王海濤?那個急于壓下趙昌明案子的副局長?滿足知情權?她瞬間明白了——七百萬直播觀眾目睹了這場離奇的玻璃爆炸,輿論壓力像海嘯般壓了下來,捂蓋子的命令被更上層的命令強行撕開了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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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詢問室的燈光冰冷慘白。蘇娜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對面是臉色依舊難看的陳巖和一個負責記錄的年輕女警。懸浮攝像機被允許放在角落,鏡頭對著她。
“姓名,職業,今天下午在兒童醫院的目的。”陳巖的聲音毫無起伏,公式化得像在念說明書。
蘇娜沒有立刻回答。她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躺著那枚從口袋里取出的黑色芯片。在詢問室刺目的燈光下,芯片一角刻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字母:**Φ**。
陳巖的目光瞬間被釘住!他猛地傾身,幾乎要越過桌面:“這是什么?哪來的?”
“不知道。”蘇娜迎著他的目光,坦然回答,“爆炸后,混亂中,有人塞給我的。”她將芯片輕輕推過桌面,“我想,你們的技術部門,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是什么。”
陳巖一把抓起芯片,動作快得像怕它飛走。他死死盯著那個微小的Φ符號,呼吸變得粗重。頂樓的熒光標記、趙昌明爆裂的耳蝸、離奇爆炸的玻璃、還有這枚神秘的芯片……冰冷的點開始串聯成線。
“吳穹呢?”蘇娜追問,“他和他的兒子怎么樣了?”
“受了點皮外傷和驚嚇,在醫院觀察。”陳巖的聲音依舊硬邦邦,但眼神里的敵意似乎消退了一絲,被一種沉重的疑慮取代,“他什么也不肯說,只是要求陪著他兒子。”
蘇娜點點頭,心下了然。那個跳動的紅色倒計時和吳穹絕望的眼神說明了一切。他被攥住了死穴。她不再理會陳巖的問題,轉向角落的攝像機鏡頭。屏幕上的她,臉頰帶著細小的血痕,眼神卻銳利如刀。
“朋友們,”她的聲音透過網絡,清晰地傳向七百多萬個終端,“你們看到了。星曜酒店的‘意外’,兒童醫院的‘意外’。沒有炸彈,沒有兇手沖進來開槍。只有看不見的聲波,像幽靈一樣在城市里游蕩,精準地制造死亡和破壞。趙昌明死了,因為有人不想他活著。今天這場爆炸,是警告,警告所有試圖靠近真相的人。”
她舉起那張打印出來的Φ符號照片,對著鏡頭:“這個符號,是兇手的簽名。它代表高頻共振,代表一種能殺人于無形的聲波武器。而擁有這種技術核心的‘聲源科技’,它的首席工程師吳穹,剛剛在爆炸現場,他的兒子,是他唯一的軟肋。”
她頓了頓,讓信息在無數屏幕前沉淀、發酵。
“有人在利用技術作惡。它在看著我們,它在聽著我們。它叫‘回聲’(Echo)。它認為這是一場實驗,而我們,都是它的實驗品。”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尖銳,“告訴我,我們就這樣等著,等著它預告下一次‘意外’,等著它把恐懼的頻譜播撒到每個人頭上嗎?”
彈幕瞬間沸騰,恐懼和憤怒交織:
【聲波武器?政府必須給說法!】
【保護吳穹父子!】
【找出Echo!揪出幕后黑手!】
【蘇姐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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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問室的門被關上,蘇娜被暫時留在里面“休息”。走廊外,陳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捏著那枚刻著Φ的芯片,警徽打火機在他另一只手里幾乎要被捏碎。技術科的人剛拿走芯片去分析。王海濤的電話像催命符,逼他盡快“平息事態”,可事態早已像脫韁野馬。
他煩躁地掏出煙盒,剛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手指習慣性地摩擦打火機的滾輪——
一陣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電子合成音,毫無征兆地、冰冷地、直接鉆進了他的耳道深處!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仿佛就貼著他的耳蝸響起,帶著非人的平滑質感:
“恐懼的頻譜,真是美妙,不是嗎,陳警官?”
陳巖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叼著的煙掉落在地。他猛地站直身體,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銳利的目光掃過空蕩的走廊——除了慘白的燈光和冰冷的墻壁,空無一人!
那聲音,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繼續在他顱骨內低語,每一個音節都像冰針扎進神經:
“秩序維護者…在混亂面前,多么蒼白無力。期待你的表演。游戲…才剛剛升溫。”
聲音消失了。如同它出現時一樣突兀。
死寂。只有陳巖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耳道內,瘋狂地、孤獨地回響。冷汗,第一次浸透了他緊握打火機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