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越來越盛,暖融融地漫在皮膚上,驅(qū)散了通道里的陰寒。可越是靠近,幾人心里的疑團(tuán)就越重——這墓穴深埋地下不知多少丈,怎么會有如此真切的光亮?難不成是出口?可剛才青銅棺底的畫明明畫著通道盡頭是出口,此刻卻連半分風(fēng)息都沒有,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霧氣順著光亮涌過來,帶著一股潮濕的腥氣,像是雨后的沼澤。
“不對勁。”李海偉抬手按住額頭,火把的光在他掌心微微顫抖,“這光太靜了,不像是日光。”
張宇也停下腳步,鼻尖縈繞的異香不知何時被這股腥氣取代,鼻腔里像是塞了團(tuán)濕棉花,悶得發(fā)慌。他往前探了探身,霧氣瞬間涌上來,睫毛上立刻凝了層細(xì)密的水珠,透過霧氣看那光亮,竟像是蒙著層紗的燈籠,邊緣泛著詭異的橘紅色。
“宋小兵,斧子握緊?!睆堄畹穆曇魤旱煤艿?,指尖在巖壁上摸過,冰涼的巖石上滲著濕滑的黏液,“這霧有問題?!?
宋小兵“嗯”了一聲,開山斧的刃口在火把下泛著冷光,他下意識地把周巡往身后護(hù)了護(hù)。周巡的臉色比剛才好了些,卻依舊虛弱,他扶著巖壁喘著氣,忽然指著霧氣深處:“那是什么……”
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臟猛地一縮——霧氣里竟有巨大的陰影在翻滾,鱗片摩擦的窸窣聲混著低沉的咆哮,從四面八方涌來。那聲音不似野獸,更不似人聲,雄渾得像是山崩,震得腳下的石階都在發(fā)顫。
“是龍?”周巡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睛瞪得滾圓,“真的有龍?”
霧氣忽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撥開,一條青黑色的巨物猛地從霧里探出頭來,鱗甲在光亮下泛著幽藍(lán)的光,龍須足有丈余長,掃過巖壁時帶起一陣狂風(fēng),火把險些被吹滅。它的眼睛像兩盞燈籠,金色的瞳仁里沒有絲毫溫度,死死盯著幾人,仿佛在看幾只螻蟻。
“應(yīng)龍!”李海偉大喊出聲,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是活的應(yīng)龍!”
他話音未落,又有幾條龍從霧氣里鉆出來,有鱗似赤銅的,有爪如白玉的,還有一條通體雪白,龍須上掛著冰晶,張口時噴出的寒氣讓周圍的霧氣都凝結(jié)成了細(xì)小的冰粒。它們盤桓在半空,龍首低垂,似乎在審視闖入者,又像是在守護(hù)著什么。
張建春忽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身體抖得像篩糠,嘴里語無倫次地念叨著:“龍王爺饒命……是我們不該闖進(jìn)來……饒命啊……”
宋小兵想拉他,卻被李海偉按住。李海偉的臉色發(fā)白,眼神卻異常專注,他盯著那些龍的鱗片,忽然低聲道:“不對,它們的鱗片沒動?!?
張宇仔細(xì)看去,果然——那些龍雖然姿態(tài)威猛,鱗片卻像是嵌在身上的玉石,沒有半分活物該有的光澤流動,連龍須的擺動都帶著種刻意的僵硬,像是被人用某種秘法固定在半空的活物雕塑。
“是機(jī)關(guān)?”張宇心頭一動,想起之前會動的石像,“和外面的木俑一樣?”
“不像?!崩詈u頭,目光落在龍背上,“你看上面?!?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每條龍的背上都坐著一個人影,身著寬袖長袍,衣袂在霧氣里飄動,姿態(tài)雍容,像是傳說中的仙人。他們的臉隱在霧氣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發(fā)髻上插著玉簪,手里似乎還握著什么東西,隨著龍身的起伏微微晃動。
“是守墓人?”宋小兵握緊斧子,“還是……和那些人像一樣的雕像?”
沒人能回答。霧氣越來越濃,龍嘯聲也越來越響,震得人耳膜發(fā)疼。張宇忽然注意到,那些龍的眼睛雖然冰冷,瞳孔里卻映著同一個東西——通道盡頭的光亮。那光亮不是來自某個具體的光源,而是從一片水潭里散發(fā)出來的,水潭的水面泛著粼粼波光,像是鋪滿了碎金。
“水潭!”張宇喊了一聲,“光從水里來!”
幾人互相攙扶著,一步步往前挪。越靠近水潭,霧氣越淡,腥氣也變成了淡淡的水藻香。水潭很大,約莫有半個足球場那么寬,潭水清澈見底,能看到水底鋪著的白玉石,石縫里長著翠綠的水草,隨著水流輕輕擺動。而那些光,正是從水草下面透出來的,像是有無數(shù)顆夜明珠埋在水底,把整個潭水照得如同白晝。
龍群就盤桓在水潭上方,龍爪偶爾掠過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漣漪擴(kuò)散到岸邊,打濕了他們的褲腳。張宇蹲下身,伸手碰了碰潭水,冰涼刺骨,指尖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蜇了一下,縮回手時,指尖竟沾著一絲金色的光屑,在火把下閃了閃,很快就消失了。
“這水有問題。”張宇皺眉,“剛才那光屑……”
“是龍氣?!崩詈サ穆曇魩е@嘆,他走到潭邊,從懷里掏出一塊碎瓷片,蹲下身子舀了點潭水,“古籍里記載,龍棲息之地,水藏龍氣,觸之如握寒冰,卻能提神醒腦。你們有沒有覺得,現(xiàn)在頭不暈了?”
幾人一愣,果然——之前在懸棺墓室里積累的疲憊和恐懼,此刻竟消散了大半,連周巡的臉色都紅潤了些,扶著巖壁能自己站穩(wěn)了。
“可這些龍……”周巡指著半空的龍群,“它們到底是什么?”
李海偉站起身,目光掃過龍背上的人影,忽然瞳孔一縮:“那些不是仙人!”
他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條赤銅色的龍下方,仰頭望去。霧氣剛好散去一角,露出龍背上人影的側(cè)臉——那根本不是人臉,而是一張用玉石雕琢的面具,面具上刻著繁復(fù)的云紋,眼睛的位置嵌著兩顆黑曜石,在水光下泛著幽光。
“是面具!”張宇也看清楚了,“和之前看到的獸首面具一樣!”
“不對?!崩詈u頭,“獸首面具是木制的,這些是玉制的,而且……”他指著面具的額頭,那里刻著一個小小的“星”字,“每個面具上的字都不一樣?!?
幾人仔細(xì)看去,果然——青黑色龍背上的面具刻著“辰”,白色龍背上的刻著“斗”,還有“虛”“?!薄笆摇薄嵌诵撬薜拿?。
“又是星宿?!彼涡”鴩K了一聲,“袁天罡到底有多癡迷星象?”
“這不是癡迷?!崩詈サ穆曇舫亮讼聛?,他忽然想起懸棺上的那句話,“星隨斗轉(zhuǎn),棺自開;血石為引,魂歸位……魂歸位,歸到哪里?”
他的目光落在水潭中央。潭水中央有一塊凸起的巨石,巨石上刻著一個巨大的星圖,和懸棺墓室的星圖一模一樣,只是中央多了一個凹槽,大小形狀都和雞血石完全吻合。
“又是凹槽?!睆堄钚睦镆怀?,“難道還要用雞血石?”
張建春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那里依舊空空如也??謶衷俅尉鹱×怂?,他猛地后退一步,卻被身后的巖壁擋住,退無可退。
“沒了石頭,咱是不是又要被困在這兒?”周巡的聲音帶著絕望,“這到底是個什么鬼地方!”
話音剛落,潭水忽然劇烈地翻涌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水底鉆出來。龍群的咆哮聲也變得急促,龍爪在水面上劃出一道道水痕,背上的玉面人忽然舉起了手,手里握著的原來是一支支玉笛,笛口對準(zhǔn)了水潭中央。
“不好!”李海偉大喊,“它們要動了!”
話音未落,玉面人忽然吹響了玉笛。笛聲尖銳刺耳,像是無數(shù)根針往耳朵里鉆,潭水翻涌得更厲害了,水底的白玉石開始震動,水草下面的光越來越亮,竟從水底升起一個個氣泡,氣泡破裂時,散發(fā)出的光屑在空中凝聚成一個個光點,和巖壁上的星圖遙相呼應(yīng)。
赤銅色的龍忽然猛地俯沖下來,龍爪直撲張宇!宋小兵反應(yīng)極快,一把將張宇推開,自己舉起開山斧,對著龍爪狠狠劈了下去!“當(dāng)”的一聲巨響,斧子劈在龍爪上,竟濺起一串火星,龍爪只是微微一頓,隨即更加兇狠地拍了過來,宋小兵被拍得倒飛出去,撞在巖壁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宋小兵!”張宇大喊著撲過去,扶住他。宋小兵擺了擺手,咳出一口血沫,咧嘴笑了笑:“媽的……還挺硬……”
“它們是真的會動!”周巡嚇得縮在巖壁角落,“不是機(jī)關(guān)!是活的!”
“是活的,也不是活的?!崩詈ズ鋈淮蠛?,他從懷里掏出之前在墓室里撿到的一塊碎玉,對著龍群晃了晃,“它們是被龍氣滋養(yǎng)的靈體!靠星象和笛聲操控!”
他說著,忽然沖向水潭中央的巨石,“快!把凹槽填滿!不管用什么!”
張宇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撿起地上的碎石塊,跟著沖向巨石。張建春也像是被求生欲喚醒,連滾帶爬地跟過來,雙手不停地往凹槽里塞石頭??伤槭?,剛?cè)M(jìn)去就被潭水的震動震了出來。
“用這個!”周巡忽然喊道,他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是之前在蛇窟里撿到的,“這是鐵的!”
張宇接過匕首,用力插進(jìn)凹槽,可匕首太短,依舊填不滿。赤銅色的龍再次俯沖下來,這次的目標(biāo)是李海偉!李海偉側(cè)身躲開,龍爪擦著他的肩膀過去,帶起的勁風(fēng)刮破了他的衣服,留下三道血痕。
“快!”李海偉捂著傷口大喊,“星隨斗轉(zhuǎn),血石為引!沒有血石,就用我們的血!”
張宇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抓起匕首在手掌上狠狠劃了一刀,鮮血立刻涌了出來。他將流血的手掌按在凹槽上,張建春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割破手掌按了上去。宋小兵忍著疼,掙扎著爬過來,用斧子柄撐著身體,也割破了手。
三個人的血順著凹槽往下流,滲入白玉石的縫隙里。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些血像是活過來一樣,在凹槽里凝聚成一個紅色的光點,和水底的光交相輝映。玉面人吹奏的笛聲忽然變得紊亂,龍群的動作也開始遲緩,金色的瞳仁里閃過一絲迷茫。
“有用!”李海偉大喜,也割破手掌按了上去,“血屬陽,星屬陰,陰陽相濟(jì),或許能破了這陣法!”
四股血流匯聚在一起,紅色的光點越來越亮,竟從凹槽里升起一道紅光,直沖天際。龍群發(fā)出痛苦的咆哮,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鱗片上的光澤迅速褪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龍背上的玉面人忽然劇烈地晃動起來,面具上的黑曜石眼睛發(fā)出刺眼的光,隨即“咔嚓”一聲裂開,面具從人影頭上掉下來,露出下面的東西——不是人臉,而是一截枯骨,身上的長袍早已腐朽,只剩下幾根破爛的布條在霧氣里飄動。
“是……是死人……”周巡嚇得說不出話。
“是守墓人的尸身?!崩詈ゴ鴼?,手掌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袁天罡用秘法保存了他們的尸身,再以龍氣和星象為引,讓他們化作守護(hù)水潭的靈體……太可怕了……”
紅光越來越盛,龍群的身體終于徹底透明,化作無數(shù)光點,消散在霧氣里。玉面人和枯骨也跟著碎裂,變成粉末,被風(fēng)吹散在潭水上,激起一圈圈細(xì)小的漣漪。
潭水漸漸平靜下來,水底的光也變得柔和,不再那么刺眼。幾人癱坐在巨石邊,大口喘著氣,手掌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再流血,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結(jié)束了?”宋小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
李海偉點頭,目光落在潭水對面。那里有一個洞口,被藤蔓遮掩著,洞口外隱約傳來風(fēng)聲,還有……鳥叫聲。
“出口!”張宇猛地站起來,指著那個洞口,“是真的出口!”
幾人瞬間來了力氣,互相攙扶著,蹚過齊膝深的潭水,走到洞口前。宋小兵用斧子劈開藤蔓,一股清新的空氣涌了進(jìn)來,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讓幾人忍不住用力吸了幾口。
洞口外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yuǎn)處傳來溪流的聲音,清脆悅耳。
“真的……出來了……”張建春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周巡也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像是要把這幾天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哭出來。宋小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張宇看著眼前的森林,忽然想起李海偉之前說的話——有些秘密,或許永遠(yuǎn)不應(yīng)該被揭開。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后漆黑的通道,仿佛還能看到懸棺、星圖、龍群和那些破碎的面具。
李海偉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輕聲道:“這里的一切,都該被遺忘?!?
張宇點頭,沒有說話。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決心——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把這段經(jīng)歷爛在肚子里,就當(dāng)它從未發(fā)生過。
他們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森林深處。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真實。身后的洞口漸漸被藤蔓重新遮掩,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森林里的風(fēng)輕輕吹過,帶著樹葉的沙沙聲,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嘆息。那些深埋在地下的秘密,那些關(guān)于星象、龍氣和守墓人的故事,終究還是被留在了黑暗里,等待著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闖入者,或者,永遠(yuǎn)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