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告世子爺，這段時間以來，外邊的那些錦衣衛小廝，能打點的奴婢都已經打點妥當?！?

“眼下有八個小廝已愿聽您調遣，還有兩個也收了奴婢送的淡巴菰（即后世的煙草），就差最后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了?！?

“此事沒有被人發現吧？”

“奴婢用性命擔保，絕對沒有。無他，這些邊軍出身的多是世襲軍戶，在京師無根無基。”

午飯過后，朱由校一邊雕刻木工，一邊聽著魏忠賢匯報這段時間的策反戰果。

“很好，辛苦你了?！敝煊尚｜c點頭，他沒有過問魏忠賢具體賄賂這些人的過程。

他只要結果，至于過程如何，那不是他關心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那兩個頭目呢？”朱由校淡淡的開口問道。

“回世子，那兩個小廝，一個叫徐立國，正在被收服的路上?！蔽褐屹t沖著皇長孫做了一揖，如實回答。

還沒等朱由校開口問他，為何進展這么慢的時候，只見魏忠賢話鋒一頓，沉聲道：“朱三這人雖然貪圖小營小利，卻是個油鹽不進的硬骨頭。前兒奴婢試探著一口氣送他五十兩紋銀，這廝竟然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還有昨兒奴婢買通教坊司的姑娘去遞牌子，也被他拿著腰牌趕了出去，還說‘魏公公莫要污了我朱三的清白’?！崩咸O說著，臉上便不禁露出苦笑，“這般忠義之士，倒讓奴婢無從下手了。”

還沒有待皇長孫發話，魏忠賢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此人八年前從邊軍調任錦衣衛，曾于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救護有功，故而被皇上賜國姓。原系榆林衛軍戶出身，現任錦衣衛鎮撫使?！?

“麾下也有幾個遼東出身的小旗官，都是當年李成梁李總兵的舊部。”

被皇帝賜了國姓，但這并不代表此人是宗室成員，本質就是皇帝的忠實奴才。

一念及此，朱由校停下手里的動作，突然道：“魏公公，看來你對此人非常了解?。俊?

“回世子，四年前，一個叫張差的狂妄之徒手持木棍闖入太子爺居住的慈慶宮，擊傷守門太監……后來正是被朱三擒獲?！?

嗯，四年前？那不是梃擊案嗎？

這是一場專門故意針對太子爺朱常洛的謀殺案。

據史料記載，梃擊案事發后，這個叫做張差的供詞牽連到萬歷皇帝寵妃鄭貴妃身邊的太監。

于是，引發明廷上下“刺殺太子”的猜測，成為萬歷朝后期“國本之爭”（立儲矛盾）的延伸。

最終，萬歷皇帝為平息爭議，以“瘋癲奸徒”為由將張差處決，涉案太監被秘密處死，案件以模糊方式結案。

朱由?？聪蛭褐屹t：“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因為這事，皇上便賜了此人‘朱’姓，還賞了個錦衣衛總旗的差事。如今管著看護我的這隊人，是吧？”

“世子好記性！”魏忠賢連忙應道：“就是他。要跟此人打交道就得先塞淡巴菰，據換班的人說，他去御膳房領點心時，也會多要兩塊奶酥?？稍凇摇稚希巳藚s是比石頭還硬?！?

“呵呵……”朱由校忽然笑了，笑里帶著點少年人的狡黠，又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斂：“愛占小便宜，卻守大節？這倒有意思。尋常拉攏不成，便用‘謀’字破之。”

“世子……”魏忠賢醞釀了一下，幾次想說話又停住，然后重新醞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朱由校有些不耐煩的開口道：“你想說什么就說??！”

魏忠賢停了一下，又一字一頓地說道：“對于這樣的人，咱們恐怕無從下手啊……”說完，生怕這位皇長孫呵斥他腦子進水，又給自己剛才的話打補丁道：“至少在短時間內，咱們怕是很難收服此人。”

“無從下手？”朱由校喃喃自語道。

完事了，又默然望向魏忠賢看了片刻時間，這才開口淡淡的說道：“魏公公，你可知成祖爺當年如何收服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朱由校不待這個老太監回話，便自問自答：“不是威逼，不是利誘，是讓他相信……這世上唯有燕王府能給他想要的公道。”

“就像《三國志》里呂布的并州軍、公孫瓚的白馬義從，都是離了故鄉便只能依附主將的孤軍。這樣的兵，用好了便是最鋒利的刀?！?

魏忠賢表情疑惑：“請世子爺明示，奴婢應該怎么做？”

“自然是先試探對方的態度。只要明了，一切都好辦?！?

朱由校想了想，又繼續說道：“魏公公，勞煩你現在立刻去客奶嬤處，就說本世子如今手生燎泡，需取酒一壇以作調治，另備燒鵝一只送來。”

“另外，跟她說本世子晚上要你陪著下棋解悶，我一個人在這偏殿里，聽著風雪聲總想起不好的事，會做噩夢?！?

……

風雪撲面的宮道上，魏忠賢將懷中的手又捂緊幾分。

才甫一踏進客氏住所的門檻，就聽見她帶著笑意的聲音：“可是校哥兒又饞我這兒的新糕點了？”

見狀，魏忠賢醞釀了一下，幾次想說話又停住，然后重新醞釀，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客氏見到情況不對，突然問道。

魏忠賢只好如實回答。

“糊涂！”客氏猛地沖魏忠賢吼了一句：“校哥兒年少不知輕重，你這老奴也跟著犯渾？宮里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會兒竟敢要酒？”

“我看調治只是一個借口罷了，校哥兒是不是想自己拿來喝？！”客氏鳳眸微瞇，目光如刀鋒般刮過魏忠賢，“你給我老實招來，是不是你這殺才攛掇的？”

魏忠賢立即重重叩首，“客奶奶明鑒，奴婢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慫恿世子犯忌諱??！”

客氏直直地看向這個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忽然神色微動：“此話當真？”

魏忠賢趕忙趁熱打鐵，低聲道：“是。奴婢原想勸，可殿下說他在這偏殿里聽得風雪聲就像鬼哭一般?！蔽褐屹t說著竟真擠出兩滴淚來，“客奶奶您知道的，殿下自小最怕風雪夜，若真是郁結于心傷了身子。”

客氏盯著窗欞上越積越厚的雪，忽然嘆道：“……校哥兒這孩子，總是讓人操心?！?

魏忠賢立即奉上暖爐：“奴婢斗膽說句僭越的話，這宮里誰不知您待世子殿下比親生的還疼？方才殿下驚醒時，還喃喃喊著‘月兒’呢……”

客氏終于松口，沖著一旁的宮女吩咐道：“去小廚房取一壺溫好的酒，再裝一只燒鵝?！痹捯袈湎拢鋈痪咀∥褐屹t的耳朵，似笑非笑地壓低聲音，“若是讓校哥兒多飲半杯，仔細你的皮。”

………………

注：煙草大約在明朝萬歷年間傳入華夏。據明末張景岳的《景岳全書》記載：“此物自古未聞也，近自我明萬歷時，始出于閩、廣之間”；《福州府志》也有類似記錄。

故而，煙草“一名淡巴菰，明萬歷中始有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