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河初撈》

第一章：青河起尸

青河鎮(zhèn)的夜，從來都不安穩(wěn)。

七月半，河面起霧。濃得像糯米漿，能將燈光吞進(jìn)肚里，連影子都溶得看不見。風(fēng)從河底吹上來，帶著濕冷的腥氣，像是死人的呼吸。

“淵舟，快點，尸體要漂走了！”

林淵舟被父親的喊聲驚得一激靈，手里捏緊了那根已經(jīng)生了銹的撈尸鉤。他不過十八歲，身形清瘦，眼神卻比同齡人沉得多。腳下的木船吱呀作響，像一條被綁住的老獸，在水面顫抖。

父親林守河站在船頭，雙臂青筋暴起，一鉤拋下去，鐵鉤破水的聲音清脆刺耳。水面漾開一圈暗紅色的漣漪。林淵舟用力搖槳，讓小船順著水流逼近那團(tuán)在霧里若隱若現(xiàn)的黑影。

“記住了，第一次下鉤撈脖，第二次撈腰，第三次撈腳，不成就放——”

父親話沒說完，河面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哭聲，像是嬰兒，又像夜貓子啼。林淵舟背脊一涼，這哭聲是撈尸人最忌諱的——水哭。

水哭一出，河底的東西可就不止是尸體那么簡單。

林守河眉頭一皺：“淵舟，退！”

但已經(jīng)晚了。那團(tuán)黑影猛地翻起，濺起一片水花，直撲向船邊。林淵舟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冰涼的東西死死抓住了他的小腿。

“爹——！”

還沒喊完，整個人被拽下了船。冰水立刻封住了他的喉嚨，耳邊是洶涌的水聲，混著細(xì)碎的低語，仿佛無數(shù)陌生人在耳邊說著聽不懂的方言。

他睜開眼，霧蒙蒙的水下，有一張臉……正貼在他臉前。

那是一具女尸，發(fā)絲在水中飄散，眼睛睜得極大，瞳孔渾濁，嘴角裂開，露出森白的牙。她的脖頸上，綁著一條朱紅色的麻繩，像是祭祀用的縛繩。

女尸忽然笑了，水從她嘴里涌出，順著林淵舟的鼻腔灌入。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將他猛地拽出水面。

“咳咳咳——”

他趴在船板上，嗆得眼淚直流。父親一手握鉤，一手死死拽著他，額頭的青筋突起。那具女尸被鉤子穿著脖子，緩緩被拖出水面——可奇怪的是，她的身體沒有沉重的水感，而是輕飄飄地懸著，仿佛不是真的尸體。

林守河的臉色，比夜色還沉：“不是溺死的，是投水索魂。”

林淵舟心頭一顫。投水索魂，是青河鎮(zhèn)流傳百年的邪法——用活人投入河中，化作“引魂水鬼”，勾走那些在河邊逗留的孤魂野鬼，甚至活人。被勾去的人，尸體三日三夜不浮，魂魄卻早被拖入河底。

“今天回去，誰也不許多嘴。”林守河低聲說，眼神冷得像刀。

船靠岸的時候，鎮(zhèn)上的夜集已經(jīng)散了。碼頭邊，站著一個穿青色長衫的中年人，手里握著一盞油燈，燈光被霧壓得發(fā)黃。那是鎮(zhèn)河司的巡夜吏，專門負(fù)責(zé)青河夜間的巡查。

“林守河，今晚的水可不安生。”巡夜吏的聲音像是在霧里擠出來的，“河底，怕是要翻。”

林守河沒吭聲，只是沉著臉，把尸體拖到麻袋里，肩膀一挑，走向鎮(zhèn)東的撈尸鋪。林淵舟跟在后頭，心里翻江倒海——他從小就知道，父親手里有一份鎮(zhèn)河簿，上面記著青河歷年來的水禍與尸案，每翻到一頁，就會掉下一片發(fā)霉的水草。

但他沒想到，今晚自己會親眼看到簿子上活過來的那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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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尸鋪是青河鎮(zhèn)最不起眼的一間破屋，門楣低矮，墻皮剝落，屋里常年陰濕。角落擺著幾口發(fā)黑的棺材，上面蓋著草席，席子邊緣長了白色的毛。

林守河將麻袋放到棺材上，麻繩一解，那女尸的臉在昏黃的油燈下露了出來。林淵舟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角有一顆極小的朱砂痣，額頭貼著一片水符——符紙已經(jīng)被泡得模糊，但隱約能看到符上的字是反寫的。

“逆字符？”林淵舟脫口而出。

林守河猛地抬眼，盯了他一瞬，沉聲道：“你看得懂就更要閉嘴。這尸，不能留在鋪里。”

話音剛落，屋外的霧忽然一陣涌動，有什么東西貼在門上，發(fā)出吱吱的摩擦聲。油燈的火苗猛地一跳，發(fā)出一聲悶響，幾乎熄滅。

林淵舟咽了口唾沫，聲音發(fā)緊：“爹，外面……是什么？”

林守河緩緩伸手，取下墻上的鎮(zhèn)魂銅鈴，鈴聲極輕，卻像是在水底敲響，震得人心口發(fā)悶。

門外的摩擦聲頓了頓，接著傳來一陣濕漉漉的拖拽聲，漸漸遠(yuǎn)去。

“記住了，淵舟，”林守河低聲道，“撈尸人，最怕的不是水鬼，而是還沒死的東西。”

林淵舟不敢再問，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聽見——麻袋里的女尸，輕輕地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