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日清晨，九幽玄尊那萬法歸源境的恐怖威壓降臨的瞬間，夢千雪便已察覺。
她當機立斷，動用了仙門秘傳的閉氣假死奇術，斂盡所有生機波動，才堪堪躲過了那掃掠而來的恐怖神識，逃過一劫。
云夢江辰聽完，背后瞬間驚出一層冷汗。
幸好自己當時沒有驚慌失措說出多余的話。
也幸好那喜怒無常的女魔尊似乎只對例行公事感興趣，雙修之后便直接離去，并未在大殿內仔細探查。
但凡當時自己露了怯，或是女魔尊稍有疑慮，稍作停留……
他和夢千雪此刻，恐怕已化作萬魔殿刑獄中兩縷新添的冤魂。
如今，這份劫后余生的慶幸，終于化作了腳下自由的塵土。
憑借身上那件象征著特殊地位的黑紫紋衣袍，云夢江辰帶著夢千雪一路暢通無阻地離開了千劫魔宮。
沒有盤問，沒有阻攔，順利得超乎云夢江辰最樂觀的想象。
此刻，兩人已站在了魔宮所屬山脈的盡頭。
腳下是茂密深邃的原始森林，枝葉如同巨大怪獸的利齒交錯參天。
眼前這一望無際、黑沉如墨的林海，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
十萬里妖獸禁區。
山風帶著原始森林特有的濕氣和淡淡草木腐敗的氣味拂面而來，吹得云夢江辰的衣袂獵獵作響。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最后一絲不安，轉頭看向身旁依舊波瀾不驚的夢千雪。
“師尊，”他習慣性地用了這個剛得來的稱呼，語氣帶著點討好的商量，“接下來這十萬里路，徒兒的性命…可就全仰仗您老人家這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了。”
“嗯。”夢千雪的回答依舊是那千年不變的簡潔，面色平靜如深潭古井。
云夢江辰看著她那副永遠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表情，實在忍不住好奇：“喂，我說師尊大人，您這…都跑出來了，自由近在眼前了，就不能稍微喜上眉梢那么一下下？表情豐富點是犯天條嗎？”他懷疑她天生長了張面癱臉。
縱然有傾國傾城之姿，卻偏偏冷若冰霜，從不見半分笑意，對食物似乎也毫無興趣，整個人都透著股太上忘情的勁兒。
夢千雪聞言，連眼皮都沒抬，只是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路邊的石頭。
然后，便轉過頭去，重新望向那片幽深的森林，仿佛云夢江辰剛才那番話如同微風拂過，沒留下絲毫痕跡。
“……”云夢江辰被這無聲的蔑視噎了一下，有點跳腳，“哎，你這是什么眼神，少瞧不起人啊，沒有我這個帶路黨，你這仙門天驕能順利跨出魔宮的大門嗎？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兼開山大弟子。”
發泄般地叫嚷了兩句，他看著夢千雪依舊毫無波動的側影，終究是底氣不足地聲音小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放心地補充道：
“師尊……我真全靠您了……這十萬里…它不興走路啊……”
“嗯。”終于得到了一個字的回應。
踏入十萬里妖獸禁區。
濃密的樹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空氣變得潮濕陰冷，林間偶爾傳來令人心悸的低沉獸吼。
這是足以讓普通修士頭皮炸裂的地界。
但此刻，有一位陽神胎息境巔峰的大修跟隨。
夢千雪只是淡淡地釋放出一絲她境界特有的磅礴氣息。
那氣息如同無形的利刃破開空氣，帶著上位者的威壓，瞬間彌漫開來。
原本蠢蠢欲動、甚至已能窺見陰影在樹叢后逡巡的妖獸群，感受到這股氣息后，無不發出恐懼的嗚咽與低吼，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沒有任何一只不開眼的妖獸膽敢接近兩人百米之內。
兩人在林間穿梭如風，行進速度極快。
從天黑行至夜深露重，再到曙光初露，不知不覺竟已走完近五分之一的區域。
照此速度，用不了幾日便能抵達禁區的另一端。
夜色深沉，繁星如鉆鑲嵌在絲絨般的夜幕上。
在一處較為開闊的溪邊空地，云夢江辰熟練地拾來枯枝，搭起篝火。
明亮的火舌舔舐著空氣，帶來暖意和噼啪的聲響。
他從空間戒指中取出早已腌制好的靈獸肉塊，穿在干凈的樹枝上，架在火焰上方緩緩轉動。
油脂滴落火中，發出滋啦聲，誘人的肉香漸漸彌散開。
“師尊，嘗嘗徒兒的手藝？”他殷勤地問道。
“不吃。”夢千雪頭也沒抬，正借著月光，在一塊相對平坦的青石上，以指代劍，緩緩推演著某種玄奧精深的劍訣。
她的動作看似舒緩，卻蘊藏著鋒銳無匹的劍意，身姿輕盈若飛羽，劍指劃過虛空，帶起無形的韻律，仿佛在描繪一幅流動的潑墨山水。
時而凌厲若驚鴻一瞥，時而縹緲似游龍擺尾，英氣與清冷并存。
幾縷散落下來的青絲拂過她白皙的側臉，在篝火搖曳的光影下，更添一抹驚心動魄的冷艷。
不知道推演了多久，夢千雪秀氣的鼻翼似乎輕輕翕動了一下，她停下動作，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目光投向了篝火方向。
“糊了。”
她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等了片刻，見那邊烤肉的弟子兀自盯著自己的劍法看得出神，毫無反應。
她再次開口，這次語氣帶上了點微不可查的無奈，指尖準確地點向火堆上方：
“肉，烤糊了。”
云夢江辰猛地回神，臉上閃過一絲窘迫：“啊！我的烤肉。”
他手忙腳亂地將架子上那幾塊邊緣已經開始泛黑冒煙的肉串取下來，尷尬地翻動著，“呃…咳咳，外焦里嫩，火大點才有風味嘛。”
夢千雪聞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平靜陳述：“你可以先烤好，再看。”
“沒…我沒看劍法…”他下意識地小聲嘟囔。
“我在練劍。”
夢千雪沒再理會他拙劣的掩飾，收回目光，再次沉浸于指間流動的劍意之中。
那份專注與強大，在這火光與夜色交織的林間空地，顯得格外卓然。
云夢江辰一邊認真地重新料理著那些險些糊掉的肉，一邊忍不住偷偷模仿起夢千雪的劍式。
他扔掉燒火的樹枝，從旁邊隨手折了一根長而韌的樹枝當作劍，在篝火旁的空地依葫蘆畫瓢地比劃起來。
得益于他那萬古圣陽體帶來的某種特殊滋養，云夢江辰自身的資質其實并不算差。
修真之路，根骨與悟性缺一不可。
根骨決定了他吸收靈力、煉化靈材的效率，算得上乘。
悟性方面，他更是頗具天賦——過目難忘，一點就透。
只可惜身在魔宮，接觸的都是些歪門邪道、損人不利己的禁術，他根本提不起興趣深學。
此刻夢千雪的仙門劍法，清正宏遠，氣韻天成，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終于烤好了沒那么黑的肉串，兩人沉默地解決了遲來的晚餐。
夢千雪小口小口地細細咀嚼著，姿態依舊優雅。
云夢江辰則狼吞虎咽吃完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一旁的空地上，認真地揮舞起那根充當長劍的樹枝。
夢千雪站在篝火旁，安靜地看著他的動作，嘴里還叼著最后一塊小小的肉。
“出劍遲滯，劍勢無力。”她咽下食物，目光銳利地指出不足，“根骨尚可，但這肉身著實虧虛。”
“……”云夢江辰老臉一紅，悻悻道，“這能怪我嗎？！還不是那女魔頭……”后面的話沒敢說下去。
“唯有多練，才能補足根基。”
云夢江辰又刻苦地練了一會兒，汗水順著額角滑落。
他看看自己手中簡陋的樹枝，又看看遠處月光下深不可測的森林，最終還是帶著點破罐破摔的味道將那劍往旁邊一扔。
“算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枕在后腦勺，仰望著星空，“我這萬古圣陽體就是個純輔助命，修煉再勤快也打不過人啊。”
“嗯。”
“再說了，現在不是抱上了師尊您這條大粗腿嘛，”他轉過頭，對著夢千雪嘿嘿一笑，“我這練不練劍的，對咱們跑路大業影響也不大，對吧？”
“嗯。”夢千雪的回答依舊言簡意賅，神情不變。
看著自家師尊這副亙古不變的面癱臉，云夢江辰忽覺一陣好笑，又帶著點惡作劇般的心思，心血來潮地提議道：
“師尊大人，要不……咱把這名分坐實了？我就拜您為師，正經學您這仙門劍法，以后我負責一日三餐煙火氣，您負責傳授我無上劍道絕世藝，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嗯。”夢千雪應得極其自然，仿佛在答應他去河邊打點水這么簡單。
云夢江辰被她這過于順暢且平淡的回應給整懵了：“啊？不是……我說我，云夢江辰，要拜您為師，成為您座下的開山大弟子，這是拜師啊，很嚴肅很重要的事情。”
這反應也太平淡了，平淡得讓他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在說晚上吃啥。
“可以。”夢千雪的目光終于從遠處的林海收了回來，落在云夢江辰寫滿難以置信的臉上。
云夢江辰眨了眨眼，感覺自己像是在夢游。
緊接著，夢千雪補充道，語氣平靜得如同在陳述一件不容置疑的事實：
“為師，只有一條門規。”
“啊？”云夢江辰下意識地伸長脖子，“啥規矩？戒貪嗔癡？還是除魔衛道？”
夢千雪直視著他，那雙淡紅色的眸子里映著跳動的火光，清晰地吐出四個字：
“不許烤糊。”
云夢江辰：“？？？”
“就…就這一條？”云夢江辰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
“嗯。”
于是，就在這昏暗幽靜的十萬里妖獸禁區深處，篝火跳躍的微光映照下，一場無比隨性的拜師儀式完成了。
沒有焚香禱告，沒有三拜九叩，甚至沒有斟一杯像樣的拜師茶。
只有幾句近乎玩笑的對話和一個關于烤肉的戒律。
云夢江辰就這么稀里糊涂、又仿佛順理成章地，正式成為了仙盟千年劍道天驕、傳聞中身負驚世根骨、甚至被一些老怪物私下揣測為女帝轉世的夢千雪的開山大弟子。
他撓了撓頭，望著篝火旁重新凝望星空的清冷側影。
嗯……有個實力超絕還自帶絕世功法的冷艷師尊，似乎……這波，血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