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小李正半跪在李皓的尸體旁，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從地毯上提取著什么。

我沒有打擾他，只是站在門口，讓自己的呼吸和這棟別墅的頻率同步。做我們這行，搶時間是本能。但有時候，你需要給現場一兩分鐘，讓它自己“開口說話”。

“王隊，”我朝跟過來的老隊長說，“幸存者分開問詢，單獨錄像，避免串供。另外，讓他們都做個酒精和藥物測試。”

“已經在安排了。”老王點頭，他知道我的習慣。

我走下樓，客廳里那四個年輕人已經被我們的同事分別帶進了不同的房間。

我選擇的第一個對象，是那個叫黃珊珊的女孩，失蹤者馮默的女友。她被安排在廚房，坐在餐椅上。一杯熱水在她面前冒著氣，她卻沒有碰。

她還在發抖，但情緒比剛才穩定了一些。

“黃珊珊，”我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你好，我是市刑偵支隊的副隊長，我叫黃敏。你最后一次見到馮默，是什么時候？”

“我……我們昨晚一直在一起……就在客廳的角落……”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但條理還算清晰，“后來，喝了一些酒后李皓提議玩游戲，真心話大冒險……馮默不想玩，就……就說去外面透透氣。”

“他一個人出去的？”

“嗯。”

“那你呢？”

“我……我有點累，想去樓上客房休息，但是……但是我沒找到他，后來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再醒過來，就是……就是你們來了。”她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黃警官，你們一定要找到馮默！肯定是李皓，肯定是李皓他們對馮默做了什么！李皓一直看不起他！”

她的激動，符合一個擔心男友的女孩的正常反應。

但我更在意她話里的信息——馮默，是自己離開客廳的。

第二個是張揚。

他被帶到了書房，滿身酒氣。他垂著頭，雙手蓋在臉上，整個人散發著濃重的懊悔。

“昨晚喝了多少？”我問。

“……不記……不記得了。”他的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含混不清。“你和死者李皓，還有失蹤的馮默，關系怎么樣？”

“皓哥……是皓哥……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反復念叨著這幾句，再問下去，就是一連串的“頭疼”“想不起來”。

他的狀態很差，像一灘爛泥，很難從里面撈出什么有用的東西。

接著是韋靜，別墅的主人。

她坐在二樓的露臺上，海風吹動著她的長發。

她是幾個年輕人當中最安靜的一個，安靜得有些反常。她面前也放著一杯水，同樣沒碰過。

我沒有直接提問，只是在她旁邊的藤椅上坐下，陪她一起看著黑沉沉的海面。

過了大概五分鐘，我才開口：

“這棟別墅，安保系統怎么樣？”

她像是過了很久才接收到我的問題，慢慢地轉過頭，輕聲說：

“……很好，這是我爸爸裝的，有監控。”

“昨晚的事，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給了我一個矛盾的反應。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把臉埋了進去，身體開始輕微地晃動。

我的同事對她進行心理安撫，我便退了出來。

創傷后應激障礙，這時候逼問，只會適得其反。

最后是夏薇，李皓的女友。

她被安排在一樓的陽光房里，身上披著毛毯，臉色蒼白，但眼神是四個幸存者里唯一沒有渙散的。這讓我對她多了一份留意。

“夏薇，我是黃敏。”我的聲音盡量放低，“節哀。”

這句話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她壓抑的哭聲變成了無法抑制的慟哭。她抬起頭，那張美麗的臉上滿是淚痕，整個人因為過度悲傷而顯得無助又脆弱。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她哽咽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昨天……昨天還說要和我訂婚的……他說畢業就……我們……”

我等了將近一分鐘，讓她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你冷靜一點，”我說，“我們需要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李皓和馮默，他們之間是不是有矛盾？”

提到馮默，她的身體抖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語無倫次地搖著頭，“馮默……對，馮默他不喜歡李皓……他們吵過架，為了韋靜……可是……那怎么會殺人呢……不可能的……李皓他……”她說不下去，又開始哭了起來。

她的反應，是一個剛剛失去愛人、受到巨大驚嚇的年輕女孩最真實的樣子。

悲傷、混亂、恐懼，所有的情緒都糅雜在一起。

從她這里，除了印證了李皓和馮默之間確實存在沖突之外，得不到更多有用的線索。

四個人的口供，都指向了同一個結果——記憶中斷。

不是普通的喝醉，像是什么東西齊刷刷地切斷了。

這很不尋常。

“敏姐！”技術隊的同事小周跑了過來，舉著一個平板電腦，“西側花園的監控有發現！五號機位，正對著后門的小路。你看這個。”

我接過平板，屏幕上是一段畫質不算清晰的夜間錄像。

錄像的時間戳顯示是：凌晨三點十七分。

畫面里，一道黑影從別墅的后門沖了出來，踉踉蹌蹌地跑過小路，消失在花園的盡頭。

雖然看不清臉，但他身上那件連帽衫的款式和顏色，和黃珊珊描述中馮默穿的一模一樣。

我讓小周把影片放大，慢放。

那個影子在跑過一盞地燈時，身形輪廓清晰了一瞬。

是個男人，身高、體型，都與我們檔案里馮默的資料高度吻合。

我把平板還給小周，腦子里那團被四個嫌疑人攪亂的麻線，被扯出了一根清晰的線頭。

我拿起對講機，聲音不高，但足夠讓別墅內外每一個頻道上的同事聽清。

“各單位注意，封鎖白浪灣所有出口，排查車輛。重點，通緝失蹤者馮默。重復，通緝失蹤者，馮默。”

不管這背后的故事有多復雜，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找到這個從派對上“逃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