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到深夜，商青青從夢中醒來，一睜眼，總能看見屋內角落里躺著個俊朗男子。

有時是四仰八叉地攤在冰涼的青磚地上，衣擺掀到腰間，露出半截白皙的腰腹。

有時是蜷在墻角，像只小獸，腦袋埋在臂彎里，長發散落在肩頭。

商青青每次瞧見，都忍不住扶額，心頭又氣又急，差點沒哭出來。

她蹲在胡八郎身邊，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壓低聲音咬牙道：“你就不能安分點？這要是被沈明珠撞見，咱倆都得完蛋！”

可胡八郎要么迷迷糊糊哼唧兩聲，翻個身繼續睡。要么直接變回狐貍模樣，蜷成毛茸茸的一團，用尾巴蓋住腦袋裝聽不見。

偏生沈明珠自打驛館聽了那通動靜，就認定商青青“有鬼”。

一路扶靈到了江東家廟，她竟放著宛城莊園的好日子不過，執意要留下：“我兄長的墳就在這兒，我得替他盯著，免得有人不守婦道，污了沈家的名聲！”

商青青拿這小姑子沒有辦法，只得隨她。

誰知沈明珠跟著到了家廟，剛住了三天就耐不住了。

頭一天，她嫌家廟的井水有土腥味，讓丫鬟仆婦去山里取泉水；

后來，又抱怨送來的米是陳米，青菜帶著蟲眼；

到了第三天，見商青青每日只吃青菜豆腐，連點葷腥都沒有，終于爆發了。“這日子怎么過！”

沈明珠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碗里的豆腐塊撒了一地，“我堂堂侯府小姐，竟要在這破地方啃青菜！商青青，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跟族里要肉吃，想磋磨我！”

商青青正低頭扒飯，聞言抬眼：“族里送來的米糧只夠果腹，肉要去鎮上買，來回得走兩個時辰，你若想吃，我讓春桃去買。”

“走兩個時辰？”沈明珠瞪大眼，像是聽到了笑話，“我才不去受那罪！再說這破家廟，夜里滿是蟲叫，床板硬得硌人，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我要回城里的老宅，那里有丫鬟伺候，有雞鴨魚肉，總比在這兒活受罪強！”

商青青沒攔著。她本就煩沈明珠日日盯著自己，少個人礙眼反而清凈。

可沈明珠臨走前，卻指著她的鼻子放狠話：“你別以為我走了，你就能胡來！我會讓莊園的人時常來盯著你，若是敢做出半點敗壞門風的事，我定要把你綁了沉塘！”

說完，便帶著自己的丫鬟，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著沈明珠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盡頭，春桃松了口氣：“總算走了，她在這兒，我天天提心吊膽的。”

商青青轉頭看見胡八郎蹲在院墻上，正沖她擠眉弄眼。商青青回瞪了它一眼。

沈明珠走后，家廟徹底安靜下來。

商青青每日的日子很規律：清晨天不亮就起床，先去正屋給先祖和沈明櫟的牌位上香，然后和春桃一起打掃院子、清理雜草。

上午要么抄經，要么跟著胡八郎去附近的山坳里挖野菜，摘野果。

沒有人盯著，胡八郎可以隨意幻化人形，在山間上躥下跳。有時候還能捉只兔子、摸幾條魚，讓她們改善伙食。

下午便坐在院里曬太陽，聽胡八郎講江東的風土人情，或是琢磨著怎么把家廟打理得更像樣些。

雖然清苦，倒也自在。

只是胡八郎現在化人形上了癮，完全不避諱，看得商青青一陣頭疼。

實在忍不住去戳了戳他的胳膊：“求求你，少化人形，這可是沈家的家廟，到處都是沈家的祖墳，你天天這么晃悠，讓他們看著我跟個狐貍精不清不楚，像什么樣子？”

胡八郎嚼著根狗尾巴草，漫不經心地抬眼：“看就看唄，一群死鬼能奈我何？”

“你這是欺負人，不，欺負鬼！”商青青皺著眉頭，“我名義上還是沈家的寡婦，萬一……”

胡八郎聞言，挑了挑眉，把草桿吐在地上：“商二小姐，我瞧你平日膽挺大，抄經偷懶、跟沈明珠拌嘴都不含糊，怎么倒怕起鬼來了？”

“我不怕鬼！”商青青沒好氣道，“我是怕自己變成鬼！萬一有人看見我天天跟一男人晃悠，沈明珠會帶人來綁我去沉塘！那我不是冤死了！”

胡八郎看著她說得認真，忽然站起身，湊近了些。

晚風拂起他的衣擺，一陣山間草木的清香撲進商青青的鼻子里。

商青青一愣，只見胡八郎那張俊俏的臉已經湊到跟前。

著狐貍精笑吟吟地道：“說實話，商二小姐，江東離洛陽那是非地遠得很，你索性跟我私奔吧？”

商青青呆了：“你說啥？”

“你瞧瞧我，論模樣，不比你那死鬼夫君沈明櫟差吧？”胡八郎搖頭晃腦道，“論對你好，我天天給你弄好吃的，再說這江東地界，天高皇帝遠，沒人管得著咱們，跟我一起過，保準沒人能把你沉塘，你還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守著這破家廟強？”

商青青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嫣然一笑。

胡八郎見她笑，心頭頓時一喜，猛地跳起來：“商二小姐，你笑了！這是……這是答應跟我私奔了？”

“答應？”商青青笑意陡然一收，腳下毫不客氣，對著他膝蓋彎就踹了過去。

胡八郎沒防備，“哎喲”一聲踉蹌著摔出去，“噗”地變回了小狐貍模樣，摔在地上蜷成了團。

商青青快步上前，一把拎住他后頸的軟毛，將他提溜到眼前：“你個滿腦子壞心思的狐貍！成天不想著正經幫我，就琢磨這些歪門邪道！”

胡八郎耷拉著毛茸茸的耳朵，四條小短腿在空中亂蹬，委屈巴巴地叫：“冤枉啊商二小姐！我哪有壞心思？我就是覺得……覺得跟我過自在，不想看你守著家廟受委屈！”

“自在？”商青青挑眉，指尖輕輕戳了戳他圓滾滾的肚皮，“我可聽老人說，狐貍精最會勾引人，勾著勾著就把人的陽氣吸走了，你成天變著法子黏著我，該不會也是打這個主意吧？”

“絕對沒有！”胡八郎急得直嚷嚷，“那都是糊弄人的謠言！我是正兒八經五百年修行的狐仙，是來給你報恩的，哪能干那損陰德的事？”

商青青看著他急得通紅的眼睛，冷哼一聲：“我才不信你這張嘴。當初要不是你說能幫我實現大富大貴的心愿，我才不會相信你呢！”

正吵得熱鬧，突然春桃急急忙忙跑來：“小姐，你快去看看！”

商青青滿頭霧水，跟著春桃走到門口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破衣、面黃肌瘦的男童，竟然昏倒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