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搖了搖頭。心中道，曲非煙這丫頭實在是有些聰明，同時也實在是令人頭痛。

因說道：“諸位，方才我與住持大師在茶園談及兩件事。第一件，便是偷走世子的，是個小孩子。”

眾人紛紛看向曲非煙。

曲非煙搖頭道：“我么？我要偷他簡直易如反掌，何必多此一舉？”

林平之接道：“確實如此。自然不是曲姑娘。六師哥，你怎知那人是個孩子呢？”

“只需看他腳印，”陸小鳳道：“因茶農一月未來，自上次雨后，茶園中自然無人踏足。但據我所察，園中卻有四個人的腳印，除了曲姑娘、不戒大師和我，就只剩一個。我看那腳印只有左腳，并且深淺不一。”

“那人為何只有左腳？依我看，寺中卻無獨腳僧人。再者，若他是單腳跳躍，腳印應該大致相同，怎么又深淺不一？又何以據此說他是個孩子？”林平之追問道。

他說寺中未見獨腳僧人，眾僧竟不自覺地都往自己腳上瞧去。

好像自己的腳原本長什么樣子，實未知道。

陸小鳳道：“寺中腿腳不便之人，自然是有的。大師，這位小師父便是妙引么？”

他指的人正是方才那位小沙彌。

晦遠搖頭道：“阿彌陀佛！妙引，你還不招來！”

妙引眼現驚色，身子卻不動。眾僧便紛紛讓開，這樣一來，即便他自身未動，還是顯在眾目睽睽之下。

妙引卻似乎比曲非煙還善變臉，一時竟眼淚汪汪地道：“住持師父，小徒怎會……弟子冤枉！”

晦遠嘆了口氣，擺手道：“陸少俠，你再說罷！”

陸小鳳便繼續說道：“方才林師弟問，為何茶園只有左腳。我想那是因為，如果那人只有一條腿有疾，他雙足承重就會不同，腳印自然也就不一樣。他不愿暴露腿疾，故而用單腳行走。”

“而他腳印大小一致，且與常人無異。我猜一定是偷穿了一雙大鞋，右腳踩著左腳進的茶園。”

“他腳印深淺不一，倒正好排除茶農作案。一般農人在茶園行走，足跡自然會有規律。他想要深淺不一，卻只有練武之人才能做到。唉，這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太小孩子氣了！”

眾人隨著他的話正想像自己置身茶園，正不知先邁左腳還是右腳，曲非煙已經飛出一針，直取妙引！

妙引左足輕輕一點，斜飛避開。卻見又有數針飛來，射向他的右足。他拿捏不好氣息，只能飛身去踢，不想還是中了一針。

一股黑血自他腿上涌出。

妙引怒道：“是黑血神針？你是曲洋那老匹夫的什么人！”

此言一出，眾皆大驚。一個長居寺中、不經世事又深居簡出的小沙彌，竟識得魔教的長老！

曲非煙聽他罵自己祖父是“老匹夫”，秀眉倒豎，“你說什么？”又是一針飛出。

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陸小鳳縱身疾閃，擋在妙引身前，眾人只見他伸出兩根手指，眨眼再看，他已將那飛針接住！

出手之快，世所罕見！

其時，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恢復還不到一成，不過接曲非煙的飛針倒非難事。只是倘若換作曲洋那般的高手，他就須得三思而后行了。

經此來回，妙引便不得不承認自己盜走潁川王世子之事。

晦遠道：“阿彌陀佛！妙引，你小小年紀，心機竟如此之深。”

妙引面露不忿，卻不理他，只對曲非煙道：“你這惡女，拿解藥來！”

曲非煙冷哼一聲，本不愿理他。但見陸小鳳沖她點了點頭，只得自袖中取出瓷瓶遞過去。

不過趁他接藥之際，狠狠踩了他右腳。妙引卻無甚反應。

眾人這才明白，方才曲非煙將涼茶潑到妙引腿上，他卻裝作燙傷，呲牙咧嘴后退了兩步，原來竟是想要掩蓋自己左腿沒有知覺。

妙引知道事已暴露，倒也不再隱瞞，對陸小鳳道：“你方才說與住持師父在茶園中談及兩件事，第一件你已說完。第二件是什么？”

陸小鳳走近細看他面容，笑道：“第二件么，自然是，方聽雨就是你！你就是魔教上一任圣嬰！”

眾僧中已有人竊竊私語，有些從未聽過甚么魔教圣嬰，有些是從未聽過方聽雨。達摩堂中一時亂作一團。

晦遠見此，不得不清嗓，朗聲道：“不錯。陸少俠，你何不揭了他的人皮面具，請大家一睹真容？”

陸小鳳道：“正有此意！”正要出手，卻聽妙引道：“慢著！我乃神教圣嬰，豈容你來動手？”側過身去，自行揭下了面具。

當他轉回身來，眾人不禁啞然。

這幼童稚嫩的臉上，竟有十數道刀疤！尤其左眼角至右下頜那道，只怕再偏半寸，就將他一只眼砍瞎了！

妙引見眾人神情，冷笑道：“住持師父，白馬寺每年接來一位圣嬰，再把前一位送走。你可知，送走的那些嬰孩，都去了何處……”

沉默，長久的沉默后。

陸小鳳嘆道，“這魔教教主竟如此狠心，連親生骨肉也……”

妙引冷哼一聲，仍是對晦遠道：“住持師父，我知他不是圣嬰，已經送還。我殺他，只想自保。弟子雖有過錯，但未傷人。請放我走罷！”

晦遠嘆氣道：“唉！妙引，你當真沒有傷人么？”

“師父，我……”

“妙引！不，方聽雨，你實在不該殺茶農一家！”陸小鳳道，“他辛辛苦苦假扮茶農，伴在你身邊，又幫你經營聽雨樓，你卻殺他滅口……”

原來，陸小鳳此前安排曲非煙混入韓賁手下，到茶農家中，竟正好認出那人是聽雨樓的賬房先生，也即那夜作文士打扮的人！

若非如此，實難想到白馬寺八九歲的小沙彌竟是聽雨樓背后的老板。

“不錯！他是出了些力。但不是為了我！”方聽雨冷笑道：“他不過是‘暗沙’的人，在此監視我，利用我，他們……”

忽聽窗楹響動，頃刻間，數十枚梅花鏢射進達摩堂中！

眾人各執兵刃擋格，陸小鳳暗叫“不好”！回頭見方聽雨眉心中鏢，已經倒在地上！

陸小鳳、晦遠等人輪流為他推宮過血，卻已回天乏術。一個心機深沉又令人唏噓的惡童，就就此氣絕。

晦遠見方聽雨雙拳緊握，說聲“阿彌陀佛”，掰開他的手，掌中竟是十粒海珍珠。

一時不解其意，看向眾人。

藍鳳凰、曲非煙等人早認出是這是“七夜明珠”。卻不敢來取。

陸小鳳道：“這或許是他死前要說的兩句話。第一句是，魔教要殺他。第二句是，非但魔教，‘暗沙’的人也要殺他。”

“唉！這十粒珠子，你們暫且收下罷，等日后再校驗真假。”

藍鳳凰便上前接了。問道：“陸小鳳，你說‘暗沙’的人為何要殺他？”

陸小鳳搖頭，說道：“我也不知，也許要慢慢探查了。倒是你跟非非，此刻該說說‘暗沙’究竟是個怎樣的組織了！”

藍鳳凰卻道：“我也不知，只知道‘七夜明珠’可以解‘三尸腦神丹’之毒。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到華山去……”瞥了眼令狐沖和林平之，又道：“不會混在華山給人當徒弟，探聽岳子午的虛實。”

林平之臉有驚色，令狐沖雙目緊閉，似乎已經睡著。

曲非煙亦不知“暗沙”底細，她只想到誰能助她報仇，誰就是好組織……

至此，關于“暗沙”組織的線索竟然全部斷了。

幸而世子與圣嬰真相大白，白馬寺暫得保全。

未幾，白馬寺派出追蹤行刺者的武僧陸續回來，只說那些人武功高強，出小院時，已經追不上。

晦遠嘆氣道：“阿彌陀佛！”

著人安置方聽雨的尸體，想著不日送還魔教總壇。轉而問道：“陸少俠，卻不知魔教那圣嬰現在何處？”

陸小鳳望向令狐沖，叫道：“大師哥！”

令狐沖恍如大夢初醒，兩眼朦朦朧朧，說道：“六猴兒，你想喝酒了么？咱們去綠竹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