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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路

狗剩使勁點頭,把最后一小塊窩頭小心翼翼揣進懷里,手按在衣襟上舍不得松開,像是藏了塊金子。他眼泡還腫著,淚痕沒干,可那點亮閃閃的光還在,跟著張誠慢慢站起身。

太陽往西斜了半截,兩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投在龜裂的土地上,像兩個打晃的鬼影。風卷著黃沙劈臉打來,疼得人齜牙咧嘴。

“哥,你胳膊!流血了!“狗剩盯著張誠的胳膊肘,聲音發顫。方才掙扎起身時,胳膊肘那道舊傷被粗麻布磨得厲害,血珠正往外冒,把破布都洇出了一小塊深色。

張誠低頭瞅了眼,把麻布往胳膊上裹得更緊,“不打緊?!八读顺蹲旖?,“走快點,血熱了,就不疼了?!八桓彝!煌O?,怕就再也邁不開腿了。

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起初是硌腳的土坷垃,后來變成摻著碎石的沙礫。張誠低頭瞅了瞅,破鞋底子爛得像漁網,露出的腳趾甲縫里全是泥,好幾個腳趾磨出了血泡,泡破了,泥和血混在一塊兒,結成了暗紅的痂。

“哥,你腳底板......是不是也磨爛了?“狗剩瞅著他打顫的腳步,自己光腳在地上挪,腳掌早磨得血肉模糊,走一步就留下個淺淺的血印,風一吹,很快就被黃沙蓋得沒了影。

“管好你自個兒。“張誠放慢腳步,喉結滾了滾,“要不......咱再歇口氣?“

狗剩頭搖得像撥浪鼓,喘著粗氣說:“不歇......趁、趁著還有點勁......多挪一步是一步。“他抿緊嘴,額頭上全是冷汗,走三步就得打個趔趄。

張誠沒再勸。他心里清楚,這時候敢歇,可能就真站不起來了。

兩人悶頭往前走,只有風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轉。

不知走了多久,天邊的昏黃慢慢變成灰黑,太陽徹底沉了下去,只留下一抹慘淡的紅。遠處的地平線糊成一片,歪歪扭扭的樹影像鬼爪子似的伸向天空。

“哥......那、那是啥東西?“狗剩忽然指著前頭,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破布條,“黑黢黢的......“

張誠瞇起眼,順著他指的方向瞧。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好像有個土堆,旁邊散落著些黑黢黢的東西,看不真切。

“繞開?!皬堈\攥緊了拳頭,心里突突直跳,“這世道,生面孔多是禍。“

兩人往旁邊挪了挪,想繞開那土堆??稍阶呓?,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就越沖,不是尸臭,比尸臭更刺鼻,還帶著點甜膩膩的味,讓人胃里直翻騰。

“哥,俺惡心......“狗剩捂著嘴,臉憋得發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張誠也捂住鼻子,眼睛卻忍不住往那邊瞟。借著最后一點天光,他看清了——那不是土堆,是個被扒開的墳頭,棺材板散在一旁,里面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那些黑黢黢的,是骨頭。

散落的骨頭有的被敲碎了。

張誠的胃猛地一縮,酸水直往喉嚨頂。他死死捂住嘴,才沒吐出來,臉“唰“地變得慘白。

吃人......

這念頭像冰錐子似的扎進腦子里,凍得他渾身發抖。他在書里見過明末人吃人的記載,字是冷的,可眼前的景象是燙的,燙得他靈魂都在哆嗦。

“哥......那是......骨頭?上面還有牙印......“狗剩也看清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哇“地一聲哭出來,卻不敢大聲,捂著嘴發出嗚嗚的哽咽,下意識地往張誠身后躲,眼睛死死閉著,再也不敢看。

“走!快走!“張誠拉起狗剩,幾乎是拖著他往前跑,腳步踉蹌,卻不敢回頭。

那股腥臭味在身后追了老遠,像塊爛膏藥,鉆進鼻腔就再也甩不掉。張誠覺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頭暈目眩,胃里的饑餓和惡心攪在一塊兒,差點栽倒在地。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那股味淡了些,兩人都跑不動了,才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狗剩趴在地上,一個勁地吐,可肚子里空空的,只能吐出些酸水,最后連苦膽水都快吐出來了,喉嚨里又苦又澀。

張誠也趴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是怕,是種更深的、說不出來的憋屈和絕望。這就是他來的世界,一個連死人都不得安生的地方。

“為啥......為啥要這樣啊......人、人咋能吃人事兒啊......“狗??拗鴨柕?,聲音啞得像破鑼,像是在問張誠,又像是在問老天爺。

張誠說不出話。他想起書里的字,“易子而食“、“人相食“,以前就是印在紙上的黑字,現在卻成了淌血的真事兒。

他忽然想笑,笑自己先前的傻,以為憑著點現代人的“見識“就能活下來。在這種世道,見識算個屁?良知又值幾文錢?能填飽肚子的,只有糧食,或者......人肉。

他使勁甩了甩頭,把這嚇人的念頭趕出去。不能想,想都不能想。

天色徹底黑透了,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弱得像隨時會滅的油燈。風更冷了,刮在身上像小刀子割肉。

“冷......哥,俺冷......“狗剩縮成一團,牙齒打著顫,上下牙磕得咯咯響。

張誠也冷,凍得手腳發麻。他往四周看了看,不遠處有幾棵枯樹,樹干歪歪扭扭的,好歹能擋點風。

“去那邊躲躲?!八鸸肥#輼淠沁吪?,指了指背風處,“能擋點風。“

靠在枯樹背風的一面,稍微暖和了點。兩人擠在一塊兒,互相取暖。張誠能感覺到狗剩在發抖,不光是冷,更多的是怕。

“睡......睡一會兒吧?!皬堈\說道,他困得厲害,眼皮重得抬不起來。

“不敢睡......哥,俺不敢睡......“狗剩的聲音帶著哭腔,“俺怕......怕睡著了就跟村里二柱子似的,睡死過去了......“

張誠心里一酸。他也怕,怕明天醒不來,怕再遇上兵痞,怕撞上那些吃人的東西??伤哿耍砩系姆乓呀泬哼^了恐懼。

“沒事?!八牧伺墓肥5谋?,聲音輕輕的,“我守著?!八D了頓,補充道,“你瞇會兒,攢點力氣。有哥在,天塌不了?!?

狗剩沒說話,只是往他懷里縮了縮。沒過多久,就發出了微弱的鼾聲,睡得不安穩,眉頭皺得緊緊的,嘴里還時不時嘟囔著“娘“、“窩頭“、“別抓俺“。

張誠靠在樹干上,睜著眼瞅著黑漆漆的天。星星很少,也很暗,一點光都照不下來。

四周靜得嚇人,只有風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像是野獸又像是人的怪叫,聽得人頭皮發麻。

他不敢睡,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公司樓下的黃燜雞米飯,一會兒是爸媽的臉,一會兒是那個被挖開的墳頭,一會兒是兵痞手里的刀。

饑餓感又上來了,比白天更兇,像有無數只蟲子在啃五臟六腑。他摸了摸肚子,癟得能摸到自己的脊梁骨。

他想起狗剩懷里還有一小塊窩頭,可沒動。那是狗剩的,也是他們僅剩的吃食了。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風小了點,冷意卻更濃了。

張誠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手腳僵硬,臉上結了層薄霜。他推了推懷里的狗剩,沒反應。

“狗剩?狗剩?醒醒!“他心里一緊,使勁搖了搖。

狗剩哼唧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眼神呆呆的,臉卻紅得不正常,嘴唇反倒發白。

“你咋樣?哪兒不得勁?“張誠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熱......又冷......哥,俺頭好暈......“狗剩迷迷糊糊地,一會兒喊熱,一會兒喊冷,身子還在抖。

發燒了。

張誠的心沉了下去。在現代,發燒是小病,吃點藥打個針就好??稍谶@兒,缺醫少藥,連飯都吃不飽,一場發燒可能就要命了。

“狗剩,醒醒!別睡!“他使勁拍著狗剩的臉,“起來喝點水就好了!喝水!“

他想起那個破瓦罐,連忙摸過來,里面早就空了,連點潮氣都沒了。

“水......水......哪兒有水啊......“張誠急得團團轉,四處張望,想找水??蛇@一片荒灘,連條小河溝都沒有,哪來的水?

狗剩的眼神越來越散,嘴里胡亂嘟囔著“水......娘......“,頭往張誠懷里鉆,像是在找最后一點暖和氣。

“狗剩!挺??!“張誠慌了,他不能讓狗剩死在這兒。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唯一能抓住的點念想,是這冷冰冰的世界里僅有的一點熱乎氣,“你不能死在這兒!“

他背起狗剩,掙扎著站起來。狗剩很輕,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可張誠還是覺得重如千斤。他的腳底板早就凍僵了,一落地,鉆心的疼讓他差點跪下去。

“咱去找水......找到水就好了......一定能找到的......“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哄狗剩,又像是在騙自己。

他不知道哪兒有水,只能憑著感覺,往有樹影的地方走。通常有樹的地方,可能會有水。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太陽升了起來,照在身上,有了點暖意。張誠看到前頭出現了一片矮樹叢,葉子雖然黃了,總算有點活氣。

他心里一喜,加快了腳步。走到近前,果然在樹叢中間發現了一個小水洼,水不多,渾得很,里面飄著落葉和不知名的蟲子尸體,散發著一股腥臭味。

但這已經是救命的水了。

張誠把狗剩放下來,讓他靠在樹根上,然后拿起破瓦罐,小心翼翼地舀了半罐水。他沒立刻給狗剩喝,找了塊相對干凈的布(其實就是他衣服上撕下來的一塊破布),勉強濾了濾,把上面的渣子擦掉。

“狗剩,來,喝水?!八銎鸸肥#淹吖逌惖剿爝?。

狗剩迷迷糊糊地張開嘴,喝了幾口,又昏了過去。

張誠松了口氣,至少喝進去點水了。他自己也舀了點水,喝了幾口。水很腥,還有點土味,可比昨天那點渾水好多了,至少能解渴。

他把剩下的水小心收好,坐在狗剩身邊,看著他燒得通紅的臉,心里一片茫然。

咋辦?

守在這兒,等狗剩自己好起來?可能性幾乎沒有。

繼續走?帶著個昏迷的人,他自己也撐不了多久。

把他丟下?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張誠掐滅了。他做不到。在這個陌生又殘酷的世界里,狗剩是第一個給他水、給吃食的人,是他唯一的伴兒。丟下他,和那些兵痞、和那些吃人的東西,有啥區別?

他靠著樹根坐下,閉上眼睛,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說話聲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張誠猛地睜開眼,警惕地看向聲音來的方向。

只見幾個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的人,正朝著這邊走。為首的是個中年漢子,滿臉風霜,手里拄著根木棍,后面跟著兩個女人,一個年紀長點,一個年輕點,還有個小孩,比狗剩還小,怯生生地拉著那個年輕女人的衣角。

他們看起來也虛得很,走得很慢。

張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把狗剩往身后拉了拉,握緊了拳頭。

“這位小哥,也是趕路的?“中年漢子開口問道,聲音有些沙啞,但還算客氣,“看你們這模樣,是遭了不少罪啊?!?

張誠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里滿是戒備。

中年漢子似乎看出了他的警惕,勉強笑了笑,帶著股苦澀:“別擔心,我們也是逃難的,從北邊過來的,想找點水喝?!八噶酥改莻€小水洼,“俺姓王,這是俺娘,俺媳婦,還有俺娃娃。小哥你這兄弟是咋了?看著不大好?!?

張誠這才注意到,他們手里也拿著個破碗,看來真是來找水的。他稍微松了點警惕,點了點頭,“嗯,我兄弟病了,燒得厲害。“

王大哥嘆了口氣,“這年頭,生病就是要命。缺醫少藥的,只能硬扛?!八麖膽牙锩税胩?,摸出一小撮黑乎乎的東西,遞給張誠,“這個你拿著。“那是一小撮像泥土一樣的草藥,“是俺先前在山里采的柴胡,晾干了的,煮水喝能退點燒?!八巡菟幫鶑堈\手里塞,“不值啥,好歹是個指望,興許能有點用?!?

張誠愣了一下,看著那撮草藥,又看了看王大哥。在這個連吃的都沒有的時代,一點草藥也是金貴東西。

“這......太金貴了,俺們不能要?!?

“拿著?!巴醮蟾绨巡菟幦M他手里,“都是苦命人,出門在外,能幫一把是一把。俺們要往南走,聽說那邊官府開了粥廠,去碰碰運氣,總比在這兒等死強?!?

“粥廠?“張誠心里一動,“靠譜不?別是糊弄人的吧?“他在歷史小說里看到過,很多粥廠要么粥稀得能照見人影,要么被官員克扣,根本輪不到災民。

王大哥嘆了口氣:“誰知道呢?“他望著南邊的方向,“但總得去瞅瞅,不去是死,去了或許還有條活路。小哥要是能走,也往南走吧,人多總比人少強,互相也能有個照應?!?

張誠點了點頭:“謝大哥好意?!?

王大哥沒再多說,招呼著家人喝水。年輕女人抱起小孩,讓他趴在水邊喝,年紀大的女人則拿起破碗,小心翼翼地舀水。那小孩喝夠了,回頭看了張誠一眼,眼神怯怯的,被年輕女人拉著走了。

張誠握著那撮草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這是來到這個世界后,除了狗剩之外,第一次感受到的善意。

“得找個地方,把藥煮了?!?

他背起狗剩,往矮樹叢深處走。找了個背風的土坑,把狗剩放進去,然后開始找枯枝。幸運的是,矮樹叢里有不少枯枝敗葉。

他找了塊石頭,費力地敲打著一根較粗的樹枝,想弄出火星。敲了半天,手都磨破了,才有一點點火星落在干燥的樹葉上。他連忙用嘴吹,火苗剛燃起一點就被風吹滅。

“媽的,燃啊!給老子燃啊!“他不死心,繼續敲。汗水浸濕了破麻布,饑餓和疲憊讓他眼前發黑,但他不敢停。這火可能是狗剩唯一的指望。

不知敲了多少次,火苗終于穩住了,慢慢燃起一小堆火。張誠癱坐在地上,看著跳動的火苗,眼睛里泛起了淚光。這一點點火,在這冰冷的世界里,顯得這么金貴。

他把草藥放進瓦罐,加了點水,放在火邊烤。水很快開了,冒出一股苦澀的藥味。等涼了點,他小心地扶起狗剩,一點點把藥汁喂進他嘴里。

藥很苦,狗剩皺著眉往外吐,張誠耐心地喂著,“乖,喝了病就好了,喝了才有勁趕路,才能找到吃的......“直到喂完最后一滴。

喂完藥,他又把剩下的水給狗剩喝了,自己靠在土坑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夢。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動靜吵醒。

“哥......“

張誠猛地睜開眼,看到狗剩正睜著眼睛看他。

“狗剩!你醒了?感覺咋樣?“他又驚又喜,摸了摸狗剩的額頭,雖然還有點燙,但好多了。

“俺餓......哥,俺餓得慌......“狗剩的聲音很虛,眼神卻清明了些。

聽到這話,張誠的心徹底放了下來。餓了,就說明沒事了。他連忙從狗剩懷里摸出那塊窩頭,遞過去:“快吃,慢點吃,別噎著。“

狗剩狼吞虎咽地吃著,吃完舔了舔嘴唇:“水......俺還想喝水......“

瓦罐已經空了?!鞍吃偃ヅc水。“張誠起身剛走幾步,就聽到外面傳來喧嘩聲,還有女人的哭喊聲。

他心里一緊,示意狗剩別動,自己探出頭往樹叢外看。

只見幾個穿著破爛軍裝的士兵,正圍著昨天遇到的那伙逃難的人。王大哥被按在地上,臉上全是血,兩個女人抱著孩子蜷縮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把吃的交出來!快點!別他媽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個士兵一腳踹在王大哥身上,惡狠狠地罵道。

“真、真沒東西了......官爺,俺們就這點水了......“王大哥咳著血,聲音微弱又絕望。

“放屁!“另一個士兵搶過他們的破碗,把水狠狠潑在地上,“昨天就見你們給那倆小崽子塞東西!肯定藏了吃的!給老子仔細搜!“他說著,眼神黏在年輕女人身上,淫笑著伸手去抓,“這娘們還有點看頭,正好給弟兄們解解乏!“

“別碰俺!求您了,官爺,俺們真的啥都沒有了!求求你們......放過俺們吧......“年輕女人尖叫著,死死抱著孩子,身體抖得像篩糠。

“媽的,還敢躲!“士兵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把她扇倒在地,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襟,“裝什么貞潔!老子碰你是抬舉你!“

“住手!放開俺媳婦!“王大哥嘶吼著,拼盡全力想掙扎起來,卻被旁邊的士兵一腳踩在頭上,臉狠狠砸進土里,“要殺要剮沖俺來!別碰俺媳婦!“

年紀大的女人撲上去想護住年輕女人,哭喊著:“別碰俺兒媳!求求你們......行行好......“卻被士兵一腳踹開,重重撞在石頭上,再沒動彈。

“娘——!“年輕女人看著地上的老人,聲音凄厲得像被掐住的貓,“你們這群畜生!不得好死??!“

那個小孩嚇得哇哇大哭,被士兵一把抓起來扔在一邊?!翱迋€屁!再哭把你剁了喂狗!“士兵惡狠狠地罵道。

張誠躲在樹叢里,渾身冰冷,牙齒打著顫。他想沖出去,可腳像灌了鉛。他看到士兵腰間的刀,看到他們兇狠的眼神——自己沖出去,只是多死一個人,啥都改變不了。

可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昨天還給他草藥的王大哥,那個怯怯的小孩,那個年輕的女人......

他的拳頭握緊了,指甲嵌進肉里,流出血來,卻感覺不到疼。

士兵們骯臟的笑罵、年輕女人的哭喊、王大哥的嘶吼、小孩漸漸微弱的哭聲......像針一樣扎進他耳朵里。

不知過了多久,士兵們終于停了手。他們搶走了王大哥身上最后一點東西(其實啥都沒有),踢了他幾腳,其中一個士兵臨走更是啐了一口:“晦氣!啥油水都沒有,就一個破娘們還能玩玩!“。

年輕女人躺在地上,衣服被撕得破爛不堪,眼神空洞像個木偶,嘴里喃喃著:“完了......啥都完了......“。王大哥掙扎著爬起來抱住她,失聲痛哭:“媳婦......俺對不住你......俺沒本事保護你和娘......“

年紀大的女人躺在地上,再也沒動。

張誠躲在樹叢里,渾身被冷汗濕透,胃里翻江倒海,卻吐不出來。他看著外面那片狼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喘不過氣。

這就是末世。沒有道理,沒有正義。弱小就是原罪,善良只會換來更深的傷害。他之前感受到的那點善意,那點溫暖,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殘酷。

“哥......他、他們走了沒?“身后傳來狗剩的聲音,帶著恐懼。

張誠回頭,看到狗剩正睜大眼睛看著外面,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他走過去,捂住狗剩的眼睛,拉回土坑里。

“別看。啥都別瞅?!八穆曇艉軉?,帶著顫抖。

狗剩沒說話,只是死死抓住張誠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兩人在土坑里聽著外面的哭聲,不知過了多久,哭聲停了。又過了很久,外面徹底安靜下來。

“他們走了。“張誠松開手,低聲說。

狗剩沒動,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哥......王大哥他們......“

張誠走到樹叢邊,往外看。王大哥抱著年輕女人不知去了哪里,地上只剩那個年紀大的女人的尸體,和一灘暗紅色的血跡。那個小孩也不見了。

風吹過,卷起塵土,像是在掩蓋這一切。

“我們......繼續走吧?!皬堈\回到土坑,對狗剩說。

狗剩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充滿恐懼和茫然:“往南......真有粥廠嗎?會不會......也有這樣的兵痞?“

張誠看著他,沉默很久,點了點頭:“有??隙ㄓ?。“

哪怕他知道,那粥廠可能只是個騙局,是另一個地獄的入口,他也必須這么說。這是他們唯一能走下去的理由。

兩人沒再多說,張誠扶著還有點虛的狗剩,走出矮樹叢,繼續往南走。他們沒走大路,沿著路邊的草叢小心翼翼地走,盡量避開人。經過剛才那個地方時,誰都沒有看。

太陽升到頭頂,曬得人頭暈眼花。沒有水,沒有食物,饑餓和干渴像兩只大手,不斷折磨著他們。張誠的嘴唇干裂得像龜殼,滲出血絲,他舔了舔,嘗到了血腥味。

“哥,俺渴......渴得快不行了......“狗剩喃喃自語,眼神開始渙散。

張誠也快撐不住了,喉嚨像要冒煙,眼前陣陣發黑,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他知道,再找不到水,他們真的會渴死。

就在這時,他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個村子的輪廓。

“狗剩,快看!有村子!村里肯定有水!“他激動地說。

狗剩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里露出一絲光。有村子,就可能有水,可能有吃的。

兩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盡全身力氣朝村子走去。

越走近,村子的輪廓越清晰。比李家坳大一點,房子也相對完好些,但同樣安靜,看不到炊煙,聽不到雞鳴狗叫,透著一股死寂。

“小心點,進去后別亂說話。“張誠拉著狗剩放慢腳步。經歷了之前的事,他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地方。

村口有塊歪倒的石碑,刻著“王家村“三個字,已經模糊不清。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看到他們,抬起頭露出兇狠的眼神,喉嚨里發出嗚嗚的低吼。張誠撿起一根木棍握緊,野狗猶豫了一下,夾著尾巴跑了。

村里空無一人,地上散落著垃圾和破爛,風一吹嘩嘩響。兩旁的房子大多關著門,有些虛掩著,里面黑洞洞的。

“有人嗎?我們是路過的,想找點水喝!“張誠喊了一聲,聲音在空蕩蕩的村子里回蕩,沒有回應。

他推開一間虛掩的門,里面一片狼藉,桌子翻倒,地上有打斗的痕跡,還有一灘早已干涸的暗紅血跡。

“哥,這里是不是也被搶過?跟俺們村一樣......“狗剩聲音發顫。

張誠點頭,心里很沉。這亂世里,沒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

他們繼續往前走,看到一口井。

“井!是井!哥,有水了!“狗剩激動地喊。

張誠也很高興,拉著狗剩跑過去。井臺上有個破水桶,繩子爛了一半。他把水桶放下去,搖了搖,聽到水聲。拉上來半桶水,渾得很,有泥沙,卻足夠救命。

“快喝!慢點喝,別嗆著!“張誠把水桶遞給狗剩。

狗剩雙手捧起水,大口大口地喝,嗆得咳嗽也不管。張誠也喝了起來,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像甘霖滋潤著干涸的身體。

兩人喝夠了,把瓦罐裝滿水。

“找......找吃的吧,找到吃的就能多撐幾天了。“狗剩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有了點力氣。

張誠點頭。有水了,還得有吃的。

他們挨家挨戶搜查,大多數人家都是空的,能吃的早被搶走或帶走了。找到過一點發霉的糠麩,幾個爛紅薯,都不能吃。

就在快要絕望時,張誠在一間破舊的柴房里發現了一個地窖。地窖門被一塊石頭壓住,他和狗剩合力移開石頭,打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下面很黑,張誠找了根枯枝點燃,作為火把跳下去。地窖不大,堆著些雜物和幾個破麻袋。打開前兩個都是空的,第三個麻袋里,裝著些黑乎乎、硬邦邦的東西。

是紅薯干,雖然干得像石頭,帶點霉味,但能吃!

“狗剩!找到吃的了!是紅薯干!能吃!“張誠激動地喊。

狗剩跳下來,看到紅薯干,眼睛都亮了:“太好了!太好了!俺們有吃的了!“

兩人顧不上干硬和霉味,拿起紅薯干就往嘴里塞。剌得喉嚨疼,也嚼得用力,恨不得連渣都咽下去。

吃了幾塊墊墊肚子,張誠把剩下的紅薯干裝進麻袋:“帶上,能撐幾天。“

狗剩用力點頭。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地窖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張誠和狗剩對視一眼,眼里全是恐懼。

“大哥,這兒肯定有人來過,你看這腳??!“一個聲音響起,有點耳熟。

“嗯,井臺的水桶動過了,肯定藏這兒了?!傲硪粋€聲音回應道,同樣有些耳熟。

張誠的心猛地一沉。是那些兵痞!昨天在李家坳遇到的那些!

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搜!給老子仔細搜!肯定有人藏這兒了!找到有賞!“

柴房里傳來翻東西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朝著地窖口來了。

張誠連忙吹滅火把,拉著狗剩躲在麻袋后面,屏住呼吸。地窖很小,無處可躲。

“大哥!這兒有個地窖!門是開著的!“

“打開看看!人指定藏下面了!“

上面傳來搬石頭的聲音,地窖門被打開,一道光射下來,照亮了里面的一切。

“喲,還真藏著倆小崽子!“一個兵痞的聲音響起,帶著戲謔,“這下可算沒白跑一趟!“

張誠抬起頭,看到幾個兵痞趴在窖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正是昨天在李家坳遇到的那幾個。為首的刀疤臉咧著嘴笑,眼神兇狠。

“真是巧啊,又撞上了,小雜種們?!暗栋棠樥f。

張誠的心沉到了谷底。這次躲不過去了。

“把他倆拽上來!快點!“刀疤臉喊道。

兩個兵痞跳下來,粗暴地抓住張誠和狗剩,把他們拖了上去。張誠掙扎著,被兵痞一腳踹在肚子上,疼得蜷縮在地上,半天喘不過氣,“放開我!你們想干啥!“

狗剩嚇得大哭,想跑到張誠身邊,被一個兵痞抓住甩了個耳光,打得嘴角流血,“別打俺哥!“

“哭個屁!再哭老子宰了你!“兵痞惡狠狠地說,“倆小崽子,還挺橫!“

刀疤臉走到張誠面前,踢了踢他:“小子,挺能跑啊。昨天讓你溜了,今天看你往哪跑!“他的目光落在裝紅薯干的麻袋上,眼睛一亮,“喲,還找到吃的了?紅薯干?行啊,夠老子們墊幾頓了!“

把麻袋遞給旁邊的兵痞,刀疤臉看向張誠和狗剩,眼神像看兩塊肥肉。

“這兩個小子,雖然瘦了點,但還有點力氣?!耙粋€兵痞說,“要不......賣了?興許能換點糧食?!?

“賣?賣給誰?現在人都快餓死了,誰買?“另一個兵痞嗤笑,“我看......不如宰了,給弟兄們開開葷?好久沒沾葷腥了,這細皮嫩肉的,指定比野菜香!“

聽到這話,張誠和狗剩的臉瞬間慘白。

吃人!他們要吃人!

“別......別殺俺們!求求你們了!“狗剩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俺們......俺們能干活!啥活都能干!挑水、劈柴,俺啥都會!“

張誠也急了,看著刀疤臉,用盡全身力氣說:“我們......我們知道哪兒有糧食!好多好多糧食!別殺俺們,俺就告訴你們!“

這是急中生智的謊話。他哪知道哪里有糧食?可這是唯一能活下去的希望。

刀疤臉愣了一下,瞇起眼:“哦?你們知道哪兒有糧食?別他媽糊弄老子,不然有你們好果子吃!“

“是......是真的!沒騙您!“張誠連忙說,“就在......就在前面那山坳里,有個地主藏了好多糧食!俺們無意中瞅見的!真的!“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刀疤臉的表情,祈禱他能信。

刀疤臉盯著他看了半天,眼神銳利像要把他看穿。張誠心跳得飛快,手心全是汗。

過了一會兒,刀疤臉忽然笑了:“行,老子就信你一回。敢騙老子,先割了你的舌頭,再把你慢慢燉了!聽見沒有?“

“不敢!不敢騙大人!“張誠連忙點頭。

“起來!帶路!“刀疤臉踢了他一腳,“敢?;樱ⅠR結果了你!“

張誠掙扎著站起來,扶著嚇傻的狗剩。

“走!快點!“一個兵痞推了他一把。

兩人被兵痞押著,走出王家村,朝著張誠瞎指的方向走去。

張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這謊話能瞞多久。他只知道,必須想辦法,否則,他和狗剩遲早會被這些兵痞吃掉。

風依舊刮著,卷起地上的塵土,迷了人的眼。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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