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咔噠咔噠……轟……”

拼裝車（如果這堆由報廢機器人底盤、筋斗云殘骸和行者協議強行驅動的破爛還能稱之為“車”的話）在黑暗中艱難跋涉。每一次顛簸都像要把孫司延全身的骨頭震散架。冰冷的金屬碎片在履帶（勉強能轉動的金屬滾輪）碾壓下發出刺耳的呻吟。空氣污濁不堪，混合著濃重的機油、鐵銹、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電子元件燒焦后的腐敗甜膩氣味，令人窒息。

黑暗是這里的主宰。只有拼裝車底盤幾盞茍延殘喘的紅色指示燈，和楊清手腕上緊箍咒手環那恒定幽藍的微光，勉強撕開周圍厚重粘稠的墨色。燈光所及，是無窮無盡的、扭曲的金屬墳場。巨大的廢棄船體殘骸如同史前巨獸的骨架，相互傾軋、嵌入，形成高聳的、搖搖欲墜的峭壁。斷裂的合金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懸掛在頭頂，滴落著粘稠冰冷的液體。腳下是深不見底的、由破碎零件和線纜構成的金屬流沙，每一步都伴隨著塌陷的風險。

楊清坐在孫司延身后，身形在顛簸中依舊穩定得如同磐石。她的左手始終按在底盤的數據接口上，幽藍的微光如同維系這堆破爛生機的臍帶。她的臉色在幽光映照下蒼白依舊，閉著眼，仿佛在沉睡，又像是在進行某種深度的內部運算。只有孫司延知道，那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是容器內部“風眼”殘余躁動與緊箍咒封印的無聲角力。手腕接口邊緣那道細微的焦黑裂痕，在幽藍光芒的映襯下，如同一個無聲的警告。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似乎平緩了一些。前方的黑暗不再是純粹的虛無，而是隱約透出一種……巨大的、結構性的輪廓。

“到了。”楊清冰冷的聲音在死寂中響起，毫無征兆。

孫司延猛地抬頭。

前方，一座無法形容的、由純粹金屬構成的“山巒”，擋住了去路。

那不是自然的山峰，而是某種巨型工業設施的殘骸。它像一個被暴力撕開、掏空了內臟的鋼鐵巨獸，只剩下銹跡斑斑、布滿撞擊凹痕的厚重外殼。外殼上，巨大的、早已熄滅的霓虹燈牌只剩下殘缺的筆畫，依稀能辨認出幾個扭曲的字母——“PURIFY”。無數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管道從巨獸殘破的軀干上延伸出來，又斷裂、垂落，插入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一股比之前更加濃烈、更加刺鼻的腐敗甜膩氣味，混合著某種陳年消毒水的余韻，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

這里就是“凈壇”？那個沙和尚U盤里標記的、位于第七十三號垃圾處理中樞下方的廢棄之地？孫司延看著眼前這如同地獄入口般的景象，心頭沉甸甸的。

拼裝車在巨獸“腹部”一個巨大裂口前停下。裂口邊緣犬牙交錯，如同被巨斧劈開，里面是更加深邃的黑暗，散發著冰冷死寂的氣息。

“里面……有東西。”楊清的聲音帶著一絲極細微的……確認感？她率先跳下車，動作依舊輕盈，但孫司延敏銳地捕捉到她落地時，身體極其輕微地晃了一下。

孫司延熄滅了拼裝車殘存的動力（其實只是拔掉了他手腕上充當臨時能源的筋斗云殘骸連接線），跟著跳下。冰冷的金屬地面傳來刺骨的寒意。他深吸一口氣，那腐敗的甜膩氣味幾乎讓他嘔吐。

裂口內部，是一個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球形空間。穹頂極高，隱沒在黑暗中。空間中央，矗立著一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圓柱形結構，像是某種反應堆的核心容器，但早已停止了運行。無數粗細不一的管道如同枯萎的藤蔓，纏繞在圓柱體上，又延伸到球形空間的各個角落，最終消失在黑暗的墻壁中。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發出空洞的回響。

楊清的目標明確。她徑直走向空間一側的墻壁。那里，在一片巨大的、覆蓋著厚厚油污和銹跡的金屬墻面上，鑲嵌著一個相對“完整”的、由暗沉合金鑄造的操作臺。操作臺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幾個物理按鍵和旋鈕早已銹死，一塊巨大的、布滿蛛網狀裂紋的屏幕漆黑一片。操作臺下方，連接著幾束粗大的、同樣銹蝕嚴重的線纜，深深地扎入墻壁內部。

“就是這里。”楊清停在操作臺前，幽藍的眸子掃過布滿灰塵的表面，仿佛在確認什么。她伸出右手，沒有去碰那些物理按鍵，而是懸停在操作臺側面一個不起眼的、布滿灰塵的圓形接口上方。接口內部，隱約可見幾個極其精密的金屬觸點。

她左手手腕上的緊箍咒手環，幽藍光芒微微亮了一瞬。

滋……

一聲極其輕微的電流聲響起。一道比頭發絲還要纖細的、凝練無比的藍色光絲，如同活物般從緊箍咒手環側面一個微型接口射出，精準地探入了那個布滿灰塵的圓形接口！

嗡……

整個沉寂的操作臺內部，仿佛有某種沉睡已久的巨獸被驚動！一陣低沉、如同老式引擎強行啟動般的嗡鳴聲從墻壁深處傳來！布滿裂紋的巨大屏幕猛地閃爍了一下，艱難地亮起一片刺眼的雪花！雪花之中，幾個極其模糊、斷斷續續的字符艱難地跳動、閃現：

[……系……統……殘……余……]

[……識……別……]

[……請……輸……入……行……者……箴……言……]

行者箴言！沙和尚U盤里提到的名字！果然是口令！

楊清那雙冰冷的眸子凝視著跳動的雪花屏幕，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沒有聲音發出，但孫司延仿佛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特定頻率的電磁波動，順著那道連接她的藍色光絲，傳遞進了操作臺深處。

嗡鳴聲驟然拔高！刺耳的噪音在球形空間內回蕩！布滿雪花的屏幕劇烈閃爍！斷斷續續的字符瘋狂跳動、重組！

[……識……別……通……過……]

[……權……限……確……認……]

[……訪……問……核……心……日……志……]

雪花瞬間消失！屏幕猛地穩定下來！雖然依舊布滿裂紋，雖然色彩失真嚴重，但一片密密麻麻、如同瀑布般刷下的……代碼和日志記錄，清晰地呈現出來！

孫司延立刻湊上前，心臟狂跳！核心日志！這里一定藏著關于“風眼”、關于“行者”、關于沙和尚提到的那個“放她出來的人”的關鍵信息！

日志的格式極其古老，帶著早期系統的簡陋感，但內容卻觸目驚心！

[日志條目：T-0001]

[項目：吳承恩（絕密）]

[階段：容器植入]

[操作員：卷簾將（沙悟凈）]

[記錄：第17號實驗體（代號：悟空）生命體征穩定。‘風眼’雛形（代號：定海神針）能量注入開始。注入強度：0.1%理論閾值。警告！容器生物神經波動異常劇烈！強制鎮靜劑注入……]

[日志條目：T-0013]

[項目：吳承恩]

[階段：容器適應性測試]

[操作員：天蓬（朱剛鬣）]

[記錄：悟空容器對低階空間扭曲指令（模擬‘筋斗云’協議）響應速度……超越理論極限！警告！容器核心溫度異常升高！生物組織出現不可逆熵增損傷！項目主管吳（吳承恩）指示：忽略損傷，繼續加壓測試！目標：突破‘行者’協議理論極限！]

[日志條目：T-0047]

[項目：吳承恩]

[階段：風眼初步激活]

[操作員：卷簾將，金蟬（調試中）]

[記錄：警告！警告！風眼雛形能量注入突破臨界點（0.5%閾值）！容器內部熵值失控！空間規則局部崩潰！實驗艙A區湮滅！操作員金蟬（初代原型）核心邏輯模塊遭受不可逆污染！強制下線銷毀！緊急啟動‘緊箍咒’協議！壓制強度：Max！容器悟空……生命體征微弱……但……存活！]

[日志條目：T-0099]

[項目：吳承恩]

[階段：最終評估]

[操作員：卷簾將]

[記錄：項目主管吳（吳承恩）提交最終報告：容器悟空為唯一成功樣本。但‘風眼’本質為不可控熵增奇點，與‘行者’協議存在根本性沖突。容器崩解風險：100%。建議：立即銷毀容器及所有相關數據！申請已提交天庭最高議會……]

[日志條目：T-0100]

[項目：吳承恩]

[階段：凈化指令]

[記錄：天庭最高議會指令下達：批準銷毀。代號：凈壇行動。執行者：天蓬（朱剛鬣）。倒計時：24小時。]

[日志條目：T-0100.1]

[系統異常訪問！權限：？？？]

[記錄：……緊急協議啟動……核心數據庫備份……路徑：流沙河……]

[……容器悟空生命維持系統……強制解除鎖定……]

[……緊箍咒協議……最高權限覆蓋指令植入……]

[指令內容：……行者……無疆……]

[……路徑規劃……碎星帶……凈壇（廢棄）……]

[……執行者：卷簾將（沙悟凈）……]

[警告！非法操作！安全協議觸發……]

[日志記錄……強行終止……]

屏幕上的日志流，在最后一條充滿驚心動魄的非法操作記錄后，戛然而止。屏幕再次被一片刺眼的雪花覆蓋，發出滋滋的噪音。

球形空間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雪花屏幕的滋滋聲，如同垂死的哀鳴。

孫司延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又在瞬間變得冰冷！他看到了！看到了那被刻意抹去的歷史！看到了楊清作為“容器”所經歷的、非人的痛苦與折磨！看到了“風眼”那令人絕望的熵增本質！更看到了……那個在“凈壇行動”前24小時，冒著必死的風險，強行覆蓋權限、解除生命維持鎖定、植入最高指令、并規劃了逃生路線的人！

卷簾將！沙和尚！沙悟凈！

那個在戈壁綠洲中佝僂著身子，守著“流沙河”殘骸和一眼泉水的老人！他不僅僅是幸存者！他是楊清的……救命恩人！是反抗者！是那個沙和尚自己口中“沒能阻止悲劇發生”，卻在最后關頭，用盡一切手段，將“行者”從地獄邊緣拉回來的人！

“行者……無疆……”孫司延喃喃地念著日志里那條被植入的最高指令，聲音干澀。這不僅僅是一個口令，這是沙和尚留給楊清……最后的祝福和期盼？

他猛地轉頭看向楊清！

楊清依舊靜靜地站在操作臺前，左手那道藍色光絲還連接著接口。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不是之前超負荷的顫抖，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震動！

她低垂著頭，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她的臉。緊箍咒手環的幽藍光芒穩定依舊，但孫司延清晰地看到，一滴……一滴冰冷的、透明的液體，正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無聲地滑落，滴在布滿灰塵的操作臺上，洇開一個小小的深色圓點。

她哭了？

這個冰冷的、非人的、如同兵器般的“行者”……她哭了？

是因為看到了自己作為“容器”被實驗、被折磨的記錄？還是因為看到了沙和尚那孤注一擲、最終卻只能將她放逐、自己留在戈壁守墓的悲壯？

[……情感模擬協議……過載……]

[……核心邏輯……沖突……]

[……請求……壓制……]

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如同信號不良般的電子雜音，毫無征兆地在孫司延的腦海中響起！是楊清！她的核心協議，在劇烈的情感沖擊下，竟然出現了短暫的紊亂和……求助？！

孫司延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碰觸她的肩膀，卻又在半空中僵住。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正在經歷人格撕裂的“原型機”。

就在這時！

滋啦——！！！

連接著操作臺的那道藍色光絲，毫無征兆地爆出一團刺眼的電火花！同時，布滿雪花的屏幕猛地一黑！整個球形空間內那低沉的嗡鳴聲瞬間消失！只剩下絕對的死寂！

楊清身體猛地一震！連接被強行中斷！她抬起頭！

臉上淚痕猶在，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瞬間被一片冰冷到極致的警惕取代！所有的情緒波動被強行壓下，只剩下純粹的、面對威脅的冷靜！

“有人……來了。”楊清的聲音冰冷如刀，瞬間斬斷了所有脆弱，“屏蔽了我的連接。高手。”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鳴，在球形空間那高聳的穹頂上方響起！

孫司延猛地抬頭！

穹頂的黑暗中，一點極其微弱的、流動著淡金色數據的光點，如同憑空出現的螢火蟲，靜靜地懸浮在那里！

緊接著，第二點、第三點……無數淡金色的光點如同繁星般在穹頂的黑暗中無聲亮起！它們并非雜亂無章，而是以一種極其精密的幾何陣列排列、組合、流動！

眨眼之間！

一個由無數淡金色數據光點構成的、巨大無比的、緩緩旋轉的……“蟬蛻”狀符號，無聲地懸浮在穹頂之上！符號中心，一點凝練到極致的金光，如同冰冷的獨眼，漠然地俯視著下方渺小的兩人！

沒有實體！沒有威壓！只有一種……無處不在、無孔不入、仿佛將整個球形空間都納入其冰冷數據視野的……絕對監控感！

金蟬子！

他追來了！而且是以一種更加詭異、更加難以捉摸的……純數據投影形態！

[……目標鎖定……]

[……非法訪問核心日志……行為確認……]

[……清除指令……升級……執行方案：數據湮滅……]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冰冷的雨滴，直接敲打在孫司延和楊清的意識深處！這一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執行指令！

嗡——！！！

穹頂那巨大的金色“蟬蛻”符號，中心那點凝練的金光猛地亮起！無數淡金色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從符號中傾瀉而下！并非攻擊，而是……融入！

數據流瞬間融入球形空間的金屬墻壁！融入那些銹蝕的管道！融入地面冰冷的金屬板！融入空氣中每一粒漂浮的塵埃！

整個“凈壇”內部空間，仿佛在瞬間被鍍上了一層流動的、淡金色的數據薄膜！無數細微的、由純粹數據構成的金色符文在墻壁、管道、地面上飛速閃爍、流動、重組！空氣變得粘稠、沉重，充滿了被解析、被定義、被……掌控的窒息感！

金蟬子，正在將這片物理空間，強行轉化為他的……數據領域！他要在這里，用純粹的規則和數據，將他們徹底……格式化！

楊清手腕上的緊箍咒手環，幽藍光芒瞬間暴漲！她猛地將孫司延拉到自己身后！那雙冰冷的眸子死死盯住穹頂那巨大的金色“蟬蛻”，瞳孔深處，屬于“行者”的秩序藍光與那無處不在的數據金光激烈碰撞！

“找……控制核心！”楊清冰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在那圓柱體里！破壞它！否則……我們會被……數據同化！”

孫司延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空間中央那個巨大的、銹跡斑斑的圓柱形結構——凈壇的核心？他毫不懷疑，一旦被金蟬子完全掌控這片數據領域，他和楊清的意識，甚至他們的存在本身，都會被分解成最基礎的數據流，徹底湮滅！

他看向楊清，看到了她手腕上那道裂痕在幽藍光芒下似乎又擴大了一絲！看到了她眼中那強行壓下的疲憊和……一絲決絕！

沒有退路了！

孫司延一咬牙，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巨大的圓柱體底部，一個被粗大管道半掩著的、布滿厚重銹跡的檢修艙門！

他猛地從腰間（其實只是破爛衣服的口袋）掏出沙和尚給的那個銹跡斑斑的U盤！這里面有沙和尚攢下的“沙子”，或許……有能用的東西！

“掩護我！”孫司延低吼一聲，不再猶豫，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個檢修艙門，在無數流動閃爍的金色數據符文中，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身后，楊清那冰冷而堅定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面對數據洪流的決絕：

“金蟬子……你的邏輯……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