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鴻影暗
- 劍音雙絕亂世挽歌
- 拾月吾辛
- 7780字
- 2025-08-14 05:16:48
汴梁城入了秋。
承天門外御街兩側,合抱粗的槐樹葉子轉得半黃不青,風一過,便簌簌地往下掉,鋪在御溝渾黑的水面,也打著旋兒貼在往來車馬蹄子濺起的塵土里,顯出一種亂世特有的臟污與衰敗來。
御街西南隅,蘭陵蕭氏府邸,卻是另一番景象。自朱梁代唐,這南朝一等門閥在汴梁的根基反而愈深。朱門深沉,府內處處雕梁畫棟,回廊曲折連幽徑,奇石層疊掩月門。夜宴設在府邸最深處臨水的“抱月軒”。軒閣面闊五間,檐牙高啄,軒前引活水成一方小泊,泊邊垂柳雖已落葉,枝條仍柔媚牽水。閣內燭火通明,映得青石鋪地、紫檀窗欞一片璀璨。銀燭臺上小兒臂粗的牛油燭灼灼燃燒,混合著熏爐內清雅的鵝梨帳中香,暖融融、香郁郁的氣息將這深秋夜寒隔絕在外。
家主蕭承業居中而坐,身著深紫色繡卷云團花錦袍,頜下三縷清須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如滿月,眼神平和中蘊著久居人上的威嚴。左右席上皆是族中執事,或是汴梁朝廷里有頭臉的官員,個個錦衣玉帶,面泛紅光。
軒閣角落陰影里,蕭絕垂手侍立。他穿了身青灰色舊錦袍,樣式半新不舊,邊角都漿洗得有些發白了,站在珠圍翠繞、錦繡叢中,像一件不合時宜的擺設。火光只在他半邊清俊的臉上跳躍,留下另一半深深的陰翳,眼神淡如寒潭,不見任何情緒。腰間束帶上無玉,唯懸一支青玉洞簫,名曰“寒玉引”,通體青碧,只在尾端一絲不易察覺的白痕,玉質溫潤,觸手生涼。
酒過三巡,賓客喧笑漸盛。伺候的健仆捧著銅盆熱水穿過回廊,為貴人們盥手。蕭絕看著一個年輕仆人腳步急了些,盆里熱水微漾,幾滴濺在軒中鋪地的波斯織金毯上。仆人臉色瞬間煞白,忙不迭俯身去擦。
忽地嗤笑聲響起。是坐在蕭承業下首左手第二位的蕭翎。他約莫二十出頭年紀,頭戴三寸鎏金銀花簪纓冠,大紅繡金牡丹纏枝錦袍,腰間玉帶扣著塊羊脂白玉佩,行動間流光溢彩。蕭翎斜睨著角落,聲音帶著微醺的懶散:“這毯子可是大食珍品,三匹好馬換來的,沾了污水漬……嘖,旁支房里調教的人,到底少些眼色,眼皮子淺。”
這話不高不低,正好讓抱月軒內主客諸人聽得清楚。幾道目光掃過角落的蕭絕,帶著審視或玩味。蕭承業微微蹙了下眉頭,未置一詞。自有伶俐仆役飛快上前,接過仆人手里的活計。
“翎兒,”席間一位面皮白凈、穿著文官常服的五旬男子含笑開口,眼神掠過角落的蕭絕,語氣有幾分熟稔又透著漫不經心的疏離,“絕兒也站了半晌,怕是累了。去,給絕郎君上碗醒酒的酸醴漿。”
蕭絕聞言,眼瞼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唇角甚至彎出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轉瞬即逝。他移步上前,身影無聲無息,青灰的影子落在錦繡地毯上,邊緣模糊。一個仆役端來了溫熱的漆盤,盤中青玉盞盛著半盞淺琥珀色的酸漿。
軒內笑語依舊,沒人再多看角落一眼。蕭絕端起玉盞,向家主席位緩緩走近。蕭承業正側首與右手一位貴客交談,蕭翎斜倚在憑幾上,捏著金盞細品新釀的葡萄酒,另一只手指節白皙修長,隨意地敲擊著幾面。
就在蕭絕距離主位五步之遙,準備奉上酸漿之時,蕭翎那敲擊的指節不知何時微微蜷縮起兩指,指尖對著蕭絕袍角下擺。一股粘稠而隱晦的推力隨著他指端微小的動作驟然襲來,勁道刁鉆陰險,直奔蕭絕小腿脛骨與膝彎!
勁風無形無質,穿過暖香和喧鬧,冰冷刺骨!
蕭絕腳下似乎被那厚實的波斯織金毯絆了一下,身形微微向前一個趔趄,旁人看來不過是他步履不穩。左膝微沉,仿佛本能要向下彎曲穩住重心,動作極其自然,卻妙到毫巔地避開了那股陰勁最刁鉆的著力點。他執盞的手卻穩得可怕,一滴漿液也未濺出。只那瞬間向前半步的姿態,恰將他青灰的袍袖帶過蕭翎斜倚在憑幾外的大紅錦袍廣袖。
嗤啦!
一聲細碎卻清晰的裂帛聲響起。蕭翎那大紅錦袖上,竟被蕭絕袍袖下某個極其鋒銳又極小的暗刺鉤開了一道寸許的口子,邊緣整齊如刀裁!
“你!”蕭翎勃然色變,猛地坐直身體,酒意上頭,臉上瞬間涌起暴怒的血紅。殿內笑語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
“不長眼的東西!連路都走不穩?”蕭翎怒喝,抬手就要扇向蕭絕。他蕭翎孔雀公子的東西,哪件不是珍品?這廢物竟敢毀他新袍!
蕭絕已屈膝半跪,低著頭,雙手穩穩托舉著玉盞奉至家主面前。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侄兒愚鈍,一時不慎,請家主恕罪,請堂兄海涵。”姿態放得極低,仿佛方才的一切,真是他的無心之失。
蕭承業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那道錦袍裂口雖小,但在眾目睽睽之下,猶如一記無聲耳光抽在蕭氏家主的臉上。
“翎兒!”蕭承業沉聲喝止了暴怒的蕭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旋即目光落到蕭絕那半跪的身影上,“一點小事,成何體統!絕兒起來吧。”那聲音平和,甚至伸出手掌虛扶了一下,看向蕭絕的目光溫和有加,仿佛帶著幾分長輩對落魄旁支的照拂之意。
“是,家主。”蕭絕依言起身,垂手退后,重新站回那片燈火難及的角落陰影里,身形挺拔孤直。臉上那點惶恐如潮水般褪去,恢復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只有他隱在袍袖下的指尖,還殘留著一絲冰玉“寒玉引”的觸感。方才那一步,是他算準的角度,袖口暗藏的魚骨刺,也是早已預備好的。
蕭翎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盯著角落那個青灰身影,眼神怨毒如蛇。
蕭承業面上重新浮起笑意,向座中賓客拱手:“犬子無狀,攪擾了諸位雅興。年輕人氣盛,見笑了。”又側首對蕭絕溫言道:“絕兒,你也乏了,今日事多,你先下去歇著吧。”
“侄兒告退。”蕭絕躬身行禮,轉身,一步步走出燈火通明的抱月軒。身后,那些刻意壓低的談笑聲和觥籌交錯聲再次響起,迅速將那角落的陰影和他的身影一同遺忘在閣外深秋的寒夜里。
抱月軒的喧鬧奢靡被層層高墻深院阻隔,只剩下秋蟲斷斷續續的哀鳴和風掃落葉的沙沙聲。蕭絕穿過一道月洞門,轉入蕭府西邊一處偏院。院中雜草叢生,幾間房舍門窗都顯破舊之色,角落里堆積著幾捆枯柴,院墻上攀爬的藤蔓已近枯黃,幾片殘葉在墻頭瑟瑟發抖。與他居住的那間窄小臥房相鄰處,另立著一間更破舊的柴房。
黑暗中,一聲壓抑痛苦的低吟斷斷續續傳來,伴隨著沉悶的擊打和粗重的喘息。
蕭絕腳步未停,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門。
“嗚——郎君,郎君!”柴房門突然被從內撞開半邊,一個瘦小身影跌跌撞撞撲出來,滾倒在青石小徑上。是那個在抱月軒打翻水盆、后來失手跌了毯子的年輕仆人小武。他半邊臉紅腫發青,嘴角淌著血絲,衣衫被撕扯得破爛不堪,露出背上幾道血淋淋的鞭痕。
柴房里影影綽綽,幾個身材粗壯的仆役提著短棒走出來。為首一個叫張屠的漢子,面目兇狠,臂粗腰圓,是內院廚房的采買,仗著點氣力,常欺壓仆傭。
“娘的,狗東西還敢叫喚!”張屠提著沾血的短棍,獰笑著逼近地上瑟瑟發抖的小武,“打碎了那等珍貴的毯子,把你全家賣了都賠不起!不長眼的腌臜貨,沖撞貴人,攪擾了家主宴會,害得我們都要跟著擔干系!看爺不打斷你的狗腿!”
棍影帶風,又要砸下!
小武絕望地閉上眼,蜷縮成一團。
“住手。”
一個極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帶著奇特的穿透力,在蕭瑟秋夜里清晰無比。
棍影頓在半空。
張屠幾人愕然回頭,看見蕭絕靜立在月光殘照的廊檐下,清瘦的身影大半隱在黑暗中,只有那支懸在腰畔的青玉洞簫,在稀疏月輝下泛著一層幽幽的青光。
“絕、絕郎君?”張屠怔了怔,看清來人,臉上兇悍之色一滯,隨即又浮起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不耐。一個比他們地位高不了多少、甚至更不受待見的旁支少爺罷了。“郎君何故攔我?這等小事,郎君還是莫要沾手的好。”他不客氣地回道,手中短棍晃了晃,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他身后幾個幫閑也咧嘴笑了起來,毫不把蕭絕放在眼里。
小武卻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往前爬了兩步,哭喊道:“郎君救我!郎君救我!是張屠他們……非說小的笨手笨腳,害他們挨了訓斥,要打死小的抵罪!小的冤枉啊!”
張屠大怒:“放屁!還敢污蔑!”一腳狠狠踹在小武的背上,小武痛得蜷縮,一口血沫噴在地上。
蕭絕的眼神依舊平靜。月光勾勒出他側臉清冷的線條。他沒有看地上的小武,也沒有看兇神惡煞的張屠,視線似乎落在更遠處虛空里飄落的一片枯葉上。
他伸出了一只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搭在了腰間的“寒玉引”上。
指尖拂過玉質微孔,無聲無息。
一股低沉到幾乎不可聞的“嗡”鳴,自指尖與玉孔相接處彌散開來。那不是耳朵能清晰聽到的聲音,更像一種直透骨髓的、帶著極寒冰氣的震蕩,瞬間鉆進張屠幾人的耳蝸深處!
張屠只覺得腦袋里“嗡”地一下,像是被人用鐵錘砸中了腦門,耳膜深處猛地刺痛,一股說不出的煩躁、厭惡和壓抑不住想要暴戾發泄的沖動轟然上沖!剛剛在抱月軒外面等候時因為蕭翎公子發怒而挨管事訓斥丟臉的羞憤,對小武這點螻蟻還敢反抗甚至攀咬自己的狂怒,對眼前這礙事廢物郎君的不屑,種種負面情緒被那冰寒詭異的聲波一激,瞬間如同澆了滾油的干柴,轟然燃起熊熊怒火和強烈的破壞欲!
“娘的——”張屠赤紅了雙眼,徹底忘了貴賤之別,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手中短棍帶著十成蠻力,竟不再理睬地上的小武,劈頭蓋臉就朝著幾步外、廊檐下的蕭絕砸去!棍風破空,嗚嗚作響。
他身后兩個幫閑也被那無形聲波激得血脈賁張,頭腦昏沉,暴戾之氣蒙了心竅,下意識地跟著張屠揮舞棍棒撲了上來!
三根短棒,挾著勁風,撕裂沉寂夜幕,直撲蕭絕!
廊下狹窄,避無可避!
蕭絕立在原地未動。直到棍影及身數尺之遙,電光石火間,他那懸在腰畔、籠在袖中的右手驟然動了!
不是揮拳迎擊,也非拔劍相抗。那只手宛如靈蛇出洞,極其詭異地翻折扭曲,以超越尋常柔韌極限的刁鉆角度探出,五指箕張,指甲在稀疏月影下透著青灰的暗澤,無聲無息卻又迅捷無比地穿過三條棍影的縫隙!
噗!噗!噗!
三聲極為輕微、如同濕布拍打墻面的悶響,幾乎同時響起。聲音之輕,被棍棒的呼嘯聲完全掩蓋。
張屠只覺得握著短棍的手腕處猛地一麻、一涼,像被冰冷的毒蛇信子舔過!隨即一股細弱游絲、卻無比刁鉆蠻橫的陰冷氣息瞬間順著腕骨勞宮穴,刺破皮膜,逆沖手臂少陽經!那氣息陰寒如針,所過之處,筋肉骨骼都傳來刀刮針砭般的劇痛!
“呃啊!”
慘叫剛剛出口,便戛然而止!張屠驚恐地看到自己持棍的右手連同半截小臂,竟如同被凍硬的枯柴,瞬間僵死麻痹!那刺骨的陰寒沿著手臂飛速上竄,半邊身子都凍得僵木,喉嚨被寒氣堵住,連慘叫都發不出來!他驚恐地瞪圓了眼睛,只看到自己兩個同伴同樣僵在了原地,舉著短棍,面目扭曲,眼神呆滯,如同三尊被瞬間冰封的人形俑偶!
冰冷的月光照進他們驚駭欲絕的眼瞳深處。他們甚至沒看清那只手是如何動作,只覺眼前青灰色袍袖一掠而過,一股無法抗拒的酷寒便籠罩了全身。
蕭絕的手已收回袍袖之中。清癯的面容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彈指間制服三名壯漢的驚變從未發生。
“滾。”
一個字,不高,卻如冰錐鑿破凝滯的空氣,直貫三人耳膜深處的寒髓。
張屠三人渾身一個激靈,麻痹僵直的身體被這一字強行喚醒。恐懼瞬間淹沒了所有暴戾和劇痛,那徹骨的寒意還殘留在骨髓深處,比毒蛇更冰冷百倍。他們連滾帶爬,甚至不敢再看那立在陰影下的青袍男子一眼,倉惶如喪家之犬般撞開柴房門,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連地上的棍棒都顧不上撿,只留下一串壓抑不住的、牙齒打顫的咯咯聲迅速消失在院墻之外。
小武癱在地上,親眼目睹了這詭異恐怖的一幕,如同見了鬼魅,渾身抖得篩糠一般,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廢物。”一個冷冽如冰雪融滴的詞,像片薄刃刮過蕭絕的舌尖,落地無聲。他的目光掃過蜷縮在地上、驚駭欲死的小武,不含一絲溫度,也沒有半點出手相助后的寬慰。仿佛剛才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一時興起彈掉了衣襟上的塵埃。
他沒有再看小武第二眼,徑直推開自己那扇窄小破舊的房門,步入門內那片更深的黑暗。
吱呀——
木門輕響,關上了。隔絕了院中的月光,也隔絕了外面一切聲響和生靈。只有腰間那枚“寒玉引”,青玉微光一閃而沒,如同蟄伏的幽目閉闔。
次日,天色晦暗,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汴梁城。
皇家西郊苑囿,旌旗獵獵。寬闊的草場上早已布下圍障,彩旗插立如林。此地前臨汴水,背靠連綿土山,林木豐茂,麋鹿野兔成群,乃皇家圈定的秋狝獵場。黃沙官道之上,車馬絡繹。朱梁皇帝行在御駕前后,有禁軍鐵甲曜日。其后是各色儀仗旌旗,繡著不同族徽圖案的世家車馬緊隨其后,如長龍迤邐。
蕭氏的車隊位于靠前位置,數十健仆簇擁,人人勁裝挎刀,氣勢煊赫。蕭承業端坐車中,面色沉靜。蕭翎則換了一身棗紅色繡金獵裝,騎一匹神駿的白馬“玉獅子”護在父親車駕旁側。他本就生得唇紅齒白,一身鮮亮打扮襯得更是面若敷粉,策馬徐行顧盼間,真當得起孔雀公子之名,引來不少其他府邸小娘子驚羨的注視。
蕭絕獨自騎著一匹青灰色瘦馬,跟在車隊偏后的位置,在衣甲鮮明的蕭氏隨從隊伍里毫不起眼。馬蹄踏著官道上的碎石子,嗒嗒作響。他換掉了昨夜那件舊袍,也穿了一身方便騎射的青色布面勁裝,窄袖扎腿,外面罩了件半舊的防塵青布斗篷。寒玉引已藏在袖中緊貼小臂的內置皮鞘內,他那柄無鞘的三尺古劍“孤鴻”則斜斜負在背后,用布條纏裹住大半劍身,只露出暗沉沉非金非鐵的一段劍柄,黑黢黢毫不起眼。
遠遠看去,只像個落魄的世家旁支子弟隨從出行。沒有人會留意到他那件半舊斗篷內側的夾層里,塞著一塊經過特殊鞣制、極薄韌、巴掌大小的生羊皮,皮上炭跡描繪著幾處極其精細復雜的脈絡,竟是這西郊獵場地形要害的分布草圖。其中一道紅線彎彎繞繞,自東北土山林木最密處起筆,蜿蜒指向正東鹿群聚集的飲馬溪畔。
土山不高,卻林木密布,是天然的圍獵屏障。獵場中心,便是開闊的草地坡岸。靠近御駕營帳東南角,地勢略高,設有一座“觀獵臺”,乃皇帝與親近勛貴大臣觀看圍獵之所,四周豎著象征皇權的明黃龍紋旗。臺子后方數十步,便是郁郁蔥蔥的土山林木邊緣,此刻風過林梢,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蕭翎指揮著自家數十健仆驅趕馬匹,呼喝吆喝,意氣風發。他早已覷準了遠處草坡水畔那只體態雄壯、雙角如同玉樹般的鹿王,勢要在天子御駕之前拔得頭彩。玉獅子被他勒得微微踏蹄,打著響鼻。
蕭絕勒住瘦馬,身形隨著馬匹在略微不安的踱步中微微起伏。他目光沉靜如水,似乎并未關注近在咫尺的天子儀仗,也未投向遠處那頭引人注目的鹿王。他的視線,仿佛無意間掠過了御駕東南方向的那片小小“觀獵臺”。臺上,象征至尊的明黃龍紋旗在風中輕輕拂動。旗桿下方,幾名垂手侍立的紫衣侍者紋絲不動,袍袖在風中輕微擺動。
他放在韁繩上的左手幾根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瘦馬青灰鬃毛里夾雜的幾根雜草。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在指尖傳遞,隨即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昨夜那場壓抑的“小事”帶來的后果,在晨起奉茶時他已從管事那模糊不清的斥責中知曉——家族因他“魯莽”,損了顏面,連帶今日皇家獵場之中可能分配到的關鍵位置,都落入了對頭趙氏手中。
趙氏!現任太尉趙巖的親族門人!天子面前的新貴!
蕭絕低垂的眼眸深處,冰封的寒意終于裂開一絲縫隙。他袖中緊貼著皮膚的那段羊皮圖微微發燙,那上面一條細微的紅線延伸方向,恰好指向觀獵臺的位置。
“——陛下起駕觀獵了!”
一聲尖利的傳喝,如同驚雷撕破獵場低沉的喧囂!
號角沉沉鳴起,鼓聲隆隆如雷!黃羅傘蓋移動,華貴的御輦開始向那東南角的觀獵臺方向緩緩移動。御輦前后護衛的玄甲鐵衛步伐如鋼澆鐵鑄,沉悶如林。朱紫色的禁軍令旗高高揚起,預示著秋狝正儀即將開始!
瞬間,整個獵場像一鍋燒沸的熱油!
無數馬蹄叩擊地面,煙塵升騰!各家勛貴子弟如同得到號令的箭矢,帶著各自強悍的仆從護衛,爭先恐后地催動胯下良駒,揮舞長弓大箭,吶喊著朝著早已圈定好各自目標的圍獵區域沖殺過去!萬馬奔騰,大地顫抖,人喊馬嘶匯聚成一片喧囂欲沸的海洋!
蕭翎早已按捺不住!“玉獅子——”他猛地一夾馬腹,胯下那匹雪白神駒如同離弦之箭,長嘶一聲,載著它鮮衣怒馬的主人便迎著煙塵直沖向鹿群聚集的東側草坡!“跟上!莫讓外人搶了先!拿下那鹿王!”他狂放的呼喊穿透喧囂。數十蕭家健仆熱血沸騰,催馬緊隨,蹄聲如雷卷向那片水草豐美之地!
就在這萬馬奔騰、所有人都心旌搖蕩、熱血沖頂的瞬間!
蕭絕的坐騎,那匹瘦弱的青灰色騸馬,不知是受驚,還是被左側沖來的一彪打頭的禁軍馬隊斜刺里擠了一下,猛然昂首一陣亂跳,發出一聲驚慌的嘶鳴!四蹄亂刨,險些將背上的主人顛下馬背!
“吁——!”蕭絕低喝一聲,似乎是全力控制著驚馬,手忙腳亂地拽緊了韁繩,整個人在顛簸的馬背上搖晃不定,左手無意識地用力拍打著馬頸安撫。
這一切混亂只發生在極其短暫的剎那。他那看似慌亂而用力拍打馬頸的手指,在驚馬搖晃顛簸、帶得他身形也隨之傾斜的掩蓋下,精準無比地擦過自己微微突出的左側袖口!
一道細若游絲、卻又凝聚到極點的氣勁,悄無聲息地從他袖口邊緣彈射而出!非內氣也非實物,竟是一枚比米粒還要微小、用某種硬骨打磨而成、兩頭帶著極其微渺尖刺的暗器!那暗器脫離袖口時,恰好被瘦馬仰首嘶鳴噴出的一股白氣所遮蔽。
無聲!
微不可察!
那骨刺小箭,帶著陰毒的旋轉之力,如同被強弓射出的勁矢,精準無比地穿透了大約數十步外一株枝椏橫斜的老槐樹冠下層層疊疊的枝葉縫隙!更不可思議地在空中劃出一道肉眼難辨的絕妙弧線,避開了下方因馬蹄踏動、人群沖涌而紛亂的塵煙,最后——
嗤!
極其輕微的一聲細響。骨刺箭精準無比地射中了藏身在那片老槐樹一根低垂枯枝上一只尚未完全進入蟄伏期的、油綠肥碩的秋蟬尾部!
那秋蟬正被下方萬馬奔騰、大地震顫、號角連鳴的無邊喧囂刺激著,處于生物本能的、對巨大噪音的應激狂躁狀態。尾部驟然傳來的劇痛和那股附加的、陰寒尖銳的螺旋氣勁,徹底引爆了它!
嗡——!!!
一聲超乎常理、凄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嘶鳴聲猛地炸開!不似蟲鳴,更像是瀕死的兇物發出的絕望尖嘯!那聲音借著老槐樹盤曲的枝干和濃密的樹葉層層疊加、共振、放大!竟在下方那海嘯般喧囂的背景音中,凝聚成一股帶著怪異頻率、如同無數鋼針攢刺的詭異音錐,猛然灌入下方數十丈外正引頸欲嘶的鹿王耳中!
那頭體態雄壯、原本在草坡邊緣悠閑飲水、鹿角如巨大珊瑚般的鹿王,像是被一道無形電鞭狠狠抽中了頭顱!
嗚——!
鹿王猛地發出驚天動地的悲鳴!它原本溫順明亮的眼中瞬間爆發出極度狂亂的血紅色!巨大的身軀因為無法忍受的痛苦和徹底的驚駭瘋狂抖動起來!緊接著,它像是受到了某種超出理解的、來自深空星海的可怖指令,猛地一甩巨大的頭顱,四蹄瘋狂地刨打著地面,卷起泥土草屑,如同被看不見的地獄烈火燒灼了蹄子!
“嗷——!!!”
一聲震得周圍鹿群都簌簌發抖的咆哮之后,這頭徹底失去理智的王者,不再奔逃躲避,反而低下頭顱,將那對森白的、鋒銳如刀的龐大巨角對準前方,裹挾著風雷之勢,如同狂牛一般,徑直朝著距離它最近、氣勢最煊赫、人馬最密集的方向——那高臺上飄揚的明黃龍紋旗!那剛剛移動過來的、華貴無比的朱梁皇帝御輦!
轟!轟!轟!
沉重的蹄聲如同擂動洪荒巨鼓!鹿王如同從地獄深淵沖出的魔怪,卷起一道狂暴的煙塵,瘋狂地、勢不可擋地撞開擋在它奔行路徑上的一切!驚慌失措的鹿群被它裹挾著、驅趕著,形成一股混亂而龐大的血肉洪流!
“護——駕——!!!”
前方傳來禁軍將領聲嘶力竭、瞬間變調的凄厲嘶吼!刀劍出鞘聲響成一片刺耳的金鐵風暴!
整個東側草坡乃至臨近觀獵臺區域的獵場,瞬間炸裂了!人喊馬嘶的喧囂變成了真正驚恐欲絕的尖叫!
煙塵遮天蔽日,鐵蹄踐踏大地,死亡的陰影撕裂了秋狝的盛宴!
混亂的最中心,那頭絕望而暴虐的鹿王赤紅著雙眼,頂著那對如樹般巨大尖銳、閃爍著亡魂白光的利角,裹挾著滾滾煙塵,如同神罰天降的攻城巨槌,筆直地、瘋狂地撞向前方那在煙塵中若隱若現的黃羅傘蓋!
山崩地裂的撞擊似乎已在眼前!
就在那鹿王銳角距離御駕行在不過三十余步、無數侍衛肝膽俱裂、蕭承業面色灰敗、蕭翎目瞪口呆、天地同悲的千鈞一發瞬間——
一道細微到幾乎無法捕捉的嘆息,輕輕拂過混亂煙塵中孤立一隅的瘦馬青灰鬃毛。
無人聽見。
太虛至尊
(又名《玄靈天帝》方辰)”江凡,我后悔了!“當許怡寧發現,自己寧死不嫁的窩囊未婚夫,娶了姐姐,將她培養成一代女帝時,她后悔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任性的讓姐姐替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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