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兄弟隱山村,男耕女織忘懷江湖。
- 八十年前,我抗日鋤奸的那些事兒
- 靚麗九州
- 2832字
- 2025-08-15 18:24:17
確山站到了。
“嗤……”
火車噴出一大團白色的蒸汽,像個累癱的老牛,緩緩的停靠在了簡陋的站臺旁。
天剛蒙蒙亮,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空氣里還沾著濕冷的感覺。站臺上沒有幾個人,除了幾個縮著脖子、眼神渾濁的路警,就是幾個挑著擔子、行色匆匆的鄉下人。想象中的大隊人馬埋伏并未出現。
我們十個人,混雜在零星的下車人群里,低著頭,腳步匆匆地擠出了站臺。我走在最前頭,眼角余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墻角、棚子、貨堆后面。張穿楊和孫大力殿后,手都揣在懷里,按著家伙。
“大哥,冇人盯梢。”
趙小串湊近我,聲音壓得極低,他耳朵靈,眼神也最毒,夜里能看清東西。
我的心里稍微的松了下,看來信陽的埋伏還沒有伸到確山,或者說,那四個盯梢的失聯,讓青紅幫和穿山豹一時摸不清我們的行蹤了。
“走!進山!”
我一揮手,帶著兄弟們,頭也不回地扎進了車站外那片莽莽蒼蒼的山影里。身后,火車再次拉響汽笛,噴吐著白色的濃煙,咣當咣當地繼續南下,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霧中。我們就像是被這鋼鐵巨獸吐出來的微小煙塵,瞬間就被黎明的晨霧和無邊的大山吞沒了。
山路崎嶇,荊棘叢生。好在都是走慣了江湖、吃過苦的人,這點山路對于我們來說,并不算啥。我們不敢走大路,專挑人跡罕至的羊腸小道,翻山越嶺,朝著大別山、桐柏山和伏牛山三系交匯的更深、更偏僻的地方鉆。
山路難行,走了大半天,日頭都快偏西了,才繞過去了一道山梁。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眼前豁然開朗,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嘩啦啦淌著,兩岸是緩坡,坡上散落著十幾戶泥墻草頂的人家。炊煙裊裊升起,混著柴火和飯食的香氣。幾只土柴狗懶洋洋地趴在門口,見我們這群生人,也只是敷衍地叫了幾聲。遠處山坡上,有農民在慢悠悠地趕著牛犁地。好一處世外桃源吶!
“大哥,這地界兒中!”
王三水抹了把臉上的汗,眼睛里閃出了欣喜的光芒。
“夠偏!看著也清凈!”
我們找到村里年紀最長、看著也最厚道的老倔頭。我拿出隨身帶著的幾十塊大洋,操著半生不熟的豫南腔,說明來意:
“咦!老大爺!俺老家遭了兵災,活不下去了,俺兄弟幾個想在這兒山村里買幾間破屋,置幾畝薄田,討個活路,大爺看,能不能行個方便,幫俺這個忙呢?中不中?”
老倔頭抽著旱煙袋,渾濁的眼睛在我們身上掃了幾圈,尤其是在李栓柱和孫大力那身腱子肉上,多停了一會兒,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些銀元之上。他吧嗒吧嗒嘴兒,嘆了口氣:
“這年頭兒,到處都是兵荒馬亂咧,都不容易。后山坳里有幾間沒有人要的老屋,塌了一半兒,地也荒著。恁要是不嫌棄,就收拾收拾住下吧。錢……錢給一半兒就中,留著給恁安家吧。”
就這樣,我們在山坳里安頓了下來。老屋確實破敗,但骨架還在。十個人都是能吃苦的漢子,砍樹割草,和泥壘墻,沒幾天的功夫就把幾間屋子拾掇好了。又買了些糧食、種子、農具,又從老倔頭那兒換了幾畝坡地。
日子,不知不覺間就慢了下來,也靜了下來。
每天清早,都是鳥叫和雞鳴把人喚醒的。扛著鋤頭下地,學著侍弄那些陌生的莊稼:黑蜀黍(高粱)、玉蜀黍(玉米)、白薯、土豆、落生兒、黃豆、綠豆……
汗珠子砸在黃土地里,腰酸背痛的。手掌也磨出了血泡,再結成老繭。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兄弟們都成了種地、打獵的好把式,在這山村里當起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自給自足的,雖然辛苦,卻也愜意。
王三水,我這個最忠心的三弟,成了我最得力的幫手。他心思細,也讀過幾天書,幫我管著這個小小的“大家庭”。他腰間那支從不離身的匣子槍,用油布裹了又裹,埋在了我們睡覺的土炕底下最深處。
“大哥,這太平日子……真能長久嗎?”
有一天,我倆坐在屋后的石頭上,看著夕陽慢慢的給山坡披上了金輝。他手里下意識地摩挲著一塊光滑的石頭,眼神望向山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問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說實話,我心里也沒有底兒。在這深山里,江湖路是斷了,可這亂世,哪里又有真正的太平日子呢?那支被藏起來的匣子槍,就像個不祥的種子,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安生。
不過,變化,是從娶媳婦開始的。
村里的人們,看我們兄弟踏實肯干,也從不給村里惹事兒,有時還幫助村民們解決困難,所以,也漸漸的接納了我們。于是,有熱心的大娘開始張羅著給我們說親。都是窮苦人家的閨女,模樣周正,手腳也勤快。
先是李栓柱,看上了村西頭老張家的閨女翠花。翠花說他干活實在,是個靠得住的男人。接著是孫大力,娶了村東頭李家的大腳丫頭秀芹。張穿楊,娶了個會織布的巧手姑娘。孫猴子娶了個獵戶的女兒。馬老好,趙小串,周五斤也都相繼成了家,連年紀最小的小順子,也被鄰村一個沒了爹娘的姑娘看中了,只是在等著吉時,還沒有舉辦儀式而已。
我這個“大哥”,自然就成了“大家長”。在老倔頭和鄉親們的撮合下,我也娶了村里私塾先生家的獨生女兒——秀云。秀云那年二十二歲,比我小了整十歲,不僅身段兒勻稱,而且模樣俊俏,眉清目秀的,眉眼間還有股子書卷氣,人也溫柔大方。她爹念過幾年私塾,她跟著他爹也識文斷字。在這山溝里,算是頂有學問的姑娘了。新婚那晚,紅燭搖曳,她低著頭,聲音細細的:
“俺爹說……恁是個有擔當的人……跟著恁……踏實。”
秀云的話,像一股暖流,瞬間就淌進了我這顆,在江湖上滾得冰冷堅硬的心窩里……
成家了,感覺真的不一樣了。秀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我,溫柔體貼,對兄弟們,也有嫂子的模樣。兄弟們陸續都有了娃,后山山坳里開始有了孩子的哭鬧聲和歡笑聲。我的兒子小山,也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出生了。
我徹底收起了“幫主”的派頭,成了真正的“當家的”。白天帶著兄弟們下地,侍弄莊稼、打獵,傍晚收了工,就在屋前的空地上,和兄弟們閑聊天兒,要么就是教小山和兄弟們的娃娃們認幾個字,練幾趟拳腳。不是為了打架,只求強身健體,在這亂世里多點兒自保的本事。秀云有時也跟著孩子在一旁看著,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
山里的日子清貧,雖說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粗布衣裳,但是兄弟們都沒有怨言,反而是習慣了山中平靜日子,一起春種秋收,看日頭起落,聽山風過林。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爾虞我詐。兄弟們的媳婦們湊在一起紡線織布,納鞋底兒,說說家長里短。這種男耕女織,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像山澗里的溪水,平靜地流淌著。雖然不富足,但自種自吃,自給自足,心里頭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平靜。三水埋槍時的那點兒憂慮,似乎也被這安穩的日子慢慢的沖淡了。
那枚象征八合幫幫主權力的鐵令牌,被我深深埋在了屋后那棵老槐樹下。江湖,似乎真的成了上輩子的事兒了……
山中歲月容易過,世上已是好幾年。這天傍晚,夕陽把天邊燒得通紅通紅的。三水蹲在廚房門口,就著最后一點兒天光,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啥。原來他手里拿著的,正是那支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匣子槍!冰冷的金屬在余暉下泛著幽光。他抬起頭,恰好撞上我的目光,眼神復雜地低聲嘟囔了一句:
“大哥,這槍……怕是要生銹了……”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鈴聲和貨郎那變了調的吆喝聲:
“咦!不好啦!不好啦!北平城……出大事兒啦!小日本鬼子……占了盧溝橋!二十九軍和小日本鬼子打起來啦!”
這聲吆喝,像一顆炸雷,猛地劈進了我們這片剛剛平靜下來的山坳……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