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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結盟的代價

謝昭最后那四個字——“血債血償”——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蘇晚的耳膜,穿透她混亂的意識,直抵靈魂深處那最黑暗、最灼痛的角落。瞬間的驚濤駭浪被一種極致的、冰冷的死寂取代。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粗重的喘息聲消失了,只剩下兩顆心臟在寂靜中沉重地搏動——一顆是蘇晚的,帶著劫后余生般的狂跳與滔天恨意被驟然點燃的灼熱;另一顆,則是謝昭的,平穩、深沉,如同蟄伏于深淵的巨獸,每一次搏動都蘊含著冰冷的力量。

蘇晚的目光,死死釘在床沿那枚月光白的玉髓耳墜上。母親的溫度,仿佛還殘留在那微涼的玉質上,與前世刑場刀鋒的冰冷、今生尸臭的陰寒交織纏繞,撕扯著她的神經。謝昭的話像魔咒,在她腦中反復回響:**不共戴天之仇…未償之恩…合作…籌碼…血債血償…**

每一個詞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名為“復仇”的命脈上。

她緩緩抬起眼,視線從耳墜移到謝昭臉上。那雙深潭般的桃花眼,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褪去了所有的玩味和試探,只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坦誠和洞穿一切的銳利。他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柄出鞘半寸的利刃,等待著她的抉擇。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如年。

終于,蘇晚緊握玉鐲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泛白。她深深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吸了一口混雜著塵土、血腥(她咬破的口腔內壁)和謝昭身上清冽藥草氣息的冰冷空氣。

“籌碼。”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在粗糲的石面上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沫的腥氣,卻異常清晰,如同冰棱碎裂,“給我看。”

不是詢問,是命令。是交易開始前,必須驗明的貨色。

謝昭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不再是玩味的笑,更像是一種……對等者之間達成初步默契的確認。

“好。”他應得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他再次伸手探入靛青布袍的內袋,這次拿出的,不是小巧的耳墜,而是一個更厚實、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扁平物件。他動作沉穩,一層層揭開油紙,動作間帶著一種對待稀世珍寶般的慎重。

油紙徹底展開,露出里面的東西。

并非蘇晚想象中的金銀珠寶或是驚天密函。

那是幾張疊放整齊、邊緣已經磨損泛黃的信紙。紙張的質地粗糙,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種。然而,當謝昭將其展開在蘇晚面前時,她借著窗欞縫隙透入的微弱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跡——

**那是一種極其扭曲、怪異,仿佛用左手刻意模仿孩童的筆跡!**筆畫歪歪扭扭,結構松散,充滿了不自然的頓挫感。內容更是觸目驚心!

“……蘇尚書暗通北狄,密信三封,藏于書房《山河輿圖》夾層暗格……約定秋收后里應外合,破雁門關……”

“……證據確鑿,有密使腰牌為證,乃北狄左賢王親衛信物……”

“……蘇慕晴知曉內情,曾于后花園私會北狄密探,傳遞消息……”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蘇晚的雙眼!這分明就是當年構陷尚書府“通敵叛國”的核心偽證!是那些被呈上御前、導致蘇家滿門抄斬的“鐵證”!

蘇晚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眼中剛剛因母親遺物而升起的脆弱哀傷,瞬間被更加狂暴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赤紅怒火取代!就是這些鬼畫符一樣的字!就是這些憑空捏造的污蔑!葬送了蘇家一百三十七條性命!讓她含恨重生!

“這……這是……”她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偽造的。”謝昭的聲音冰冷如鐵,斬釘截鐵地打斷她,“但,足以亂真。當年,就是憑著這幾張紙,和幾塊‘恰到好處’出現的北狄腰牌,定了蘇尚書的死罪。”

他將其中一張信紙翻轉過來,指著背面一處極其細微、若非刻意尋找幾乎無法察覺的角落。

那里,用極其細小、卻工整清晰的蠅頭小楷,寫著幾個字:

**“永和十七年七月初九,謝府西苑,柳煙執筆。”**

柳煙!

蘇晚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前世,她是宰相夫人最信任、也最刻薄狠毒的心腹嬤嬤!專門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臟事!竟然是她親手偽造了這些足以滅門的偽證!

“柳煙,謝珩夫人的陪嫁嬤嬤,一手‘仿字’絕技,尤其擅長模仿孩童和婦人的筆跡,幾可亂真。”謝昭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這上面的日期,正是尚書府被構陷的前三天。地點,謝府西苑,那是柳嬤嬤在相府的居所。”

鐵證!這是直指宰相府構陷的鐵證!

蘇晚死死盯著那行小小的字跡,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新鮮的血液濡濕了衣袖。巨大的悲憤和看到復仇曙光的狂喜在她胸腔內激烈沖撞,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這……不夠。”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憑這個,扳不倒謝珩。”她很清楚,僅憑一個老奴的筆跡,宰相府有無數種方法推脫,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說是栽贓。

謝昭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很好,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還保持著必要的清醒和判斷。

“當然不夠。”他收起那幾張泛黃的信紙,重新用油紙仔細包好,動作依舊沉穩。“這,只是敲門磚。”他抬眼看著蘇晚,眼神銳利如刀鋒,“真正能砸開宰相府大門的重錘,需要你我合力去找。”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誘人墮入深淵的蠱惑力:“比如……那具尸體上,你刻意隱瞞的、真正的致命傷。那道……干凈利落、足以斬斷腕骨、只有軍中高手才有的……劍傷?”

蘇晚的心臟驟然一縮!他果然看出來了!而且,他竟能看出那劍傷的門道!

“還有,”謝昭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那枚從腐尸腹中取出的虎賁衛令牌,編號‘丙戌七三’……巧得很,十五年前負責‘護送’蘇尚書府女眷去刑部大牢的虎賁衛小隊,帶隊校尉的腰牌,正是這個編號。而他,在尚書府滿門被斬后的第三天,就‘意外’墜馬身亡了。”

每一個信息,都像一塊沉重的砝碼,精準地加在蘇晚心中那名為“復仇”的天平上。謝昭掌握的,遠不止她看到的這些!他對宰相府的了解,對當年舊案的挖掘,深入得可怕!

“合作,”謝昭再次拋出這個詞,這次帶著不容拒絕的分量,“你驗尸,我查人。你找出尸體上宰相府抹不掉的痕跡,我挖出當年經手這些臟事的、如今還活著的人證。如何?”

蘇晚沉默了。黑暗中,她的目光在謝昭那張過分俊逸卻冰冷如霜的臉上,和床沿那枚小小的、承載著母親最后溫情的耳墜之間,來回逡巡。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母親的遺物,仇人之子。

致命的試探,染血的籌碼。

還有……窗外那不知是宰相府還是其他勢力的窺探毒蛇……

巨大的風險和渺茫的希望,如同冰與火,在她心中激烈交鋒。

時間一點點流逝。

終于,蘇晚緊攥著玉鐲的手,緩緩松開了些許。她抬起手,不是去拿那枚耳墜,而是伸向了謝昭面前那個包裹著偽證信紙的油紙包。

她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油紙時,她抬起頭,迎上謝昭審視的目光。那雙曾刻意偽裝呆滯茫然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冷冽與決絕。

“成交。”兩個字,從她齒縫間擠出,帶著血腥氣和玉石俱焚的寒意。

就在她指尖即將抓住油紙包的剎那!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到刺破耳膜的破空之聲,毫無征兆地從窗外那扇虛掩的窗欞縫隙中疾射而入!

目標,直指蘇晚伸出的手腕!

快!狠!準!角度刁鉆至極,顯然是蓄謀已久的致命一擊!

蘇晚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讓她猛地縮手,但她的動作再快,又如何快得過這蓄勢待發的冷箭?!

電光火石間!

“哼!”一聲短促的冷哼響起!

一直如同雕塑般靜立的謝昭,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蘇晚視覺的捕捉極限!仿佛原地消失了一瞬!只看到靛青色的衣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模糊的殘影!

“叮!”

一聲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聲!

那支淬著幽藍寒芒、顯然喂了劇毒的袖箭,在距離蘇晚手腕不足三寸的地方,被一柄突然出現的、不過三寸長的烏黑短匕精準無比地格飛!箭頭狠狠釘入對面的土墻,深入寸許,尾羽猶自劇烈震顫!

幾乎是格開袖箭的同時,謝昭的身影已經如同鬼魅般撲向那扇虛掩的窗戶!速度快得帶起一陣勁風!

“想走?!”

他低喝一聲,左手五指成爪,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抓向窗外那片濃重的黑暗!動作狠辣凌厲,與之前那副慵懶閑適的模樣判若兩人!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利刃切入皮肉的悶響!

“呃啊——!”窗外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卻飽含劇痛的慘嚎!

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伴隨著一陣令人心悸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抽氣聲,很快便微弱下去,直至徹底消失。

夜,重新恢復了死寂。

濃重的血腥味,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沖破了窗欞的阻隔,洶涌地灌滿了這間狹小的斗室。那氣味新鮮、濃烈、溫熱,帶著生命急速流逝的腥甜,粗暴地蓋過了之前的塵土味和藥草香。

謝昭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窗邊。他緩緩收回左手,那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赫然沾染著大片粘稠、暗紅的溫熱液體!月光下,那刺目的猩紅正順著他的指尖,一滴、一滴……砸落在屋內冰冷的地面上,發出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啪嗒”聲。

他背對著蘇晚,站在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血腥之中,靛青的布袍下擺已被濺染上深色的污跡。他微微側過頭,露出小半張在陰影中顯得異常冷峻的側臉輪廓。

“現在,”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拍死了一只擾人的蚊蠅,只有那指尖滴落的鮮血,無聲地訴說著冷酷的事實,“清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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