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第三周，一個悶熱的午后，陽光被厚厚的云層過濾，變得蒼白而無力。

空氣中沒有風，只有一種黏膩的潮濕感，林小強的小電驢后座上，這次坐著的是鄭浩文，兩人根據鄭浩文表哥那邊反饋的模糊信息——

“紅星新村靠北邊那片，以前老廠區的宿舍，更破，好多都空著，租戶雜，”——決定親自來這片最可疑的區域探一探。

越往城西深處騎，周圍的景象越發破敗，現代化的樓房逐漸被低矮、擁擠的舊樓取代。

墻皮大面積剝落，露出里面紅色的磚塊，窗戶很多都用木板釘死或者掛著臟兮兮的布簾，街道狹窄，路面坑洼不平，垃圾隨意堆放在墻角，散發著隱隱的酸臭味，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在頭頂雜亂地交織著。

他們找到了所謂的“老廠區宿舍”，那幾乎是這片區域最邊緣的地帶，幾棟筒子樓孤零零地立著，比安平里的還要老舊，樓體外墻布滿黑灰色的水漬和苔痕。

很多窗戶玻璃破碎，黑洞洞的，像是被挖掉眼睛的骷髏，樓與樓之間拉著晾衣繩，掛著些顏色灰暗的衣物，卻幾乎看不到人影。

只有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著什么，警惕地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去，一種近乎死寂的蕭條感籠罩著這里。

“我靠……這地方能住人？”鄭浩文跳下車，看著眼前的景象，忍不住低聲嘟囔，他習慣了陽光下的操場和體育館，這種壓抑破敗的環境讓他渾身不自在。

林小強鎖好車，眉頭緊鎖，心情更加沉重，如果何悅和她媽媽真的躲在這種地方……那日子該有多難熬？

“分頭看看，問問，小心點，”林小強低聲道，兩人一左一右，朝著不同的樓道口走去。

林小強走進一棟樓，樓道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尿騷味，墻壁被各種小廣告覆蓋，層層疊疊，腳下的水泥地布滿污漬，他試著敲了幾戶門。

有的毫無反應，有的里面傳來警惕的、粗聲粗氣的問話：“誰啊？！”一聽不是熟悉的聲音，立刻就沒了下文，甚至有一戶，門猛地打開一條縫，一個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男人惡聲惡氣地吼道：“找誰？！敲什么敲！滾蛋！”砰地一聲又把門摔上。

一無所獲，林小強退出來，和從另一邊樓道出來的鄭浩文匯合。

鄭浩文也是搖搖頭，一臉晦氣：“問了個老太太，耳朵背，說半天說不清，就看到兩個男的，眼神兇得很，問我干嘛的，我說找同學，他們瞪了我一眼就走了，怪嚇人的。”

調查似乎又陷入了僵局，這地方人員流動性大，彼此戒備心極強，根本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兩人推著車，準備再往更里面走走，就在他們經過兩棟樓之間一條特別狹窄的胡同時，迎面走來了兩個男人。

這兩個男人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們穿著緊身的黑色T恤，露出胳膊上的紋身，雖然天氣悶熱，但眼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打量。

一個剃著青皮頭，一個嘴里叼著煙，吊兒郎當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住在這里的居民。

雙方擦肩而過時，那兩個男人明顯放緩了腳步，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林小強和鄭浩文身上掃過，著重看了看他們還算干凈整潔的校服運動褲和嶄新的運動鞋，尤其是鄭浩文，高大健壯，格外顯眼。

叼煙的那個男人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股痞氣：“喂，倆小子，哪兒來的？跑這兒來干嘛？”他的眼神帶著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懷疑。

林小強心里咯噔一下，心臟瞬間提了起來，是討債公司的人？還是地痞混混？他立刻意識到不能露怯，也不能說實話。

鄭浩文身體下意識繃緊了，像是要進入防守狀態，林小強趕緊悄悄拉了他一下，自己上前半步，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屬于學生氣的、有點懵懂又帶著點不耐煩的表情，語氣盡量自然甚至帶著點抱怨：

“哎，別提了！哥們兒，跟同學打賭輸了，懲罰就是來這破地方拍幾張照片證明來過！這什么鬼地方啊，繞了半天都快迷路了，連個小賣部都找不到！”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機，像是在找信號，“你們是住這兒的嗎？知道從哪能穿出去到大路上不？這導航都失靈了。”

他這番話聽起來合情合理，符合兩個看起來就像誤入此地的學生仔的行為，語氣里的抱怨和不耐煩也恰到好處地掩蓋了那一絲緊張。

那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眼神里的懷疑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審視的目光依舊沒完全離開，青皮頭嗤笑一聲：“賭輸了跑這兒來？你們可真會挑地方，趕緊拍完照滾蛋，這地方不是你們該來的。”

叼煙的男人吐了個煙圈，瞇著眼又打量了他們幾秒，才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蒼蠅一樣：“往前直走，第二個路口右拐，看到個廢鍋爐房再左拐，就能出去了，快點走。”

“謝了啊哥們兒！”林小強趕緊道謝，拉上鄭浩文，裝作如釋重負又急著離開的樣子，推著車快步朝著他們指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覺到背后那兩道目光一直跟著他們，直到拐過路口，才消失。

一脫離那兩人的視線范圍，林小強和鄭浩文幾乎同時松了口氣，后背都驚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媽的……剛才那兩人……”鄭浩文心有余悸，壓低聲音，“是不是就是……”

“十有八九，”林小強臉色凝重，心跳還沒完全平復，那兩人身上的戾氣和審視的目光，絕非善類。

他們的出現，恰恰印證了何悅母女面臨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這些人，依舊在這片區域活動！像獵犬一樣搜尋著蛛絲馬跡！

這次探查，雖然沒有找到任何關于何悅下落的實質線索，但卻讓林小強親身感受到了她們可能藏匿的環境是何等惡劣和危險，也親眼見到了搜尋她們的勢力，這比任何聽說都來得更具沖擊力。

緊迫感，像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了他的心臟。

不能再慢悠悠地打聽了，必須更快，更謹慎，也更有效的方法，才能在那幫人之前，找到何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