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金手指，就是腦子里那些超越這個時代幾百年的知識。

練完拳，他從冰涼的井水里打了一桶水，兜頭澆下，整個人瞬間精神了。

回到屋里，就著一碟咸菜啃了個硬邦邦的窩頭，這就是他的早飯。

吃完飯，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破舊的木箱，里面是他全部的家當：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幾本書，還有用布包得整整齊齊的十幾兩碎銀子。

這是原主父母留下的最后一點遺產，也是他這次上京趕考的全部盤纏。

“該動身了。”秦觀月心里盤算著。

想要在這個時代出人頭地，改變命運，唯一的路就是科舉。

大明的科舉制度非常明確，是一條漫長又艱難的獨木橋。

首先，你得是童生，去參加縣里和府里組織的“童試”，考過了，你就是“秀才”了。

有了秀才的身份，才能算得上是讀書人，見官不跪，免除徭役。

但秀才還遠遠不夠。

下一步，要去省城參加三年一次的“鄉試”。

這一關非常難，全省的秀才擠破頭去考，能考中的，就叫“舉人”，算是半只腳踏入了官場，可以被人尊稱一聲“老爺”了。

原身就是個讀書種子，在去年秋天的鄉試里，竟然真的考中了舉人，成了這個偏遠小鎮百年來唯一的一個舉人老爺。

而成了舉人，就拿到了進京的門票，有資格去京城參加第二年春天，由朝廷禮部主持的“會試”。

會試要是再通過，那就是“貢士”了。最后，所有的貢士將參加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由皇帝來決定誰是狀元，誰是榜眼、探花，定下最終的名次。

一旦金榜題名，那就是“進士”及第，鯉魚跳龍門，從此就是天子門生，國家正兒八經的官員了。

秦觀月的目標，就是即將到來的這場會試。

他把碎銀子貼身藏好，將幾件衣服和文房四寶打了個簡單的包裹，背在身上。

最后看了一眼這間住了十幾年的破舊小屋，他沒有絲毫留戀。

科舉，只是一個敲門磚。

他要的，是見到那個皇帝，然后用自己的知識，在這個偉大的時代，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鎖上門，背著簡單的行囊，迎著初升的朝陽，走出了小鎮。

小鎮不大，沒走多遠就到了鎮口。

秦觀月回頭看了一眼，鎮子在晨霧中顯得有些模糊，沒有絲毫的傷感，反而覺得一陣輕松，就像掙脫了一個無形的籠子。

他沒有走官道，而是選擇了一條更近的土路，直奔幾十里外的運河碼頭。

舉人的身份讓他可以乘坐官船，雖然慢，但至少能省下一大筆盤纏。

兩天后，一個塵土仆仆的秦觀月，終于站在了京杭大運河的岸邊。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里咯噔一下。

這哪里是什么帝國的大動脈，分明是一條擁擠不堪、走走停停的爛泥溝。

河道并不寬闊，因為長年沒有有效疏浚，河床抬高，水流緩慢。

幾十艘載滿糧食的漕船擠在一起，像一串糖葫蘆似的堵在河道中央，動彈不得。

秦觀月找了個船老大，拿出自己的舉人憑證，順利上了一艘前往南京的官船。

船不大，除了幾個官差和船工，就只有他一個乘客。

船剛一開動，秦觀月就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艱難”。

船速比人走路快不了多少。

河道淺的地方，船底甚至會蹭到河床的淤泥。

每到這種時候，船工們就得跳下水，用肩膀去扛，用后背去推，硬生生把船從爛泥里刨出來。

而更多的河段，則需要纖夫。

幾十個衣衫襤褸、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漢子，背著粗重的纖繩，深深地彎著腰，幾乎要和地面平行。

他們的嘴里喊著沙啞低沉的號子，每一步都在岸邊的泥地里踩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那號子聲不像是在唱歌，更像是一種痛苦的呻吟，聽得人心頭發緊。

秦觀月親眼看到，一個年老的纖夫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還沒等他爬起來，后面的人就因為收不住腳，從他身上踩了過去。

沒有人停下來，因為船不能停，隊伍不能亂。

那個老纖夫掙扎了幾下，最后被同伴拖到了一邊，生死不知。

“這……朝廷不管嗎？”秦觀月忍不住問旁邊一個押船的老差役。

老差役瞥了他一眼，嘿嘿冷笑：“管？怎么管？這條河上，想活命就得拼命。一天拉不夠三十里，全家老小都得餓肚子。”

船行了不到半天，就在一個叫“臨河鎮”的地方被攔了下來。

河道上設了一個關卡，幾個穿著號服的稅吏，正挨個盤查過往船只。

“停船停船！檢查了再走！”一個滿臉橫肉的稅吏頭子，拿著一根長桿，囂張地敲打著船幫。

秦觀月的船因為是官船，本可以優先通過，但那稅吏頭子顯然不認這個理。

“官船又怎么樣？官船也要交‘驗糧稅’！”他理直氣壯地喊道。

押船的老差役臉色一變，趕緊陪著笑臉湊上去，從袖子里塞了一小塊碎銀子過去：“官爺行個方便，我們這船上沒多少貨，就是送這位舉人老爺進京趕考的。”

那稅吏頭子掂了掂銀子，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模樣，但眼睛卻瞟向了船上堆著的幾袋糧食，那是船工們自己的口糧。

“這幾袋不錯，留下當‘辛苦錢’，你們就可以過去了。”

老差役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那可是他們十幾個人半個月的口糧！

可他看著對方身后那十幾個手持棍棒的打手，最后還是只能咬著牙，讓人把糧食搬了下去。

秦觀月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拳頭在袖子里握得咯咯作響。

這還只是他們自己的口糧，那些滿載著幾十上百石糧食的民船，被盤剝得有多嚴重，可想而知。

等船隊再次開動，秦觀月看到岸邊堆著不少散落的米糧。

有些因為搬運時麻袋破損，撒了一地，被風一吹，混進泥土里。

還有些麻袋因為泡水太久，有的已經開始發霉，甚至長出了綠色的嫩芽，只能被當成垃圾一樣丟棄。

一個負責記賬的船上書吏告訴秦觀月，從淮安到南京這一路，水淺、關卡多、匪盜橫行，一船糧食能有七成安然運到，就算得上是祖上燒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