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夜陳情
- 驚鴻照影:鎮妖司的彼岸法醫
- 離燼終
- 3691字
- 2025-08-23 14:41:38
意識,在沉淪與掙扎間浮沉。黑暗粘稠厚重,像污濁的泥沼纏裹著靈魂向下拖拽,冰冷徹骨。然而,一股尖銳的、不容忽視的劇痛如同燃燒的荊棘之鞭,狠狠抽打著這麻木的深淵!
痛!
頭部的鈍痛像有無數細小的錘子在顱內敲擊,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左頰那火燒火燎、麻木中夾著刺痛的巨大掌印。后腦勺撞在桶壁硬結的地方更是腫脹欲裂,火辣辣地跳動著。但更糟糕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般附著在身體深處的極致虛弱和滾燙!五臟六腑像是被點燃的炭爐,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拉扯著灼熱的痛楚,喉嚨里干澀焦渴得如同龜裂的土地。
“唔……”細微的、不成調的呻吟終于沖破了窒息般的黑暗。沈清漪猛地抽了一口氣,刺骨的寒冷空氣瞬間灌入胸腔,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和一陣激烈的嗆咳!冰冷的、帶著新鮮寒意和濃厚雪腥氣的空氣強行鉆入鼻腔!
她不是躺在污穢溫熱的凈桶所南角!身下是冰冷刺骨的……積雪?
這個認知如同冰錐刺穿混亂的迷霧,讓她瞬間清醒了幾分!
費力地撐開沉重如同被粘住的眼皮,模糊的視線艱難地聚焦。
入眼是一片茫茫的、反射著幽微光亮的銀白。天上厚重的云層低垂,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扯絮般無聲無息地飄落,天地間只有簌簌落雪的聲響,將白日的喧囂和骯臟暫時覆蓋。
這里是……鎮妖司西北角,那條通往戒律堂石室的幽深長巷!她正蜷縮在巷口一側冰冷石墻的暗影下!厚重的積雪幾乎埋沒了她的半邊身子,只露出凌亂臟污的頭發和凍得青紫的臉頰。
怎么到這里的?
記憶如同斷線的珠子,只有零散的碎片在熾熱混亂的腦海中閃現:
……趙嬤嬤兇狠的巴掌和尖銳的咒罵……
……重撞在污穢桶壁上的劇痛和黑暗……
……再然后……似乎是冰冷的寒風,顛簸的拖動……還有那肥胖身體拖動時粗重急切的喘息和惡毒的碎語……
“……丟遠點……雪下大點……自己凍死喂野狗最好……省得臟老娘的手……”
是趙嬤嬤!
那個女人根本沒打算當場打死她——那會惹麻煩。最好的辦法,是把重傷昏迷、高燒瀕死的她丟在這寒夜里無人問津的角落,任其自生自滅!這樣,沈清漪就會以一個“病弱受驚,自尋死路”的廢物形象無聲無息地消失,而她趙嬤嬤,不僅除掉了眼中釘肉中刺,還能完全脫離干系!
好毒的計策!
沈清漪凍得牙齒都在打顫,滾燙的身體接觸到冰冷的積雪甚至冒起微弱的白汽。死亡的冰冷與軀體的滾燙交織,如同地獄與熔爐同時煎熬著她。
不行!不能死在這里!
趙嬤嬤必須付出代價!沈家的冤屈……
求生的火焰與深入骨髓的恨意在她幾乎熄滅的心口轟然點燃!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試圖支撐起身體!
“嘶——”手臂剛一用力,左肩胛骨處就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劇痛!大概是剛才被拖拽時撞到了硬物,骨頭可能挫傷了!劇烈的痛楚讓她眼前發黑,手臂瞬間脫力,重重砸回雪地里,沾了滿手冰冷刺骨的雪水污漬。
就在這時!
“嗒…嗒…嗒…”
極其清晰的、富有節奏的、冰冷的馬靴踏過新雪的聲音,由遠及近,正從不遠處巷口的另一端傳來!仿佛踩在心尖上的鼓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秩序和威嚴,穿透寂靜的雪夜!
是巡邏的親衛隊?!不!那聲音的韻律太熟悉了!冰冷、平穩、每一步都仿佛能凍結空氣!是蕭執!是他!只有他日常步行的聲音,才有這樣獨特的、如同寒玉叩冰的壓迫感!
機會!唯一的機會!
也許是命不該絕,也許是求生的執念驚動了這具身體潛藏的最后一絲氣力!沈清漪猛地咬住下唇,劇痛讓她混沌的頭腦獲得了片刻清醒!她再也顧不得肩頭的劇痛,雙手撐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用身體磨蹭著、翻滾著,硬生生從墻角雪堆里掙扎出來,像一條殘破的爬蟲,朝著巷口那唯一的光亮和聲音來源方向,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移動!
一步!指甲深陷入冰冷的雪泥里!
兩步!被冰冷包裹的膝蓋隔著薄褲撞在地上,刺骨的痛楚讓她倒抽冷氣!
三步!左肩的劇痛讓她半邊身子都抽搐著發麻!
“哈……哈……”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沉重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要將滾燙的肺部撕裂!
近了!更近了!
幽深狹窄的巷口,微弱光線的邊緣。她已經能清晰看到風雪中那支沉默行進的隊伍輪廓!依舊是玄黑如墨的服色,仿佛黑暗的影子在雪地中移動。為首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即使在風雪中步伐依然平穩如山,沉重的大氅下擺掃過積雪,帶起一片微小的雪塵飛揚。
沈清漪最后一絲氣力也幾乎耗盡!那近在咫尺的巷口仿佛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天塹!視線模糊成一片,沉重的暈眩感再次襲來。
不能倒!倒在這里就全完了!
她用盡最后一絲執念,猛地往前一撲!身體如同破麻袋般滾落出去,恰好滾在那平整肅殺的隊伍行進路徑中央!
“噗通!”一聲悶響。
單薄的、幾乎被雪浸透的身子狠狠砸在冰冷的、被新雪覆蓋的青石板上。
這一下徹底耗盡了沈清漪所有的氣力。她癱在冰冷的積雪中,連抬起頭的力量都沒有了。身體因為劇痛和極度的寒冷與虛弱而劇烈地顫抖著。濃烈的眩暈和肺部灼燒般的窒息感讓她眼前發黑。
但她用最后一點殘存的意志,死死撐起了上半身。顫抖的、布滿凍瘡和污泥血漬的手,艱難地、支撐在冰冷的雪地上。她甚至無法維持跪姿,整個人像被狂風摧折的蘆葦,半趴著,半撐著,姿態卑微凄慘到極致。額頭抵著冰冷刺骨的雪地,像一根無法屈膝的、殘存的、搖搖欲墜的脊梁。
那冰冷、整齊的腳步聲在她撲出的瞬間就已全部停下!如同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喉嚨!空氣瞬間凝固!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花,刮在單薄的身體上,像無數小刀在割肉。沈清漪能清晰地感覺到數道冰冷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釘在了她后背上!那是一種被強大掠食者鎖定的、令人脊椎凍結的致命寒意!每一道都來自一名精銳的親隨兵士!
為首那道頎長身影停在原地,大氅的下擺如同墨色的寒冰凝固在她面前不足三尺之地,紋絲不動。如同萬丈淵岳投下的最深沉的陰影。
巨大的壓力幾乎讓沈清漪再次昏厥過去!她拼命汲取著冰冷空氣里微弱的氧氣,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肺部撕裂般的劇痛和滾燙的眩暈感。肩膀挫傷處傳來的刺痛讓她半邊身體都在神經質地抽搐。
她知道那雙冰封千年的、墨藍色的眼睛此刻一定正俯視著她。冰冷、審視、殺機凜冽。
求情?辯解?沒用!這種姿態和場合下,任何多余的解釋都是廢話!她唯一的機會,就是用最簡潔、最清晰、最不容置疑的“物證”和邏輯,擊碎謊言!
沒有抬頭。沈清漪顫抖著、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左手,以一種無比笨拙、卻帶著一股破釜沉舟般決絕的姿態,死死摳進胸前早已污臟散開的破舊衣襟里!布料撕裂的聲音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刺耳!
她用盡全身最后一絲能調動的力量,那只手在衣襟深處摸索著——昨天在凈桶所掙扎時,指甲刮過某個污穢桶壁特殊木質紋路時,藏在貼身處、死死捏在手心的那片東西!她一直沒丟,昏迷時也死死攥著!那是她唯一能證明清白的希望!她強撐著在昏迷中藏了起來!
摸索的手因為高燒和冰冷劇烈地顫抖著,幾乎要將那片小小的東西抖落進雪地里!
終于!她的指尖觸到一片冰冷的、帶著體溫和污跡的、大約半寸長、邊緣鋒利、深黑色、如同某種野獸獠牙斷片的硬物!表面有著極不自然的、暗沉發亮的蠟質!
在巨大壓力的逼迫下,屬于林晚靈魂深處的冷靜邏輯似乎被強行喚醒!她放棄了徒勞的口舌辯解!拼盡僅存的意志力,將所有力量灌注到唯一還能清晰運作的——記憶與分析!
她猛地抬起頭,沾滿雪泥和血污的額頭離開冰冷的雪地,脖頸仿佛承受著千鈞重擔,艱難地抬起!
視線因高燒而模糊晃動,世界扭曲旋轉,眼前那道高大如魔神的墨色身影也變得光怪陸離。但沈清漪的眼神卻出乎意料地凝聚起一種仿佛回光返照般的、銳利如刀的穿透力!帶著血跡污泥的唇艱難開合,聲音嘶啞破碎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又異常清晰地、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出聲,幾乎每一個字都咳出血沫,卻又字字如釘,直指核心:
“大人!!”
“韓松之死,非是意外!更非邪氣自蝕!”
“其指甲……為死后……被木楔硬物……強行撬折翻斷!”
“胸口瘀痕……乃模仿蝕毒……手法拙劣……邊界分明……與真正邪氣……浸潤暈染……截然不同!”
“此物!”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那只顫抖、卻死死捏著那枚“獠牙碎片”的、污臟的左手,高高地、幾乎是砸到冰冷雪地上的姿勢伸了出去!指尖,那點深黑色的東西在風雪中無比突兀!
“系兇徒……行兇后……擦拭兇器所遺……深嵌污桶壁縫……內蘊奇毒!……沾之…必有異香!”
“請大人……明察!”
最后一個字落下的瞬間,她眼前猛地一黑,再也支撐不住。支撐身體的手臂徹底脫力,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猛地向前一栽!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離那道玄色身影前靴尖不到半寸的積雪上,徹底失去了意識。凍得青紫的左手卻依舊死死攤開,掌心向上,僵直地停留在冰冷的雪地里,如同一個不屈的、無聲的控訴。
那片污臟的深黑色“獠牙碎片”,靜靜地躺在布滿污泥血漬和凍瘡裂口的掌心,在漫天風雪中,反射著微弱而詭異的光。
雪落無聲。
整條巷子死寂得如同真空。
只有雪花落在那深黑色碎片和那只凍僵手掌上的簌簌聲,清晰可聞。
為首那道頎長的墨色身影終于動了。
蕭執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垂下他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卻凝著萬年冰魄般寒光的墨藍色眼眸,視線如同兩道凍結的實質鎖鏈,死死地落在了那只幾乎被雪覆蓋的、污臟的小手,以及她掌心那片格格不入的深黑色碎片上。
冰封的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改變。
唯獨那雙緊抿的薄唇,極其微弱地抿緊了一線微不可查的弧度,仿佛被這孤注一擲的指控和那指向明確、直指核心的“物證”,激起了冰川最深處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