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污穢之手的殺機
- 驚鴻照影:鎮妖司的彼岸法醫
- 離燼終
- 4159字
- 2025-08-19 14:38:40
鎮妖司深處,審訊石室。
空氣如同凝固的鉛塊,沉重得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墻壁上一個幽綠色的火把,火焰不安地跳躍著,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扭曲,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如同兩只蟄伏的暗獸。
沈清漪被安置在石室中央一把冰冷的鐵椅上。她的手腕和腳踝并沒有被鐐銬束縛——或許在蕭執眼中,她這風一吹就倒的狀態,根本不構成任何威脅,加諸刑具都顯得多余。
石壁的寒氣透過薄薄的粗麻布衣刺入骨髓,沈清漪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一部分是冷的,一部分是極度虛弱帶來的控制力下降,還有一部分是面對那雙能將靈魂凍結的墨藍色眼瞳時,難以抑制的本能恐懼。
蕭執就站在她對面三步之外,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門口唯一的光源,將她完全籠罩在他投下的深沉陰影里。他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審視著她,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針,一寸寸劃過她慘白污臟的臉、因咳嗽而微微顫抖的肩膀、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似乎都在他眼中被分解、剖析。
那股龐大冰冷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沈清漪心頭,幾乎要將她殘存的一絲清明碾碎。她只能垂下眼簾,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同樣冰冷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強迫自己集中渙散的意志去回憶、去組織語言。
石室里靜得可怕。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輕響,以及沈清漪極力壓抑卻依舊顯得有些粗重困難的呼吸聲。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漫長,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
終于,低沉的、毫無溫度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像寒冰碎裂。
“凈桶所。”
三個字,如同命令,又像是開啟某種禁忌的鑰匙。
沈清漪心頭猛地一跳,像是被冰錐刺了一下。她抬起頭,眼神帶著些許茫然和虛弱,看向陰影中那張輪廓冷峻的臉。
“離排污口最近?”蕭執繼續問道,語速平緩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目光依舊銳利如刀,鎖定她的眼睛,不容她有絲毫回避,“黑煞沖撞地牢煞陣,邪氣倒灌。那里,是穢氣最先、也最猛烈沖頂之處。常人觸之瞬息斃命。為何……你還活著?”
果然!問題直指核心!趙嬤嬤的污蔑和他本人的觀察結合,將她放到了最可疑的位置。
沈清漪的呼吸又是一窒,喉嚨干澀發緊。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壓下那股翻滾的嘔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破碎。
“回…回稟大人,”她的聲音低啞微弱,像風中殘燭,“奴……當時確實離排污口不遠……在清理污桶……那東西沖出來時,動靜太大……奴被震倒在地……或許…是暈過去前剛好滾到了一堆傾倒的空桶后面……那些厚重污穢的木桶…歪斜著倒下來……僥幸擋了一下……沖擊……”
她的解釋半真半假。被震暈是真的,感知入侵帶來的劇痛昏迷也是真的,至于木桶的遮擋……算是合乎邏輯的補充。但她隱藏了最關鍵的一點——那強行入侵感知的冰冷詭異氣息(控制操縱黑煞的源頭?)似乎本能地在她昏迷前繞開了她,仿佛遇到了什么令其不適的障礙。
“僅靠污穢木桶?”蕭執的語調沒有上揚,依舊是陳述般的冰冷,但那微微瞇起的墨藍色眼瞳深處,一絲極難察覺的審視銳芒一閃而過。顯然,他對這個解釋并不完全滿意,甚至懷疑她在避重就輕。
就在這時,一名玄服親隨腳步無聲地走到蕭執身側,低聲而清晰地稟報:“大人,低級方士韓松的尸體初驗完畢。全身無利器外傷,無搏斗痕跡。心脈處皮膚呈現不規則瘀黑,七竅微滲黑血,確系‘邪氣侵蝕’,猝死。”
蕭執的視線依舊落在沈清漪身上,聽完稟報,只冷冷地頷首。邪氣致死,符合鎮妖司常見的“工亡”認定。
然而,那親隨話音剛落,一個微不可聞卻又無比突兀的聲音在死寂的石室中響起。
“……不……不是。”
聲音很低,帶著氣音和顫抖,仿佛用盡了說話者全身的力氣才擠出來。是沈清漪。
一瞬間,石室內的溫度驟降!
蕭執身后那名剛稟報完的親隨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手指已不動聲色地按上了腰間的短刃刀柄。敢在指揮使大人定論后當場置疑?這個女奴簡直找死!
陰影中,蕭執的眉峰似乎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緩緩地、帶著一種仿佛能將人靈魂凍結的壓力,再次看向鐵椅上那個蜷縮著的、看起來虛弱不堪、卻在這種時候膽敢發出異見的女人。深暗的眸底,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冷冽的審視與探究。
“你說……不是?”他的聲音比方才更冷了幾分,如同淬冰,“何意?”
沈清漪知道自己此刻的舉動有多冒險!簡直是刀尖舔血!但她的本能——屬于頂尖法醫林晚的本能——在聽到“心脈處不規則瘀黑”、“七竅微滲黑血”、“無外傷”這幾個關鍵詞時,就發出了尖銳的警報!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刺痛,卻也讓她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線。她抬起眼,迎向那雙如淵的眼瞳。這一次,那眸子里雖然依舊盛滿疲憊和恐懼,卻也強行注入了一種不容置疑的、職業性的、近乎冷酷的專注。
這是她在命案現場面對疑點時的眼神。此刻,為了活命,為了驗證那虛無縹緲的“能力”是否真實有用,她必須賭一把!
“大人容稟……”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莫名多了一絲斬釘截鐵的味道,“邪氣侵蝕致死……奴……在家父…前太醫院院判沈知遠處,也見過筆記和醫案記載。雖不精通,但也知…其發作表象……”
她頓了頓,仿佛在艱難地組織語言和喘息:“……真正的邪氣蝕心入腦,源于外邪……由內而發……其死狀……的確會有心脈處顯色、七竅溢血之兆。但!”沈清漪的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其瘀痕……應如蛛網密布,由心脈擴散!瘀色初時青紫轉深黑,邊緣多有浸潤暈染之態……而非…韓方士那般…‘不規則’!”
她語速急促,額頭滲出冷汗,但邏輯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專業術語的冰冷質感,與她這副奴役的狼狽形象格格不入!
蕭執眸中審視的光芒驟然凝固!他身后的親隨也按緊了刀柄,眼中首次露出驚異。
沈清漪不顧他們的反應,繼續強撐著往下說,手指緊緊摳著冰冷的鐵椅邊緣:“而且……方才那位大人說…無搏斗痕……無外傷……但邪氣侵體瞬間斃命……并非如此!”
她艱難地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似乎想比劃,又頹然放下,改為用話語描述:“邪氣入體……如惡獸噬心……即便是瞬間…死者也必有垂死掙扎之態……肌肉痙攣……指甲…指甲必有抓撓摳挖狀……頸、胸、腹可能留下深紫抓痕!這是體內劇痛引發的本能反應!絕不可能…全身無損如睡去!”
“更重要的是……”沈清漪的聲音低沉下去,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洞穿迷霧般的篤定,“真正的邪氣侵蝕猝死……死者表情應定格在極致的驚恐痛苦!甚至雙目瞪裂!可奴……被拖來前…驚魂一瞥……那韓方士的臉上…表情…似乎……太‘平靜’了些……”
她描述著死者該有的細節,仿佛親眼見過無數次!這些知識,一部分來自原主零星的、關于父親筆記的記憶碎片,更多則是屬于林晚刻在骨子里的職業經驗和邏輯推演!
石室內死寂一片。
火把搖曳的幽光在蕭執冷硬的臉部輪廓上投下深邃的陰影。他那雙深暗的墨藍色眼瞳,此刻如同冰封千年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終于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瀾——不再僅僅是冰冷的審視,而是混合了意外、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
一個卑賤的、病得快死的罪奴,身陷如此絕境,在被至高權威審問的壓迫下,沒有哭求饒命,沒有語無倫次,反而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地反駁了他司內老練人手給出的死因結論!所描述的“邪氣猝死”癥狀,比他這個殺伐決斷、見過無數妖邪致死的指揮使還要詳盡、精準!
這絕非一個普通醫官之女能有的見識!更非一個嚇破膽的奴役能有的冷靜判斷!
沉默如同凝固的油脂,裹挾著沉重到令人心臟抽搐的壓力。沈清漪感覺自己的意識又開始模糊,全靠一股咬牙硬撐的狠勁,才沒有再次昏厥過去。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終于,那如同審判般的、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是追問她為何活著,而是:
“依你看,如何致死?”
這話一出,石室內的氣氛為之一變!那名按著刀柄的親隨,眼中瞬間充滿了極致的驚愕!
沈清漪心臟狂跳,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賭對了!這離奇的分析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殺…他殺!”她幾乎用盡全力吐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兇手…模仿邪氣侵蝕之狀!偽裝意外!”
“證據?”蕭執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只是簡潔地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沈清漪劇烈地咳嗽起來,肺部的刺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強迫自己冷靜,快速在腦海中過濾昏迷前那一刻因極致的恐懼和詭異感知力而被強行“記錄”的細節碎片——一個模糊的、快速閃過的畫面,一只手上似乎缺失了一小截指甲……還有……
“指甲縫!”她喘著氣,急促地說,“奴被拖走時…混亂中似乎看到…韓方士…垂落的左手指甲縫里…有東西…顏色很深…看不真切…或許是…是泥土或者其他現場沾染的污物…大人請…細查他指甲縫!”
這是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物證線索!兇手再高明,也極可能在近身扼殺、布置偽裝時留下痕跡!只要指甲縫里的異物還在,就能成為突破口!
她話音剛落,之前負責初驗尸體的那名驗尸吏官就被重新喚了進來。蕭執一個冰冷的眼神過去,無需贅言,那人便戰戰兢兢地捧起韓松冰冷僵直的左手,在幽綠火把的光芒下,極其仔細地用細長銀針一點一點地刮剔著指甲縫隙。
空氣緊張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那名親隨。
沈清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自己快要撐到極限了,冷汗如漿,視線開始搖晃重影。所有的一切都系于這片刻之間!
突然!
“大…大人!”那驗尸吏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一小塊從韓松中指指甲縫深處刮出的、極其微小的東西,呈到了蕭執眼前——那是一小片深褐色、不足米粒大小、邊緣卻帶著細小毛刺的硬質物,看起來像是某種特殊木料的碎屑。
蕭執沒有立刻去接鑷子。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線,如同兩道冰冷的實質光束,再次射向鐵椅上幾乎搖搖欲墜的沈清漪。
那目光里,冰冷的審視之下,某種復雜難辨的情緒正在急速醞釀——有對眼前這個看似卑微、卻詭異洞察力驚人女子的深度疑忌,有對她所言之精確被證實的震動,更有一種……仿佛看到原本順理成章的死水潭里,突然被投入一顆石子、攪動起漣漪的凝重的意外。
就在這時!那一直恭立在門邊陰影里的親隨隊長(不是之前拔刀的那個),悄無聲息地向前半步,以極低的聲音對蕭執耳語了幾句,眼神若有若無地掃過門外的方向。
蕭執聽完,冰冷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他沒有再看那木屑,而是對著門外的方向,仿佛對著空氣般吩咐了一句,聲音低沉,字字如冰珠墜地:
“去查,今日上午有誰,單獨去過凈桶所的南角。特別是……”
他微微一頓,深暗的視線似是無意地掃過沈清漪身上那件還未來得及更換的、染著南角污漬的粗麻布衣。
“……‘不小心’,蹭掉了點衣袖的布絲在污桶壁上。還有,誰曾私下靠近過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