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綃那最后一句“聊聊”,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裹著毒汁,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凍得我后頸剛消下去不久的汗毛又齊刷刷立了起來。那股子被強行壓抑的暴戾,在她空洞目光的掩飾下,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滾燙的巖漿在薄薄的地殼下洶涌咆哮。
我懷里,丫丫還在小聲抽噎,小身體抖得像風里的落葉。她爹娘互相攙扶著,臉色慘白,驚魂未定地看著我們,眼神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對紅綃深入骨髓的恐懼。
“丫丫乖,快帶爹娘和豆豆回家,好好養傷。”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輕輕放下小丫頭,拍了拍她的頭,“哥哥和這位……紅綃姐姐,還有點事要談。”
丫丫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眼神在我和紅綃之間惶恐地游移。最終還是他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盡力氣抱起豆豆,對著我艱難地鞠了個躬,又恐懼地飛快瞥了一眼紅綃那毫無表情的側臉,這才拖著受傷的身體,拉著丈夫和女兒,一步三回頭、跌跌撞撞地往村子方向挪去。
林間的血腥氣和鷹尸的臭味彌漫開來,越發襯得這片剛剛經歷過生死搏殺的空地死寂得嚇人。只剩下我和紅綃,隔著幾步的距離,無聲對峙。晚風穿過折斷的松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警告!偵測到引導目標(紅綃)情緒劇烈波動!】
【引導協議穩定性:47%(持續下降中)】
【強烈敵意鎖定宿主!】
【建議:立即安撫或脫離接觸!】
安撫?我拿什么安撫?跟她聊構建和諧修真界的核心價值觀嗎?脫離接觸?她那雙死寂眼睛里的兇光明明白白告訴我,我敢轉身,下一秒那把骨劍就能把我釘在旁邊的樹干上!
“前……前輩,”我喉嚨發干,硬著頭皮開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剛才……多謝前輩出手相助!村民們……都很感激……”
“呵。”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紅綃的鼻腔里哼出,像冰渣子刮過石板。她終于動了,不是走向我,而是緩緩地、極其優雅地轉過身,面朝著我。那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煙火氣,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獵物般的壓迫感。她空洞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起一個細微的弧度。那不是笑,是刀刃出鞘前反射的寒光。
“感激?”她的聲音比剛才更平,更冷,每一個音節都像淬過毒的針,“林小哥?還是……該叫你,圣人老爺?”
她向前踏了一步。
僅僅一步,我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得粘稠沉重!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水般當頭壓下!我胸口一悶,呼吸瞬間困難,雙腿像灌了鉛,膝蓋不受控制地發軟,幾乎要跪倒下去!煉氣三層那點可憐的靈力在這股威壓下,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搖搖欲滅!這就是高階修士的恐怖!剛才殺鐵爪鷹時她甚至沒動用一絲真正的力量!
“我紅綃活了這么多年,殺人無數,屠過宗門,滅過道統。”她的聲音依舊平板,但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血腥的回響,“手上沾的血,怕是能染紅這整座山頭。從來只有別人怕我,躲我,詛咒我下地獄。”
她又向前一步。那冰冷的煞氣幾乎凝成實質,刺得我皮膚生疼,血液都快要凍僵。眼前開始發黑,耳膜嗡嗡作響。
“今天,真是開了眼界。”她停在我面前不足一臂的距離,微微低下頭。那張顛倒眾生的臉近在咫尺,美得驚心動魄,卻只讓我感到刺骨的寒意。那雙空洞的桃花眼深處,終于不再掩飾,翻涌起滔天的血浪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的暴怒屈辱!“被一個煉氣期的小螻蟻,逼著去救……幾只更弱的螻蟻?”
她伸出手。那只剛剛輕易捏碎鐵爪鷹頭顱的、白皙如玉的右手,指尖帶著冰涼的觸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向我的眉心。
動作優雅得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龐。
但我知道,那指尖蘊含的力量,足以在瞬間將我的腦袋連同神魂一起,碾成齏粉!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大腦,又在極致的恐懼中凍結!想躲?身體被那恐怖的威壓死死釘在原地,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想喊?喉嚨像是被鐵鉗扼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警告!致命威脅!】
【警告!引導協議即將失效!】
【強制防御機制啟動失敗(權限不足)!】
【天譴預警觸發概率:78%!持續上升中!】
系統界面一片猩紅!刺耳的警報聲幾乎要撕裂我的意識!天譴預警那觸目驚心的數字瘋狂跳動!
完了!這下真玩脫了!這魔女根本不吃強制引導這一套!她要魚死網破!
就在那冰冷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眉心的剎那——
“住手!”
一聲蒼老卻異常清晰的低喝,如同悶雷,毫無征兆地在村口方向炸響!
這聲音并不如何洪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穿透了紅綃那凝如實質的恐怖威壓,也穿透了我腦中刺耳的警報聲!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滴入了一滴冰水,整個空間那令人窒息的壓力都為之一滯!
紅綃點向我眉心的指尖,硬生生停在了離我皮膚不到半寸的地方!冰冷的觸感刺激得我眉心一陣刺痛。她空洞麻木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一絲被打斷的愕然,隨即是更加冰冷的、被打擾的不悅。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重新翻涌起暴戾血色的桃花眼,如同兩柄染血的利劍,刺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我也艱難地轉動眼珠,循聲望去。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陰影里,顫巍巍地站著一個身影。
是那個老乞丐!
他依舊穿著那身破爛得看不出原色的襤褸衣衫,渾身散發著酸餿氣。但此刻,他佝僂的腰背似乎挺直了那么一絲絲。那張布滿污垢、皺紋深刻的老臉上,渾濁的眼睛不再渾濁,里面閃爍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光芒——有驚恐,有掙扎,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
他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攥著,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而他緊握的拳頭縫隙里,正透出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溫潤的白色毫光!那光芒的來源,正是我之前塞給他的那幾塊品相下等的靈石!
此刻,那幾塊本該靈氣稀薄的劣質靈石,在他枯瘦的手掌中,正如同被點燃的星辰內核,透射出遠超其本身品質的、純凈而柔和的光華!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極其精純的靈氣,正從靈石中溢出,無聲無息地繚繞在他干瘦的手腕周圍,形成一層薄薄的、氤氳的光暈!
這景象……詭異到了極點!一個看似風吹就倒的老乞丐,竟然能引動靈石發出如此精純的光芒?這絕不是煉氣期,甚至不是筑基期能做到的!他對靈氣的掌控……近乎返璞歸真!
紅綃死死盯著老乞丐手中那團溫潤的白光,又緩緩移向他那雙此刻異常清亮的眼睛。她臉上那被打斷的不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審視。那股鎖定我的、毀滅性的殺意,如同退潮般,瞬間從她身上抽離了大半,轉而投向了村口那個看似不堪一擊的老者。
空氣仿佛凝固了。后山的血腥味,村口的酸餿氣,還有那老乞丐手中逸散出的純凈靈氣,詭異地混合在一起。
老乞丐被紅綃那如同實質的、充滿探究和危險的目光盯得渾身一顫,剛剛挺直的那一絲腰背又佝僂了下去,眼神里的決絕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淹沒,只剩下本能的瑟縮。他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后退,想縮回槐樹的陰影里,但雙腳卻像生了根,釘在原地。
他手中那團溫潤的白光,也隨著他身體的顫抖而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前……前輩……”老乞丐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哀求,他不敢看紅綃,目光卻投向了我,充滿了無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林……林小哥……是好人……求……求您……高抬貴手……饒了他吧……”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哀求,一邊下意識地把那只攥著發光靈石的手往破爛的袖子里縮,仿佛想藏起這不合時宜的光芒,又像是害怕這光芒引來更大的災禍。
紅綃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一身紅衣在漸沉的暮色中如同凝固的血。她看著老乞丐,又緩緩掃了一眼驚魂未定、渾身冷汗的我。那雙桃花眼里翻涌的血色漸漸平息下去,重新被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和……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捉摸的興味所取代。
她周身的煞氣并未完全消散,但那股要將我碾碎的致命威脅感,卻奇跡般地消退了。
【警告解除!致命威脅消失!】
【引導目標(紅綃)情緒波動趨于平緩。】
【引導協議穩定性回升至:61%。】
【天譴預警觸發概率下降至:33%。】
腦海中刺耳的警報聲終于停歇,只剩下淡藍色的系統界面無聲閃爍。我大口喘著氣,感覺像是剛從溺水的邊緣被拖了回來,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紅綃的目光在我和老乞丐之間又逡巡了一個來回,最終,那冰冷的視線落回我臉上。她紅唇微啟,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少了那股子擇人而噬的戾氣,多了點……玩味?
“好人?”她像是在咀嚼這個詞,帶著一絲嘲弄,“一個能引動靈石精粹,修為至少金丹的老怪物,躲在這鳥不拉屎的破村子當乞丐,就為了護著你這個‘好人’?”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似乎要將我里外看穿:“林小哥,你這‘平平無奇好心村民’的身份,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金丹?!這老乞丐……是金丹修士?!
紅綃不再看我,轉而將目光投向槐樹下瑟瑟發抖的老乞丐,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過來。”
老乞丐渾身劇震,如同聽到了催命符,臉上血色盡褪,驚恐地看著紅綃,又無助地看看我,枯瘦的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
“我……我……”他嘴唇哆嗦著,想拒絕,想逃跑,但在紅綃那冰冷目光的注視下,所有的勇氣都化為了烏有。最終,他像是認命般,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挪地,朝著我們這邊,磨蹭過來。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仿佛腳下不是泥土,而是燒紅的烙鐵。
他手中緊握的靈石,光芒在他無意識的恐懼攥緊下,反而變得更加明亮、更加純凈,那氤氳的靈氣光暈幾乎籠罩了他半條手臂,在這昏暗的暮色中,如同一盞脆弱卻倔強的燈。
紅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近,那雙冰冷的桃花眼里,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審視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