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月色如洗。梅長菁躺在床上，衾被玉枕，輾轉難眠。她披了件藕合紗衫，推紈羅窗，漆黑的夜晚無星無月。

庭前精心伺弄的幾棵雪花垂絲海棠開得正盛。花萼低垂，在風里搖曳，雪白的花瓣落在霞影紗紈羅窗上。

滿樹月華，半庭冷香浮。

“啪”枝丫吹斷在地。梅長菁赤足踏出香閨，蹲在青石階上，撿起樹枝，冷香落在她的發髻衣裳間，少女的希冀與迷茫如同這揉碎了月光的落花。風一吹來，她身上薄如蟬翼的藕合紗衫，滿載著夏日的芬芳與眼角的珠淚掛在了垂絲海棠的枝丫上。忽的，又一陣穿堂風過，那件藕合紗衫從樹上翩然而起，不知飛向了何方？

梅長菁摸了摸胳膊，有些涼，便躡手躡腳的回到香閨中，點燈提筆，在紙上寫下：風來亂海棠，不甘隨柳嫁。

一滴淚砸到紙上，墨跡暈開，如化開的凝血。梅長菁盯著那句“不甘隨柳嫁”，指尖顫抖。忽然燭火爆出一朵大燈花，她猛然驚醒，將紙尖湊向火焰。火蛇卷起，映著她眼底發紅，雪紙燃成灰燼。

梅長菁緩緩爬上床，鮫綃帳里玉枕微濕，衾被微熱。她的手指緊揪著藕荷紗衾被的邊角，胡思亂想間，快到丑時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天微亮，杏兒便來喊醒剛睡著的梅長菁。

梅長菁睜著疲倦的雙眼，來打了幾個噴嚏，驚得杏兒要去請大夫。梅長菁趕緊握著杏兒的手：“不用聲張，免得母親擔心。只不過昨夜受了風寒，把高大夫配的疏風丸拿來，我吃幾粒就行了。”

梅長菁招手，讓站在杏兒身后的燕兒給自己梳妝：“用那個顏色深一些口脂，臉頰用點胭脂……”梅長菁平日里不愛這些脂粉，今天瞧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憔悴。幸得燕兒心靈手巧，挽上一個別致的發髻，插上幾朵珠花，描眉畫眼，淡霞朱唇，換上銀絲金繡翠纓留仙裙，宛若謫仙臨凡。

院里的一眾丫鬟婆子，見梅長菁這般打扮，驚為天人。

“大小姐，今天甚美。”燕兒瞧著自己的手藝，忍不住的得意。

“你小家姐平時很丑嗎？”梅長菁喝著廚房剛送來的燕窩，轉向杏兒，“把剩下的都撤了吧。”

杏兒讓彩云和祥月把剩下的吃食都撤走。燕兒瞅著梅長菁食欲不振，笑道：“大小姐不打扮是有種清新脫俗的美，今日這身打扮更顯小姐高貴的氣質。”

“就你會說話。”梅長菁躺在椅子上瞅著夏花隨風而逝，一時感慨萬千。

杏兒和燕兒藏起幾塊酥餅：“小姐餓的時候，可以墊墊肚子。”

“這幾個小妮子挺有良心。”梅長菁心中一暖。

周逸軒自從上次聽聞梅長菁美貌過人，心里癢癢的。早早備下聘禮，自己要親自去下聘，順便看一下是何等的美人引得陛下去追。

下人來報，青陽王的車架到甘棠街。

梅玉芝領著眾人，在烈日中等了一個多時辰：“都打起精神迎接貴人。”

周逸軒姍姍來遲，遠遠的目光落梅玉芝身后的母女二人，心想：這便是梅玉芝的妻女了，果然如傳言那般。

他徑直走向梅長菁，上下打量一番后：“果然是美貌過人。”

梅長菁臉一紅，趕緊跪在地上：“民女見過青陽王殿下。”

緋紅的臉頰，眼底的羞澀，一副少女的嬌俏模樣，讓周逸軒心情大好，親自扶起梅長菁：“美人，快快請起。”

梅長菁只覺得此人唐突無禮，下意識的推開周逸軒的手，梅玉芝的臉色頓時煞白：“王爺，小女不懂規矩……”

周逸軒哈哈大笑，眼神像黏在梅長菁的身上一樣，再次伸出手摟住梅長菁的肩，梅長菁再次推開他，怒道：“王爺，請自重。”

梅玉芝嚇得跪在地上，怒道道：“還不向王爺請罪。”

梅長菁賭氣似的跪在地上，低著頭，眼眸里皆是不滿。

周逸軒倒也不氣擾：“無妨。”再次扶起梅長菁，緊握著她的手往里走，梅長菁欲抽出手，周逸軒一用力，疼得梅長菁眉頭緊蹙，他湊到封湉耳畔：“乖一點，不然手廢了。”

梅長菁不敢亂動，任由他牽著。梅玉芝夫婦跟在后面，雖于禮不符，礙于權勢，不敢多言。

春暉堂內，周逸軒居于上座，梅長菁被他拉著，只能在身側找了個位置坐下。

席間，她面無表情，任何美味佳肴，味同嚼蠟。這青陽王真如傳說那樣，好色如命，心中難免憂嘆。

梅玉芝夫婦瞅著自己的愛女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生怕這個活閻王把他全家給埋了。想了片刻，又感嘆命運，讓自己的愛女嫁入這樣的人家，不免擔憂，卻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

周逸軒倒也不在意，這梅長菁的長相頗合他的胃口。梅長菁這一臉抗拒的模樣，更激起了他的興趣。平日里，那群姬妾誰敢不對他笑臉相迎。遇到這種帶刺的玫瑰，采摘起來才有意思。“美人，吃點這個。”周逸軒夾起一個丸子放在梅長菁的碗中，想起那個被他剁成肉醬的舞姬，心情甚好。

多謝王爺。”梅長菁道。她欲站起身來，被周逸軒用手按下，趁機摸了兩把她的小手。“不必多禮。”

梅玉芝瞧著周逸軒對愛女動手動腳，還沒過門，卻全然不顧男女大防，不由的感嘆女兒命運多舛：這青陽王是不會把我們這樣的人家放在眼里的。菁兒，不要怪爹爹。這也是不得已。

“梅先生，三日后舉行大婚。到時候，本王親自來迎娶梅姑娘。”周逸軒春色滿面，上次親自迎娶還是正妃岳薇。雖然王府妾室眾多，卻也只有梅長菁這名妾室是他親自迎娶的，“菁兒，你到時候就是本王的側妃。”

梅玉芝轉憂為喜，自己女兒天姿國色，青陽王一見傾心。梅家將會有更強大的靠山，生意只會越做越大。

“如此便多謝王爺了。”梅玉芝咧開嘴，眼角的皺紋揉成一團，笑意濃烈。

梅長菁不禁皺眉，在凌霄城，偶爾聽聞青陽王功高震主，野心勃勃，兵多將廣，又是先帝嫡孫，陛下早已對青陽王不滿。一介商賈，有強大的靠山，固然是好事。但依附于青陽王這樣的野心之輩，可能會卷入漩渦，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