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絕提親的消息像一陣狂風席卷了沈府，帶來的并非全是敬畏，更多的是復雜難言的暗流。

一方面，她以未來世子妃的身份，接過了沈家搖搖欲墜的中饋大權。

有蕭絕這塊金字招牌隱隱威懾，外頭許多明面上的刁難和官面上的卡要暫時偃旗息鼓，給了她寶貴的整頓時間。

而府中，下人們竊竊私語，心思各異。

一部分老實人盼著能帶來新氣象。

另一部分，尤其是孟姨娘多年提拔起來的親信和那些習慣了偷奸耍滑、中飽私囊的蠹蟲，則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抵觸。

恐慌之后，便是僥幸和試探。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即便有世子做靠山，又能真的懂多少管家理事的彎彎繞繞？

說不定只是仗著勢頭發發脾氣，最終還是要依賴他們這些“老人”。

于是，在沈絳正式宣布接手的第二天，各種軟釘子、慢待和陽奉陰違便悄然上演。

清晨，沈絳按照慣例，先去正院看望沈徐安。

沈徐安精神好了些，喝了藥又昏沉睡去。

沈絳囑咐了丫鬟好生照料，這才轉身往處理家務事的錦華堂去。

她故意比平日理事的時間晚到了一刻鐘。

果然，錦華堂外廊下，本該在此等候吩咐的各處管事，只稀稀拉拉來了不到一半。

那些油水豐厚之處的管事，如采買、庫房、田莊上的，一個未見。

留下的管事們見她來了，紛紛躬身行禮，神色間帶著拘謹和觀望。

沈絳面色平靜，步入堂中，在主位坐下。

春曉奉上熱茶。

時間一點點過去，堂外依舊沒有更多人來。

氣氛逐漸變得凝滯而尷尬。

終于，一個穿著體面、腦滿腸肥的管事晃晃悠悠地來了，是負責府中采買的副管事之一，姓孫。

他行了個禮，臉上堆著假笑：“大小姐恕罪，小的方才去清點一批新到的食材，耽擱了片刻。”

沈絳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清點食材？卯時三刻就需要副管事親自去清點？不知是哪里的珍饈，需要如此早便勞動大駕？”

孫管事臉色一僵，沒料到沈絳如此較真，支吾道：“是……是城外莊子上送來的鮮貨，怕不新鮮……”

“哦？”

沈絳放下茶盞，聲音微揚，“據我所知，城外莊子送鮮貨，歷來是巳時初才到角門。孫管事莫非是能未卜先知，或是莊頭改了規矩未曾報我？”

孫管事額頭瞬間冒汗，吶吶不能言。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說笑聲，以錢管事為首，另外幾個頗有實權的管事才結伴而來，個個臉上毫無愧色，甚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錢管事打了個哈哈：“大小姐恕罪，年紀大了。”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理由五花八門，顯然沒把沈絳放在眼里。

沈絳目光冷冷掃過他們，并不發作，只淡淡道：“既然都到了，便開始吧。各處的賬冊、對牌、鑰匙，可都帶來了？”

底下人面面相覷。

錢管事上前一步，笑嘻嘻道：“大小姐，這賬目繁雜，鑰匙對牌更是牽扯甚多，一時半會兒也交接不清。不如您先熟悉幾日，等……”

“夏蟬。”沈絳打斷他。

“奴婢在。”

“記錄。采買處錢管事、孫管事，庫房張管事，田莊李管事……共七人，首次點卯遲至逾兩刻鐘，藐視主上。各罰月錢半月。即刻執行。”

堂內瞬間鴉雀無聲。

誰也沒想到她竟如此直接，毫不留情面。

錢管事臉色漲得通紅，梗著脖子道：“大小姐！您初來乍到，不明情況就如此重罰，恐怕寒了老人們的心吧！我們為侯府辛苦多年……”

“為侯府辛苦多年，所以如今連按時點卯都做不到了？”

沈絳截斷他的話。

“還是說，你們所謂的辛苦，便是在這遲到早退、敷衍塞責之中？沈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你們心里清楚。若還想著如以往一般混日子，甚至趴在這即將傾頹的屋梁上吸血，那就打錯了算盤。”

她站起身。

“今日罰銀是小懲大誡。明日若再有人無故遲到、推諉怠工，便不是罰銀這么簡單了。現在，把該交的東西，都交上來。”

一番雷厲風行，總算勉強完成了初步交接，堆了半屋子的賬冊鑰匙。

已至午時，沈絳感到些許疲憊，吩咐傳膳到錦華堂旁的耳房，她簡單用些飯食再繼續。

如何虧待，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肚子不是。

然而，送來的午膳卻令人瞠目。

四菜一湯，看上去倒是齊全，可菜色敷衍：一道清炒時蔬油少鹽多，蔫頭耷腦；一道紅燒肉肥多瘦少……

春曉氣得臉色發白：“豈有此理，廚房的人是想造反嗎？我這就去找他們算賬。”

沈絳抬手制止了她，臉上看不出喜怒。

“不必去了。”她聲音平靜。

“這是有人故意試探，想看我是否會為這點小事發作，落個苛刻刁鉆的名聲，或者忍氣吞聲，讓他們覺得我好拿捏。”

她冷笑一聲：“倒是好算計。去，把這份膳食原封不動地裝好食盒。”

“小姐，您這是？”

“帶上食盒，我們去看看父親今日的午膳用了什么。”

沈絳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到了沈徐安處，果然，侯爺的膳食雖然因為病體需要清淡，但依舊精致用心，溫度適宜，絕非她那份可比。

沈絳什么也沒說，只是提著食盒，轉身直接去了大廚房。

正值午膳剛過，廚房里人聲鼎沸，管事嬤嬤和幾個廚娘正坐在一旁喝茶歇息，說說笑笑。

“哎，你們聽說沒，這夫人一走啊，大小姐便接管起了府中的大小事，今天上午還遣走了幾個管事。”

“嗐，這是朝咱們這些下人發起威風來了。”

“不就是攀上了世子爺嗎，當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我和你們說，像她這種，從舞坊里出來的......”

這時，沈絳抬手推開了門。

見沈絳突然進來，眾人嚇了一跳，慌忙起身行禮。

半晌，幾人沒開口。

管事的嬤嬤是之前是孟纖云的心腹，姓王，仗著資歷老，面上恭敬，眼里卻沒什么懼色。

“大小姐怎么親自到這種油煙之地來了？可是午膳不合胃口？”

沈絳示意春曉將食盒放在案上打開，那不堪的菜色暴露在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