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調(diào)整燈光,讓光束聚焦在戒指上。放大鏡下,銅綠的覆蓋下,戒圈的內(nèi)壁似乎隱約刻著極細(xì)的紋路。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細(xì)小的竹簽,蘸取少量特制的、性質(zhì)溫和的清洗液,極其輕柔地剔除戒圈內(nèi)壁關(guān)鍵部位的銅綠。動作專注而謹(jǐn)慎,仿佛在剝離一層凝固的時間。
隨著銅綠被一點(diǎn)點(diǎn)清除,戒圈內(nèi)壁顯露出的,并非文字,而是一組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陰刻符號!這些符號線條古拙,扭曲盤繞,帶著一種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力量感。它們排列成一個首尾相接的圓環(huán),像一道微縮的封印,又像一個古老的詛咒圖騰。
程野的眉頭緊緊鎖起。他快速在腦海中檢索著曾經(jīng)翻閱過的古籍和師父筆記中關(guān)于各種神秘符號的記載。這些符號…不屬于他所知的任何常見符文體系!它們透著一股邪異的氣息,與剛才看到的死亡記憶中那白骨扳指的感覺隱隱呼應(yīng)。
“不是裝飾…是某種標(biāo)記?還是…力量的載體?”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掌心那道灼痛的蝕痕。這枚戒指,絕不僅僅是兇案現(xiàn)場遺留物那么簡單!那個老人…他是誰?為什么說它在等主人?它的主人…是那個死去的女子,還是…兇手?
疑云如同窗外的雨幕,層層疊疊,密不透風(fēng)。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謎團(tuán)的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這枚青銅戒,是鑰匙,也是通往深淵的邀請函。
他將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個鋪著黑色絨布的小木盒中,合上蓋子。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無形的怨念。然而,右手掌心的刺痛,和那清晰烙印在腦海中的、女子臨死前那怨毒絕望的眼神,都在提醒他——麻煩,才剛剛開始。
夜已深,雨未歇。
程野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準(zhǔn)備收拾打烊。店內(nèi)的光線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了,角落里那些古物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張牙舞爪。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
“吱呀——”
門軸再次發(fā)出干澀的呻吟,緩慢得如同垂死之人的嘆息。
沒有腳步聲。
程野猛地回頭。
一股比雨水更陰冷、帶著河底淤泥深處腐朽水草氣息的寒風(fēng),無聲無息地卷入店內(nèi)。燈泡的光線劇烈地?fù)u曳了一下,仿佛隨時會熄滅。
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深青色的舊式旗袍,布料濕透了,緊緊貼在她過于消瘦的身體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水珠順著旗袍的下擺,還有她那雙蒼白得毫無血色、赤裸著的雙足,無聲地滴落在陳舊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的頭發(fā)烏黑濕漉,像濃密的海藻貼在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臉頰兩側(cè)。她的臉,是一種不見天日的、如同陳年宣紙般的青白。
最刺目的是——她纖細(xì)脆弱的脖頸上,一道深紫色的、猙獰的勒痕,如同一條邪惡的毒蛇,死死纏繞在那里!
程野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隨即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他的胸腔!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女子!施檸!
施檸的動作有些僵硬,像一具關(guān)節(jié)生了銹的木偶。她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柜臺前。每一步落下,都悄無聲息,只有水珠滴落的輕微“嗒…嗒…”聲,在死寂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停在柜臺前,微微抬起眼簾。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瞳孔漆黑深邃,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里面沒有任何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她的目光落在程野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卻讓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她伸出同樣蒼白得如同石膏的手。指甲蓋泛著淡淡的青灰色,像是蒙上了一層死氣。她的動作很慢,將一張泛黃發(fā)脆、邊緣磨損嚴(yán)重、仿佛隨時會碎裂的舊當(dāng)票,輕輕推到程野面前的柜臺上。
紙張觸手冰涼、潮濕,帶著一股河底淤泥的腥味和紙張霉?fàn)€的氣息。
她的聲音響起,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空洞感,仿佛不是從喉嚨里發(fā)出,而是從遙遠(yuǎn)的水底傳來,帶著回響:
“典當(dāng)期…是三百年零四十二天。”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我…來贖它。”
程野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凍結(jié)了。右手掌心的蝕痕像是被這句話激活了,驟然爆發(fā)出針扎火燎般的劇痛!他強(qiáng)壓下喉嚨里的腥甜和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強(qiáng)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口袋里的那枚青銅戒,此刻正在微微發(fā)燙,仿佛在回應(yīng)著它真正主人的到來。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平穩(wěn),慢慢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裝著青銅戒的小木盒,放在柜臺上,打開盒蓋。
當(dāng)戒指暴露在空氣中,接觸到施檸目光的瞬間,它似乎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盒內(nèi)的黑色絨布襯得那銅綠更加幽暗。
施檸的目光落在戒指上。那雙死寂如古井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其細(xì)微的漣漪蕩開,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飛快地掠過——是刻骨的恨意?是深沉的痛苦?還是…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她伸出蒼白的手指,指尖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因?yàn)榧舆€是別的什么),緩緩地、極其珍重地拈起那枚戒指。動作輕柔得不像話,仿佛在觸碰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又像是在觸碰自己早已逝去的生命。
她將戒指,緩緩地套進(jìn)自己左手無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