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周公旦那張沉郁而威嚴的臉龐消散成最后的碎片。

下一瞬，巫然的眼睫毛微微顫動。

“阿兄，醒醒，日頭都曬屁股啦！”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著輕微的推搡。

巫然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妹妹巫玉那張帶著些許嗔怪的臉。周遭是熟悉的茅草屋頂，空氣中彌漫著清晨的微涼，夾雜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

一場大夢，恍若隔世。

“嗯……這就起。”巫然應了一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就是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微微一怔。

身體……感覺不一樣了。

往日里伏案抄錄一整天后，總會有些揮之不去的酸沉感，此刻卻蕩然無存。四肢百骸仿佛被清泉洗滌過一般，透著一股輕快與活力。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指節間傳來一種久違的、緊實有力的感覺。

“阿兄，你今兒個怎么了？眼神瞅著……怪嚇人的。”巫玉湊近了些，好奇地打量著他。

眼前的兄長，眉宇間似乎褪去了幾分書卷氣，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銳利，仿佛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不經意間透出了一縷寒光。

巫然心中雪亮。系統沒有將西周那具千錘百煉的身體直接搬運過來，而是以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優化了他這具東晉的軀體，并將那兩年刻苦鍛煉的武藝記憶，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靈魂里。

他現在的身體，就像一塊上好的璞玉，而他的腦海里，則裝著全套的雕琢之法。

“沒什么，許是昨夜睡得好吧。”巫然笑了笑，下床走到院中。

他深吸一口氣，雙腳微微開立，身體自然下沉，雙手在身前緩緩劃出一個圓。這是一個最基礎的戈法起手式，在鎬京校場，他曾重復過不下十萬遍。

此刻做來，動作雖然還帶著一絲生澀，但那份源于本能的協調與沉穩，卻已初見端倪。他能感覺到，氣力從腳底升起，貫通腰背，直達指尖。

這具身體，大有可為！

巫然心中剛剛涌起這股豪情，院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負責倉曹雜務的小廝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臉色煞白：

“不……不好了！巫佐吏，出事了！”

“何事驚慌？”巫然收斂心神，聲音已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西周司巫的沉穩。

“是幾位北客，正在糧倉那邊鬧事！”小廝喘著粗氣，“徐伯也在，他們……他們點名要見您，說……說要稱量一下您的斤兩！”

巫然眉頭微挑，心中雪亮。這“北客”是假，老主書徐伯的不忿是真。這是借著性情粗豪的北地流民，來尋釁滋味了。

“知道了。”巫然臉上不見絲毫波瀾，只對妹妹巫玉道，

“我出去看看，你且安心在家。”

說罷，他理了理衣衫，步履從容地向倉曹走去。

倉曹院內，幾個身材高大、滿面風霜的漢子正圍著一口糧袋，為首的是個絡腮胡大漢，赤著上身，露出虬結的肌肉。

一旁，老主書徐伯佝僂著身子，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見巫然來了，那絡腮胡大漢上下打量著他，眼中滿是輕蔑：“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巫佐吏？看著跟個娘們似的，也配當這主書佐吏？”

巫然的目光甚至沒在叫囂的大漢身上停留分毫，而是徑直越過他，落在了后方垂首不語、狀似無辜的老主書徐伯臉上。

這份赤裸裸的無視，比任何言語都更具羞辱性。

那絡腮胡大漢顯然得了囑咐，本就是來立威的，此刻被徹底激怒，獰笑一聲：“找死！”

話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攜著惡風，猛地朝巫然胸口推來！

院內眾人仿佛已看到巫然狼狽跌倒的模樣。然而，巫然只是腳下不丁不八地一站，雙足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大漢只覺得像是推在了一堵柔韌而堅實的木墻上，用盡全力，巫然卻紋絲不動！

“咦？”大漢驚疑一聲，收回了手。院內原本的哄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出來，這個文弱書生，下盤穩得有些邪門！

絡腮胡大漢臉上掛不住，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小子，有兩下子！那你再接我這一招！”

話音未落，他猛地欺身，一記陰狠的掃堂腿，直奔巫然腳踝！這一腳又快又低，分明是想直接廢了巫然！

徐伯的眼中，已經露出了快意。

面對這兇狠一擊，巫然不退反進，膝蓋微屈，小腿猛然向前一迎！

“啪！”

一聲沉悶的骨肉撞擊聲！

“啊！”

凄厲的慘叫，來自那絡腮胡大漢！他只覺得自己的腳踝像是踢在了一塊鐵板上，鉆心的劇痛讓他抱著腳單腿亂跳，面容扭曲。

巫然的臉上，連一絲痛苦的表情都沒有。他曾用小腿在西周校場上，不知與木樁對撞過多少次！

就在大漢抱著腳，重心全失的瞬間，巫然前踏一步，身體微微下沉，肩膀如同一架蓄滿力的撞車，結結實實地靠在了大漢的胸口！

“砰！”

這一靠，看似輕描淡寫，卻蘊含著全身的整勁。那高大的漢子像是被一頭蠻牛撞中，悶哼一聲，整個人離地而起，向后倒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兔起鶻落，三招兩式。干凈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整個倉曹院內，死一般的寂靜。

剩下幾個北客呆若木雞，看著地上不省人事的老大，眼中只剩下恐懼。徐伯臉上的得意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而又帶著一絲驚異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這里……發生了何事？”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謝道韞不知何時已俏立于門前，身后跟著她的貼身侍女綠珠。

她原本是來巡視倉曹，卻恰好將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盡收眼底。

她的目光，如兩道寒芒，死死釘在巫然身上。

旁人只道是仆役斗毆，她卻看得心頭劇震！因其弟謝玄一心向武，謝道韞耳濡目染，于軍中技擊之術，絕非一無所知。

那沉穩卸力的樁功，是根基。

那以脛骨硬抗掃腿的狠戾，是軍中士卒才有的“換傷”打法，以筋骨為兵刃，殘酷而高效！

而最后那貼身一靠，更是將全身氣力擰成一股，發于方寸之間，沒有半分花哨，純粹是戰場上搏命的殺伐之術！

這三招，一招比一招制式，一招比一招狠辣，絕非尋常游俠或鄉間惡斗所能有。這分明是軍陣格斗術！

她賞識的，是一個智計深遠的文吏。可方才動如雷霆的，分明是一個身懷軍中殺伐之術的武人！這個巫然，究竟是何來歷？

此時綠珠更是小嘴微張，滿臉的不可思議。

在她眼中，巫然一直是那個清瘦，埋首于書卷中的仆役，何曾見過他這般雷霆萬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