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過，宮墻陰影里倏地鉆出個嬌小身影。云知意裹著玄色斗篷，整個人融進夜色，唯有走動時偶爾露出繡鞋上一點銀線纏枝蓮紋。

她貼著宮墻根疾行，腕間銀鈴早已用絲絹纏死。

“小殿下這是要上哪兒去？”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

云知意猛地僵住。抬頭只見裴硯斜坐在宮墻飛檐上，月白常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手里還拎著個酒葫蘆。琉璃瞳在月光下像兩丸浸在雪水里的黑瑪瑙，分明醉眼朦朧，卻精準鎖住她的去路。

“裴公子夜半在此飲酒，”云知意攥緊袖中私印，印紐缺角硌得掌心生疼，“好雅興。”

裴硯輕巧躍下，落地時竟未驚起半片枯葉。他俯身湊近她，酒氣混著松針冷香撲面而來：“不及小殿下雅興，這身夜行衣是蘇杭最新的妝花緞吧？刺客見了都要夸句講究。”

云知意后退半步，她試圖凝神催動控術，卻像撞進一團棉絮里。裴硯的瞳孔深處仿佛有冰層隔絕，那點金屑似的流光竟滲透不進分毫。

云知意心驚，卻維持表面的平靜：為什么控術對他沒有作用？

“奇怪，”裴硯忽然用扇骨挑起她下巴，“殿下左眼怎么泛金芒？像西域進貢的波斯貓兒。”扇頭順勢往下，輕輕點在她緊繃的腕間，“還帶著王肅的私印，哎呀，這可真是……”

他故意拖長調子，滿意地看著小姑娘咬緊下唇。

“世子要攔我？”云知意突然冷笑，猝不及防抬腳踹向他脛骨。鞋尖銀蓮紋里竟彈出一寸薄刃！

裴硯旋身避開時，酒葫蘆啪嗒落地。他盯著她鞋尖寒光，琉璃瞳里終于泛起興味：“原來小殿下不是貓兒，是藏著爪子的豹。”

“彼此彼此。”云知意反唇相譏，“世子裝醉的本事，比教坊司的姑娘還精湛。”

裴硯聞言也不惱，反而笑吟吟用扇骨敲她發頂：“說說，你把靖安王支開查蠱毒一事，自己要去做什么？說不定我能幫把手？”

云知意眼神警惕，“你說什么，我不清楚。”心里已經驚濤駭浪，皇叔連蠱毒的事都告訴裴硯了嗎？

裴硯又壓低聲音湊近，“殿下要去查王肅嗎？憑殿下的小短腿？”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還不到自己胸口的云知意，輕笑了一聲，“恐怕連墻都翻不過去。”

“你怎么知道我進不去！”云知意話剛出口就察覺自己暴露了，隨時準備再次使用“控術”補救。

“別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裴硯將扇子收起，“你自己去可太危險了，我隨你一起，你不是也需要一個幫手嗎？”

云知意向后退了一步，“你不是應該事事與我皇叔匯報嗎？難道你要背叛他？”

“一個好的下屬也要懂得調節上司的人際關系，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裴硯站在原地不動，任由云知意后退，“畢竟，王爺需要的是一個聰明的謀士，而不是一個愚忠的打手。”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不該說？”云知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邊周旋一邊緊盯著裴硯使用控術，卻屢屢失敗。

“我自有判斷，但是殿下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殿下。”裴硯晃了晃酒葫蘆，眼底掠過狡黠的光，“王爺現在因為王肅一案與陛下心生芥蒂，雖然我不敢斷言陛下是何想法，但是殿下您的想法還是看得明白的，您想在王爺之前找到證據給王肅定罪，從而讓王爺相信您，您看我說的對嗎，殿下？”

云知意心頭驟緊，裴硯將她的計劃全部說中，就連局勢也看得分明，“就算這樣，你憑什么幫我？”

“就憑我有求于您，殿下？”裴硯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了。

“你，你有什么好求的？”云知意迅速向后退兩步，做出隨時要跑的姿態。

“公主殿下這是何必呢？你又逃不了。”裴硯意有所指的看著云知意的小短腿，“在下只是想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案，保證不會做任何不利于您的事。”

云知意思索了不過幾息便決定了，原書中裴硯是個好人，至少不會是個奸臣，而且反正都讓他捉住了，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況且自己一個人還真不一定成功拿到賬本。

“好，那本公主同意了。”云知意向裴硯點頭示意。

“跟緊了，小短腿。”裴硯輕笑著提氣躍上高墻，月白袍角在夜風中翻飛如鶴羽。他垂手將扇骨遞下來，琉璃瞳里漾著戲謔的光：“要不要本公子拉一把？”

云知意氣得牙癢，偏偏這堵墻確實比宮墻高了半尺。她跺腳發力時，繡鞋銀蓮紋在青磚上碾出細響，像只炸毛的貓兒：“用不著！”

話音未落，裴硯突然俯身攬住她腰肢。天旋地轉間已被帶過墻頭，落地時他掌心恰好托住她后腦，連片枯葉都未驚動。

“噓——”裴硯的唇幾乎貼在她耳廓，“第三隊巡邏剛過，有十息空隙。”溫熱呼吸拂過頸側，云知意猛地推開他，耳根卻不受控地發燙。

兩人貓腰穿過回廊。經過書房時云知意突然拽住裴硯袖角：“窗欞第五根橫木！”

裴硯挑眉，扇骨輕輕抵住那根看似普通的楠木。細微機括聲響起，原本該激射而出的銀針竟卡在半途。

“小殿下連這種陰私機關都懂？”他語氣玩味，指尖卻迅速拆解了警鈴引線。

云知意心虛地別開臉：“……話本里都這么寫。”

密室門旋開時霉味撲鼻。裴硯用扇尖撥開蛛網，忽然輕笑：“王肅這老狐貍，竟把賬本藏在地磚暗格……”

“不對。”云知意徑直走向博古架，踮腳轉動青瓷瓶，“在貔貅負子像里。”

裴硯眼底掠過詫異。只見那尊紫檀貔貅腹部應聲彈開，赫然躺著本燙金賬冊。

“殿下真是……”他沉吟著用扇骨輕敲掌心，“令人驚喜。”

“只是運氣好罷了。”云知意聽出裴硯語氣的不對勁，急忙轉移話題，“我們快走吧。”

“好……”話音未落，裴硯突然變色：“退后！”

她猝不及防被拽進陰影里。門外傳來王肅醉醺醺的嗓音：“……靖安王想要查案？幸好本官早有準備……”

兩人屏息貼在同一根柱后，裴硯的胸膛緊挨著她后背。云知意能清晰聽見他心跳聲。

王肅的腳步聲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