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鏢局夜雨話新機

云鶴鏢局的燈籠在暮色里次第亮起時，林硯之終于看清了門楣上那塊新漆的匾額。“云鶴鏢局”四個金字在夕陽下泛著暖光，檐角的銅鈴被晚風吹得叮當作響，混著鏢師們練拳的呼喝聲，竟讓他生出幾分“歸家”的恍惚。

“可算回來了！”蘇振海拄著拐杖迎出來，孫大夫跟在他身后，手里還提著個藥箱。老鏢頭的氣色比離京時好了太多，雖鬢角依舊斑白，但臉上的蠟黃已褪成健康的淡紅，“在西域沒少受苦吧？我聽驛站的飛鴿傳書說，你們遇上黑風教的人了？”

林硯之翻身下馬，將裝著血魂珠的錦袋遞過去：“托您的福，沒大礙。這是從黑風教手里奪來的血魂珠，孫大夫看看能不能解您體內的余毒。”

孫大夫接過錦袋，小心翼翼地取出血魂珠。碧綠色的玉石在燈籠下流轉著溫潤的光，觸手竟帶著一絲暖意。他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又從藥箱里取出銀針輕輕刮了刮珠子表面，銀針立刻染上一層淡淡的碧色。

“奇了！”孫大夫嘖嘖稱奇，“這珠子果然有靈性，竟能自行吸附毒物。老鏢頭的蝕心散雖已壓制，但殘毒入骨，若用這珠子慢慢溫養，不出半年，定能徹底根除。”

蘇婉兒聞言喜上眉梢，連忙扶著蘇振海往內堂走：“爹，快讓孫大夫給您施針試試！”

張猛扛著鐵尺跟在后面，嘴里還在念叨：“那黑風教的柳姑娘可真夠狠的，居然想放火燒咱們的馬。要不是硯之警覺，咱們現在就得步行回來。”

林硯之笑著搖頭，剛要跟上，卻見賬房先生匆匆跑出來，手里拿著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林小哥，剛收到從蘇州府寄來的信，說是六扇門的人送來的，指明要親手交給你。”

信封上蓋著六扇門的朱印，背面畫著只展翅的雄鷹——這是六扇門密探專用的標記。林硯之心中一動，拆開信封，里面的信紙只有寥寥數語：“黑風教教主墨無常已潛入江南，似在尋找‘玄冰鑒’。此物與血魂珠相生相克，若落入惡人之手，恐成大禍。望速來蘇州相助。”

“玄冰鑒？”林硯之眉頭微蹙，這名號從未聽過。他忽然想起阿冰臨死前提過的話，說師母的寒毒與血影教的“雙生寶器”有關，難道這玄冰鑒就是另一件寶器？

“怎么了？”蘇婉兒端著剛沏好的茶出來，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關切地問道。

林硯之將密信遞給她，又把血魂珠與玄冰鑒可能是“雙生寶器”的猜測說了一遍：“六扇門既然特意送信來，說明這事不簡單。墨無常在西域吃了虧，跑到江南肯定沒安好心。”

蘇振海剛施完針，聞言沉吟道：“江南是沈萬山的地界，墨無常去那，怕是想找沈家的麻煩。當年沈萬山幫血影教銷贓，手里說不定藏著玄冰鑒的線索。”

“那咱們得趕緊去蘇州！”張猛一拍大腿，鐵尺在地上頓出悶響，“總不能讓那黑風教的雜碎再害人！”

“不急。”林硯之搖了搖頭，“黑風教在江南根基未穩，墨無常不敢貿然行事。我們剛從西域回來，正好趁這幾日休整，讓孫大夫研究透血魂珠的用法，順便查查玄冰鑒的來歷。”

接下來的三日，鏢局里一派忙碌。孫大夫每日用銀針蘸著血魂珠滲出的汁液給蘇振海施針，老鏢頭的咳嗽漸漸止了，甚至能在演武場指點弟子們練拳。林硯之則泡在鏢局的舊卷宗里，試圖從二十年前的鏢單和書信中找到關于“玄冰鑒”的記載。

這日午后，林硯之正在翻閱一本泛黃的《西域異物志》，忽然看到夾在書里的一張殘頁。殘頁是用西域文字寫的，旁邊有行潦草的漢文批注：“雙生寶器，魂珠暖，冰鑒寒，合則生萬物，分則亂陰陽——沈凝記。”

“沈凝？”林硯之心中劇震，這竟是師母的字跡！他連忙將殘頁撫平，借著窗欞透進的陽光仔細辨認，西域文字雖認不全，但結合批注能看出大概意思——玄冰鑒與血魂珠本是一對，血魂珠能解百毒，玄冰鑒卻能制造奇寒，若兩者相遇，既能起死回生，也能冰封千里。

“原來如此……”林硯之喃喃自語，終于明白墨無常為何要找玄冰鑒。那魔頭若同時得到兩件寶器，怕是真能掀起江湖浩劫。

他正想將殘頁拿去給蘇振海看，卻見張猛跌跌撞撞跑進來，臉上還帶著傷：“硯之！不好了！鏢局門口來了個怪人，說是要挑戰你，還說你不敢出來就是縮頭烏龜！”

林硯之皺眉起身：“什么人？”

“穿件黑斗篷，臉都遮住了，手里拿著把扇子，說話陰陽怪氣的。”張猛氣鼓鼓地說，“我想跟他理論，結果被他用扇子柄打了一拳，這小子的內力邪門得很，拳頭帶著股寒氣。”

林硯之心中一動，快步走向鏢局大門。只見門外來了個身形瘦高的男子，果然披著件及地的黑斗篷，手里把玩著把烏木扇，扇墜是塊墨色的玉佩，正與六扇門密信里提到的“墨無常”名號隱隱相合。

“林長風的徒弟？”男子抬起頭，斗篷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削尖的下巴和一抹詭異的笑，“果然比你師父有膽識，至少敢出來見我。”

“你是墨無常？”林硯之握住腰間的鐵劍，指尖已感受到對方散發出的寒氣——這寒氣與阿冰的掌風如出一轍，卻更加凜冽，仿佛能凍結人的血液。

“教主之名，豈是你能直呼的？”墨無常輕搖折扇，扇骨敲擊掌心發出“嗒嗒”聲，“聽說你拿到了血魂珠？識相的就交出來，再隨我去蘇州取玄冰鑒，我可以讓你做黑風教的護法，比在這破鏢局當鏢師體面多了。”

“你做夢！”林硯之厲聲喝道，“血魂珠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給你們這些邪魔歪道作惡的！”

“救人？”墨無常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忽然掀開斗篷——那張臉竟與林硯之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間滿是陰鷙，左眼的瞳仁是詭異的冰藍色，“你可知你師父當年為何要中蝕心蠱？他就是為了給沈凝找玄冰鑒，才答應與我教合作！可惜啊，他到死都不知道，玄冰鑒早就被沈萬山藏起來了！”

林硯之如遭雷擊，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發顫：“你胡說！我師父絕不會與血影教合作！”

“是不是胡說，你去問沈萬山啊。”墨無常笑得更得意了，“可惜他現在自身難保——我已經派人在蘇州府散布消息，說他私藏血影教寶物，六扇門的人怕是已經抄了他的家。”

“你！”林硯之怒不可遏，鐵劍“噌”地出鞘，劍脊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寒光，“我今天就替天行道，除了你這魔頭！”

“就憑你？”墨無常折扇一合，扇尖直指林硯之咽喉，“你師父當年都不是我的對手，何況你這毛頭小子？”

話音未落，他已如鬼魅般欺近，扇骨帶著刺骨的寒風掃向林硯之面門。林硯之早有防備，鐵劍挽出個劍花，以“流云十三式”中的“分浪”格擋。“當”的一聲脆響，扇骨與劍脊相撞，林硯之只覺一股寒氣順著手臂蔓延，凍得他半邊身子都發麻。

“好功夫！”墨無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折扇攻勢更猛，“可惜你練的‘渡厄心經’還不到家，否則倒能與我抗衡一二。”

林硯之這才明白，對方竟連他修煉了《清心訣》都知道。他不敢大意，將內力運轉到極致，鐵劍如流螢般在身前織出密不透風的劍網。兩人在鏢局門前的空地上纏斗起來，墨無常的折扇忽開忽合，開時能射出淬毒的扇骨，合時能當短棍使用，招式陰狠詭譎；林硯之則仗著“流云劍法”的靈動，在對方的寒氣中輾轉騰挪，伺機反擊。

鏢局的鏢師們都圍了上來，卻沒人敢貿然上前——那寒氣實在太過霸道，站在三丈外都覺得刺骨。蘇婉兒急得直跺腳，從懷里掏出枚銅錢，看準時機就想擲向墨無常的手腕，卻被蘇振海攔住。

“別添亂！”老鏢頭低聲道，“這魔頭的內力深不可測，硯之怕是撐不了多久。張猛，快去后院取我那桿虎頭槍來！”

張猛應聲而去，剛跑出兩步，就見林硯之忽然變招。鐵劍不再一味格擋，反而以“歸雁式”直取墨無常心口，劍勢看似緩慢，卻帶著股一往無前的決絕。

墨無常沒想到他敢以命搏命，慌忙收扇回防。就在這剎那的空檔，林硯之左手成掌，運起“渡厄心經”的暖流，一掌拍在墨無常的右臂上。

“噗——”墨無常悶哼一聲，踉蹌后退，右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上了一層薄冰。他又驚又怒，怨毒地瞪著林硯之：“好！好得很！你給我等著，蘇州府見！”

說罷，他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街角。那道黑影掠過屋頂時，林硯之隱約看到他斗篷下擺露出的衣角——上面繡著個小小的“墨”字，與血影教的圖騰竟有幾分相似。

“硯之，你沒事吧？”蘇婉兒連忙跑上前，見他左手也結了層薄冰，嚇得臉色發白。

“沒事。”林硯之運起內力化解寒氣，笑著搖頭，“這魔頭雖然厲害，卻也怕‘渡厄心經’的暖流。看來孫大夫說得對，雙生寶器相生相克，這心法或許就是他的克星。”

蘇振海拄著拐杖走上前，眉頭緊鎖：“他說你師父當年與血影教合作，這事怕是假不了。只是沈萬山為何要藏起玄冰鑒？這里面定有隱情。”

林硯之握緊了手中的殘頁：“不管有什么隱情，我們都得去蘇州府一趟。墨無常已經盯上玄冰鑒了，我們必須搶在他前面找到寶物。”

當晚，鏢局的燈火亮到深夜。林硯之、蘇振海、張猛和孫大夫圍坐在桌前，仔細研究著前往蘇州的路線。孫大夫將血魂珠用紅綢裹好，交給林硯之：“這珠子貼身戴著能御寒，對付墨無常的寒氣或許能派上用場。我已經配好了壓制寒毒的藥丸，你們路上記得按時服用。”

張猛扛著新磨亮的鐵尺，興奮地搓著手：“這次去江南，正好嘗嘗那里的桂花糕。聽說比咱們鏢局的芝麻餅好吃多了。”

蘇婉兒白了他一眼，將一件縫好的軟甲遞給林硯之：“這是用西域的蠶絲做的，能防刀劍，你穿上。”

林硯之接過軟甲，觸手輕盈卻異常堅韌，知道這是蘇婉兒連夜趕制的。他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夜雨，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模樣——那時老道士也是這樣望著南山的雨，說江湖路就像這雨，看似纏綿，實則藏著穿石的力道。

“明天一早出發。”林硯之將軟甲收好，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不管墨無常有什么陰謀，不管玄冰鑒藏著什么秘密，我們都得去面對。這不僅是為了江湖安寧，也是為了查清師父當年的往事。”

夜雨敲打著鏢局的窗欞，發出細碎的聲響。遠處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聲在雨霧中悠悠回蕩。林硯之知道，這趟江南之行，定不會比西域的旅程輕松。但他心中沒有絲毫畏懼，因為他明白，有些路，哪怕布滿荊棘，也必須走下去。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林硯之握緊腰間的鐵劍，劍鞘上的包漿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屬于他的江湖故事，正隨著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駛向更波瀾壯闊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