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豐露出憨厚的笑容,粗糙的大手向前一引:“展公子既然想去,那我就在前頭帶路。不過這木橋年久失修,過橋時可要當心些。”
“嗯好,我跟著齊大哥走。”展大旗點頭應道。
兩人一前一后踏上木橋,腐朽的橋板立即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
展大旗低頭看去,見腳下的木板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紋,有些地方已經(jīng)塌陷,透過縫隙能看到數(shù)十丈下奔騰的山澗。
追風卻毫不在意,輕快地躍上木橋,四蹄在橋面上踏出歡快的節(jié)奏。
本就搖搖欲墜的橋身頓時劇烈晃動起來,幾塊松動的木板“咔嗒“作響,嚇得展大旗一把抓住兩側(cè)的繩索。
“別怕”,齊豐寬厚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跟著我的步子走。”
展大旗定了定神,學著齊豐的樣子,踩在一些木橋的主梁上,果真走得穩(wěn)當多了。
山風穿過橋縫,帶著草木清香拂面而來。
漸漸地,展大旗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甚至有余暇欣賞起橋下飛濺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彩虹。
追風早卻早已跑到對岸,正興奮地在杏樹下轉(zhuǎn)圈,不時仰頭啃著垂落的果實。
過了木橋后,展大旗突然感覺腳下一硬,不再是腐土枯葉的感覺,試探性地用腳尖輕劃,卻是一塊粗糙的青石路。
周圍的杏樹也要更多,金黃的果實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
幾只松鼠在枝椏間跳躍,見人來了也不躲閃,其中一只膽大的甚至抱著杏子跳到較低的枝頭,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
追風不滿的仰頭打了個響鼻,驚起一群山雀,撲棱棱地飛向遠處。
展大旗好奇的逗著松鼠,便玩便跟著向前走去。
再向前行了一段路后,齊豐的聲音從前邊傳來。
“展公子,要到了。”
正在逗著松鼠的展大旗急忙快跑幾步,轉(zhuǎn)過一道山崖,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不遠處一座荒廢的村落依山而建,青石壘砌的房屋大多已經(jīng)坍塌,只剩下幾處斷壁殘垣倔強地立著。
野草從青石路的縫隙間瘋長,幾乎要淹沒這條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石道。
“這里以前叫做山杏村,每到春天,整個山谷都是粉白色的花海。”
齊豐的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落寞:“村里人世代以釀杏花酒為生。”
彎腰從路邊拾起一個破碎的陶罐,指腹輕輕摩挲著罐身上模糊的“杏”字。
展大旗看著落寞的齊豐,不禁好奇的輕聲問道:“齊大哥,你以前住在這里嗎?”
“是啊,曾經(jīng)住在這里。每到春天,整個山谷都會飄滿杏花,村里的釀酒坊日夜飄著甜香。”
展大旗注意到齊豐的指尖在微微發(fā)抖,那塊陶片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之重。
“后來戰(zhàn)火突然就燒到了這里。”
齊豐突然苦笑一聲,將陶片翻轉(zhuǎn)過來,露出背面一道猙獰的裂痕:“那些士兵說要征用我們的山杏村做軍營,給了三天期限。。。”
遠處一只烏鴉落在殘破的屋檐上,發(fā)出刺耳的鳴叫,在寂靜的廢墟中格外刺耳。
“村里老人不肯走啊,說祖祖輩輩的根在這里。”
齊豐的聲音漸漸低沉,“第三天夜里,官兵來了。。”
一陣山風突然卷過廢墟,揚起漫天塵土。展大旗瞇起眼睛,恍惚間似乎聽到風中夾雜著哭喊聲。
“等我趕回來時,就只剩下這些碎片了。”
展大旗喉嚨發(fā)緊,手心已盡是冷汗,嘴唇顫抖著緊張問道:“齊,齊大哥,那些士兵是哪個國家的??”
“北夏!!!”齊豐聲音突然冷了起來,攥緊的手掌被碎陶片割開了一個深深口子,鮮血順著滴落在石路上。
展大旗松了一口氣,如果剛剛聽到的是中州兩字,自己又會如何自處。
齊豐沿著石路向著荒廢的村子走去,邊走邊說道:“幸得拙谷的元谷主收留了我,我便一直在其麾下做事。”
“只要在拙谷范圍百里之內(nèi),看到北夏的人,無論男女老幼,一概殺之!!!”
展大旗喉結(jié)滾動,“男女老幼嗎。。。”強自壓下心頭泛起的不安,低頭跟著齊豐緩步走進荒村。
腳下的青石路縫隙間野草瘋長,每一步都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在死寂的村落里格外刺耳。
齊豐在一處傾頹的院落前駐足,手指輕撫過門框上模糊的雕花。
“這里原本是酒坊。”
兩扇木質(zhì)的門楣早已腐朽,卻仍能辨認出“杏花春雨”四個字的輪廓。
二人繼續(xù)向前走去,轉(zhuǎn)過一道爬滿青藤的斷墻,殘破的半截石磨靜靜立在院角。
齊豐蹲下身,拂去磨盤上堆積的枯葉,露出被打磨得發(fā)亮的石面。
“張老漢就住這兒,做的杏花糕最是好吃,村里的孩童最是喜歡來這里討要零嘴。”
齊豐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懷念,手指輕輕劃過石磨邊緣,“每到杏花開的時節(jié),這院子里總是飄著甜香。”
恍惚間,齊豐似乎又看見那個系著藍布圍裙的老人,正把熱騰騰的糕點分給圍在石磨旁的孩子們。
春風拂過院墻,帶起一陣雪白的杏花雨,混著糕點的甜香,和孩童們銀鈴般的笑聲一起,飄得很遠很遠。
展大旗此刻渾身發(fā)冷,手臂不知不覺的抓住了馬鞍,想要立刻離開,但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齊豐卻似渾然未覺,自顧自的向前走著,當走到一處有火燒痕跡的石屋時停下了腳步。
“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了殘破的木門。
展大旗也不敢一個人在外邊,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見院落異常干凈,沒有看到絲毫落葉,而盡頭則是有三座墳冢。
其中一座小墳前,整齊地擺放著各式木雕。
精巧的木馬、憨態(tài)可掬的走獸,每一件都用隼牟結(jié)構(gòu)拼接,關節(jié)處仍能靈活轉(zhuǎn)動,仿佛隨時會活過來一般。
齊豐走上前去,點燃了三柱清香,跪在前邊,癡癡的看著。
展大旗渾身發(fā)顫,哆哆嗦嗦地走到最小的那座墳前,解下腰間的木馬,輕輕放在墳頭。
“小,小妹妹對不起,這,這是你的木馬。。。”
齊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展大旗,眼神復雜。
“對不住了展公子,一時間念及舊人,有些失態(tài)了。”
說罷,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聲音又恢復了先前的憨厚:“呵呵,展公子走吧,秋時太陽落的早,再晚一些路就不好走了。”
展大旗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低著頭麻木的走出了院落,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替村中枉死的冤魂感到難過。
剛剛要沿著原路返回,齊豐卻驟然停步,警惕的向四周看去。
“誰!!!!”一聲暴喝,伸手自腰間一抹,兩把寒光凜冽的匕首已然出鞘,刃鋒在夕陽下泛著冷芒。
追風也站在原地,粗大的鼻孔向著空中嗅著,眼神露出了一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