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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仙舍藥

王家劉家的事像兩塊投入死水的石頭,漣漪蕩開,陳生家那猩紅的堂單前,漸漸不再冷清。隔三差五,總有面帶愁苦的人影,畏畏縮縮地出現在低矮的院門口?;蚴菋D人抱著夜啼不休、臉色青紫的嬰孩,或是佝僂著腰的老人,捂著總不見好的心口。陳生依著堂上仙家或明或暗的指點,或是燒幾張替身紙人,或是用朱砂在黃裱紙上畫些誰也看不懂的彎彎繞繞,化在清水里讓人喝下。竟也偶有見效的。堂前那五個香爐碗里的香灰,積得厚了,銅錢和皺巴巴的毛票,也悄悄塞進了奶奶那個裝針線的舊餅干盒子里。

奶奶臉上的愁苦紋路似乎被這微薄的進項熨平了些許,對著堂單上那些金燦燦的名字,眼神里多了幾分敬畏,少了幾分當初的驚惶。只是夜深人靜,陳生躺在炕上,聽著奶奶壓抑的咳嗽聲,感受著體內那股日益清晰、卻依舊難以掌控的“通透”力量,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感覺,并未減輕分毫。這力量像一把沒有鞘的刀,用好了是救人,用岔了……他不敢深想。

這天剛過晌午,日頭毒得很,曬得土路發白。一個穿著洗得發黃背心的黑瘦漢子,像被烈日烤蔫的莊稼,腳步踉蹌地沖進了陳生家的小院。他額上青筋暴起,汗水混著泥灰在臉上沖出幾道溝壑,眼睛里是走投無路的絕望和最后一絲希冀的光。

“陳……陳師傅!”男人撲到堂屋門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救……救救俺家小子吧!求您了!”

陳生放下手里給香爐換灰的小簸箕,示意他進屋:“許大哥?別急,坐下喘口氣,慢慢說?!彼J得這人,同村的許老蔫,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許老蔫哪里坐得住,半個屁股挨著板凳邊,雙手神經質地絞著破草帽的邊沿:“是……是俺家小石頭!才九歲?。∏靶┤兆舆€好好的……突然就……就蔫了!小臉蠟黃蠟黃的,嘴唇發紫,喘氣跟拉風箱似的,胸口呼哧呼哧響!跑不動,跳不動,連走幾步路都喘得厲害!眼瞅著……眼瞅著就瘦脫相了!”

他越說越急,眼淚混著汗往下淌:“去鎮上看,縣里也跑了!拍片子,抽血,折騰夠嗆!大夫……大夫說是……是啥心?。⌒呐K上的毛??!沒……沒治了!讓……讓俺們回來……準備后事……”他猛地捂住臉,壓抑不住的嗚咽從指縫里漏出來,“他才九歲啊……陳師傅……俺不信!俺聽人說……您有真本事……王家劉家都讓您救回來了……求您……求您給看看!是不是……是不是也撞了啥邪祟啊?”

“心病?”陳生眉頭緊鎖,心臟上的毛病,這可不是尋常的“外病”。他看著許老蔫那絕望到骨子里的眼神,沉默片刻,走到供桌前:“生辰八字。孩子的?!?

許老蔫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連忙道:“96年!臘月二十五!早上……早上九點!屬鼠的!”

陳生點點頭。在香爐碗里,插上三炷新香。青煙裊裊升起。他退后兩步,盤腿在蒲團上坐下,閉上雙眼,雙手在膝上,拇指飛快地在其余四指的指節間掐算著,口中無聲地默念。

意識沉入那片與仙家溝通的奇異空間。堂單上名字的光暈閃爍不定。他將小石頭的生辰八字、許老蔫描述的病癥,化作清晰的意念傳遞過去。

片刻沉寂。堂單上胡家區域,代表三排教主胡翠花的那團光暈率先亮起,傳遞過來的意念帶著一絲無奈和凝重:“此子心脈先天有缺,非邪祟纏身,乃肉身沉疴。吾等擅驅邪鎮煞,對此血肉之疾……力有不逮?!?

陳生心頭一沉。連胡翠花都束手?

就在這沉重彌漫之際,堂單角落,一股清冷、純凈、如同深潭寒玉般的氣息陡然亮起!是白家區域!代表白醫仙的那團光暈穩定地散發著柔和卻堅定的光芒,一個平靜、溫和、不帶絲毫煙火氣的聲音在陳生意識中清晰響起:

“此癥,吾可一試。然,需病童親至,受吾‘懸絲診脈’。且,須有二神擊鼓通幽,助吾引藥下界。”

白醫仙!陳生精神一振。他緩緩睜開眼,香爐里的香剛燃去三分之一。他看向焦急等待、幾乎要窒息的許老蔫,聲音沉穩:“許大哥,孩子這病,是胎里帶來的‘實病’,不是撞邪?!?

許老蔫的臉瞬間灰敗下去,眼神里的光幾乎熄滅。

“但是,”陳生話鋒一轉,“我家白仙說了,能治。你這就回去,把孩子帶來。另外,得找個二神。”

“二……二神?”許老蔫懵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茫然和絕望,“這……這上哪找去?。堪场巢徽J識啥二神??!”

一直坐在灶房門口默默擇菜的奶奶,這時抬起了頭。她渾濁的眼睛看了看陳生,又看了看絕望的許老蔫,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生兒……你忘了?你三叔家……你超子哥……他……他早些年,不是跟著后屯老趙頭……學過這個么?”

陳生一愣。陳超?他那個比他大五歲、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年節才回來、平時沉默寡言得像塊石頭的堂哥?他會是二神?這消息像塊石頭砸進陳生心里,激起一片難以置信的漣漪。印象里,陳超總是悶著頭干活,身上帶著機油和汗水的混合味兒,跟神神叨叨的鼓聲唱詞,怎么也聯系不到一塊兒去。

許老蔫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道:“對對!陳超!俺這就去找!這就去把小石頭也抱來!”說完,一陣風似的沖出了院子。

約莫半個時辰后,許老蔫抱著一個瘦小的男孩回來了。男孩約莫八九歲,正是小石頭。他蜷縮在父親懷里,頭無力地耷拉著,小臉瘦得脫了形,蠟黃中透著不健康的青灰色,嘴唇是駭人的深紫色。呼吸又淺又急,胸口微弱地起伏著,仿佛隨時會停止。一雙大眼睛原本該有的神采被疲憊和痛苦取代,半睜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

緊跟著許老蔫進來的,是陳超。他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褲腳還沾著泥點,像是剛從地里被叫來。但他手里提著一個用藍布仔細包裹的長條形物件,鼓鼓囊囊的。他進門后,沒看陳生,也沒看奶奶,只是對著堂單的方向,微微低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便沉默地站在堂屋角落的陰影里,像一尊沒有情緒的雕像。

陳生看著陳超那副與“二神”形象格格不入的模樣,心里更是打鼓。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上。他示意許老蔫把小石頭放在堂屋中央早就鋪好的一床舊褥子上。孩子軟綿綿地躺著,像一片枯萎的葉子,只有微弱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陳超這時才動了。他走到屋子另一側,解開藍布包袱。里面赫然是一面單面蒙皮的圓鼓!鼓幫是深色的老榆木,油光锃亮,顯然有些年頭,被摩挲得異常溫潤。鼓面緊繃,呈現出一種柔韌的淺褐色,上面繪著一些早已褪色、難以辨認的古老圖騰紋樣。一根彎曲的、打磨光滑的鼓鞭斜插在鼓幫上。

他拎起鼓,在墻邊一個小馬扎上坐下。沒有多余的言語,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他先是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輕柔地、如同撫摸情人肌膚般,在鼓面上細細地撫過一圈,感受著那繃緊的皮革傳來的細微張力。然后,他拿起鼓鞭,那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腕,極其輕微地、試探性地抖了一下。

“嗡……”

一聲低沉、渾厚、如同沉睡古獸被喚醒般的鼓音,極其輕微地在小屋里蕩開。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震得人心頭一顫,連供桌上的燭火都似乎跟著搖曳了一下。

陳超閉著眼,似乎在傾聽這聲鼓響的余韻,感受著鼓皮的震動。幾秒鐘后,他猛地睜開眼!那雙原本有些木然的眼睛里,驟然爆射出一種與平日判若兩人的、近乎狂熱的光芒!他整個人的氣質瞬間變了!從一塊沉默的石頭,變成了一把即將出鞘的、鋒芒畢露的刀!

手腕猛地一沉!鼓鞭帶著破空的風聲,狠狠敲擊在鼓面上!

“咚——!”

這一聲,如同驚雷炸響!沉悶、厚重、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力量!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緊接著,鼓點如同狂風暴雨般傾瀉而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不再是單調的敲擊!它有了靈魂!時而如萬馬奔騰,蹄聲踏碎山河;時而如驚濤拍岸,浪涌撼動礁石;時而又化作金戈鐵馬,殺伐之氣沖霄而起!節奏變化之快,力道轉換之精準,令人瞠目結舌!更絕的是他的唱腔!

陳超的嗓子猛地拔高,清亮、高亢、帶著一種金屬般的穿透力,卻又圓潤飽滿,沒有絲毫刺耳的嘶啞!那唱詞更是與尋常二神不同,古樸中透著新奇,帶著一種磅礴的史詩感和蒼涼的韻味:

“混沌初開盤古開——!”

“女媧摶土造靈胎——!”

“三皇五帝傳薪火——!”

“巫醫百草濟世來——!”

“今有頑疾鎖童身——!”

“叩請白仙下凡塵——!”

“一鼓震開幽冥路——!”

“二鼓請動洞府門——!”

“三鼓催得祥云起——!”

“速請醫仙——救——蒼——生——!哎——哎——哎——!”

這唱腔高亢入云,每一個字都像裹著風雷,在鼓點的轟鳴中直上九霄!又如同無形的鉤索,穿透了層層空間的阻隔!堂屋里的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在鼓聲和唱腔中劇烈地震蕩、扭曲!供桌上的燭火瘋狂跳躍、拉長,在墻壁上投下無數狂舞的鬼影!

在這狂暴的能量漩渦中心,陳生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晃動!起初是輕微的搖擺,幅度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快!他的頭瘋狂地左右甩動,脖頸發出“咔咔”的輕響!身體像被無形的巨浪反復拍打、顛簸!一股冰冷、純凈、帶著濃郁草藥清香的磅礴氣息,如同雪山融化的寒泉,轟然降臨,瞬間取代了陳生自身的氣息,充斥了整個空間!

鼓聲猛地一收!變成一聲聲沉重而緩慢、如同心跳般的單音:

“咚……咚……咚……”

陳超的唱腔也隨之變得低沉、悠長,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召喚和無比的恭敬:

“哎——哎——哎——!”

“鼓響三通——天門開——!”

“祥云瑞靄——撲面來——!”

“仙風道骨——臨凡世——!”

“敢問尊駕——是那位仙家——落——蓮——臺——?”

隨著這悠長的唱問,陳生劇烈晃動的身體猛地一僵!頭顱高高昂起!臉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平靜、近乎冷漠的威嚴。他的眼神變得清澈、深邃,如同萬年不化的寒潭,目光緩緩掃過屋內眾人,最后落在角落陰影里抱著小石頭、大氣不敢出的許老蔫身上。

一個清冷、平和、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的聲音,從陳生口中發出,如同玉磬輕鳴:

“吾乃白家醫仙,道場長白山紫陽洞府。不食人間煙火,不沾酒色財氣。將那病童,帶至吾前?!?

這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壓過了鼓聲的余韻。許老蔫渾身一哆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把氣息奄奄的小石頭抱到了陳生面前。

陳生(白醫仙)緩緩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長、穩定,指尖仿佛籠罩著一層肉眼難以察覺的、淡淡的白色光暈。他沒有直接觸碰孩子,只是將三根手指虛懸在小石頭瘦弱的手腕寸關尺之上,距離皮膚約莫一寸。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小石頭微弱艱難的呼吸聲。陳超屏住呼吸,鼓鞭懸在半空。許老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奶奶攥緊了衣角。

白醫仙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顫動著,仿佛在感知著某種無形的“脈動”。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中那清澈的寒光似乎穿透了小石頭的皮肉,直視著他那顆孱弱的心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堂屋里彌漫著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感。

良久,白醫仙緩緩收回手指,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了然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此子心脈,先天有缺,形如殘藕,氣若游絲。乃胎元受損,心血枯竭之象。尋常藥石,難入膏肓?!?

許老蔫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

“然,”白醫仙話鋒一轉,目光如同實質般投向虛空深處,我可續生機之線。吾即刻回山,開爐煉丹!”

此言一出,許老蔫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幾乎要跪下去磕頭。

白醫仙的目光轉向陳超,那清冷的指令不容置疑:“擊鼓!送吾回山!再擊‘鼓’,引吾座下黃家報馬,黃小跑,攜丹速至!”

陳超心領神會,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專注。他深吸一口氣,手腕一抖!

“咚咚咚咚咚——!”

鼓聲驟然變得急促、高亢、帶著一種催促和指引的穿透力!如同密集的雨點敲打著芭蕉!

“哎——哎——哎——!”

“白仙慈悲——返仙山——!”

“紫陽洞府——開爐煙——!”

“三味真火——煉靈藥——!”

“九轉仙丹——救童顏——!”

“祥云引路——莫遲延——!”

“弟子擊鼓——送——神——仙——!哎——哎——哎——!”

隨著這高亢急促的鼓點和唱腔,陳生(白醫仙)的身體再次劇烈地晃動、搖擺!那股冰冷純凈的氣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片刻后,他身體一軟,靠在椅背上,臉色微微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然而,鼓聲并未停歇!陳超手腕一轉,鼓點的節奏和韻味陡然一變!

不再是之前的沉重召喚或急促催促,而是變得輕快、靈動、帶著一種跳躍的韻律和奇異的歡欣感!鼓聲如同山澗清泉叮咚流淌,又如林間小鳥歡快鳴唱,充滿了勃勃生機和祥瑞之氣!他的唱腔也隨之變得活潑、悠揚,帶著一種描述性的美感:

“哎——嗨——哎——嗨——喲——!”

“白仙回山——煉靈丹——!”

“黃家報馬——不怠慢——!”

“黃小跑哎——腳生風——!”

“穿云破霧——快如電——!”

“頭頂著——三更露——!”

“腳踏著——五更霜——!”

“懷揣著——救命藥——!”

“心急火燎——下凡——塵——!”

“翻過了——九十九道嶺——!”

“蹚過了——九十九條河——!”

“采來了——東海的日精——!”

“擷來了——西山的月魄——!”

“南山的靈芝——做引子——!”

“北岳的雪蓮——當藥和——!”

“哎——嗨——哎——嗨——喲——!”

“鼓聲引路——莫耽擱——!”

“速速顯形——賜——靈——藥——!哎——嗨——喲——!”

這唱詞新奇而富有畫面感,將黃小跑送藥的艱辛與急切描繪得栩栩如生。隨著這輕快靈動、充滿生機的鼓點和唱腔,靠在椅背上的陳生,身體再次有了反應!

這一次,不再是劇烈的晃動和搖擺。他的身體開始以一種極其輕微、卻異常迅捷的頻率小幅度地顫抖!尤其是雙手,十根手指如同抽筋般飛快地屈伸、彈動,指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無形的軌跡,速度快得幾乎帶出殘影!仿佛在虛空中抓取著什么,又像是在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

同時,他的嘴唇也在快速地翕動著,無聲地開合,像是在念誦著某種古老的咒語,一股股微弱卻極其精純的氣息,隨著他嘴唇的開合,被吹拂到雙手舞動的區域。

陳超目光如電,緊緊盯著陳生雙手的動作。就在那舞動的頻率攀至巔峰的剎那,他猛地停下鼓點,對著早已看呆的許老蔫低喝一聲:“碗!”

“???哦!哦!”許老蔫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在旁邊桌上抓起一個吃飯用的粗瓷大碗,哆哆嗦嗦地遞到陳生舞動的雙手下方。

陳生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雙手的舞動更加迅疾,如同穿花蝴蝶,在那空碗上方尺許高的虛空中飛快地抓撓、揉捏、拍打!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他嘴唇無聲的吹氣。一股極其濃郁、復雜、帶著草木清苦和礦物冷冽氣息的中藥味,毫無征兆地在碗口上方彌漫開來!那味道越來越濃烈,沁人心脾,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感。

更令人驚駭的一幕發生了!

隨著陳生雙手最后幾下如同撒種般的動作落下,那原本空空如也的粗瓷大碗底部,竟憑空出現了六粒圓溜溜、龍眼核大小的藥丸!

那藥丸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的、仿佛玉石般的青白色,表面光滑細膩,沒有任何人工搓揉的痕跡。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們靜靜地躺在碗底,散發著柔和而內斂的微光,濃郁的、帶著生命氣息的藥香正是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

那藥丸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的、仿佛玉石般的青白色,表面光滑細膩,沒有任何人工搓揉的痕跡。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們靜靜地躺在碗底,散發著柔和而內斂的微光,濃郁的、帶著生命氣息的藥香正是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的!

陳生(此刻更像是被某種力量引導著)的動作驟然停止。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但依舊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他指著碗里的藥丸,聲音有些虛弱,卻異常清晰:

一日兩粒。上午辰時(8點),下午申時(4點),溫水送服。三日……三日之內,心脈當續,沉疴可愈。”

許老蔫看著碗里那六粒散發著奇異藥香、如同仙家造物般的丹藥,又看看兒子蠟黃的小臉,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震撼沖擊著他,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陳生,對著供桌上的堂單,咚咚咚地磕起頭來:“謝白仙救命!謝陳師傅!謝老仙家!大恩大德!俺……俺這輩子都記著!”

陳超這時也放下了鼓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走到陳生身邊,低聲問道:“老仙,藥已送到,可還有吩咐?若無他事,弟子這就送您老歸山?”

陳生(或者說,那股引導他“舍藥”的力量)微微搖了搖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陳超會意,再次拿起鼓鞭。這一次,鼓點變得舒緩、悠揚,如同送別遠行的親人,帶著祝福和感激:

“哎——嗨——哎——嗨——喲——!”

“靈藥已賜——恩情重——!”

“白仙慈悲——感蒼穹——!”

“黃小跑哎——辛苦啦——!”

“回山復命——莫停留——!”

“祥云鋪路——清風送——!”

“一路平安——回——仙——宮——!哎——嗨——喲——!”

隨著悠揚的鼓聲和唱腔漸漸消散在空氣中,陳生身體最后一絲緊繃也松弛下來。他緩緩睜開眼,眼神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只是充滿了深深的疲憊。

許老蔫千恩萬謝,小心翼翼地將那六粒珍貴的藥丸用一塊干凈的紅布包好,貼身藏好。又從懷里掏出一個同樣用紅布裹著的小包,打開,里面是四張嶄新的百元鈔票。他抽出兩張,恭敬地放在陳生手邊的桌子上,又抽出兩張,塞給了陳超:“一點心意……一點心意……陳師傅,超子,別嫌少……”

陳生看著那兩張紅票子,沒說話,只是疲憊地點點頭。陳超默默地接過錢,揣進褲兜,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默的表情,仿佛剛才那個神采飛揚、唱腔驚世的二神與他毫無關系。

許老蔫抱著兒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堂屋里只剩下陳生兄弟和奶奶。香煙裊裊,燭火跳動,空氣中還殘留著那奇異的藥香和鼓聲的余韻。

陳生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目光落在墻邊那面被陳超重新仔細包好的鼓上,又看向沉默地收拾著東西的堂兄,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濃濃的困惑和一絲探究:

“哥……你……你啥時候學的這個?還……唱得這么好?詞也新鮮……”

陳超收拾鼓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低著頭,用粗糙的手指,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摩挲著那光滑溫潤的鼓幫?;椟S的燈光勾勒出他沉默而棱角分明的側臉。過了許久,久到陳生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一個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復雜情緒的聲音,才從他喉嚨里擠出來:

“嗯吶。好些年了。”他依舊沒抬頭,手指在鼓面上劃過一道淺淺的痕,“那時候……窮。聽人說……干這個……掙錢快。比土里刨食……快?!彼﹃膸偷氖种肝⑽⒂昧Γ腹澯行┌l白,“就……就找了后屯老趙頭……磕了頭……學了。”

他拿起鼓,重新用那塊洗得發白的藍布仔細包好,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包好鼓,他直起身,臉上又恢復了那種慣常的、沉默而略帶疏離的神情。他沒再看陳生,也沒看那猩紅的堂單,只是對著奶奶的方向含糊地說了一句:“大奶奶兒,我回了。”說完,拎著鼓,佝僂著背,像來時一樣,沉默地走出了堂屋,身影很快融入了門外沉沉的夜色里。

陳生看著堂兄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兩張嶄新的百元鈔票,再看看供桌上香煙繚繞中那些沉默的金色名字。堂屋里,那奇異的藥香似乎還未散盡,而陳超最后摩挲鼓幫時,那粗糙手指劃過皮革發出的、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沙沙”聲,卻如同魔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能掙錢。

比土里刨食快。

這六個字,像冰冷的鋼針,扎破了剛才那場“仙藥救童”的神異表象,露出了底下粗糲而冰冷的現實一角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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