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醫院救治無果出馬立堂

醫院的走廊里永遠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氣味,冰冷刺骨,鉆進骨頭縫里。我蜷縮在候診區那張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身上裹著奶奶那件洗得發白、帶著淡淡皂角味的舊棉襖,可那點微弱的暖意根本抵擋不住從身體深處源源不斷冒出來的寒意。一陣接一陣的冷顫,像有看不見的冰手在反復搓揉我的骨頭,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發出“咯咯”的輕響。額頭燙得嚇人,像貼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可后背卻像是浸在冰水里,冷汗一層層地往外沁,把貼身的秋衣都黏在了皮膚上。喉嚨里火燒火燎,咽口唾沫都像吞了把砂紙,干澀得生疼。

“陳生,陳生?”奶奶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藏不住的疲憊。她布滿老繭的手覆上我的額頭,那粗糙的觸感讓我微微瑟縮了一下。“唉喲,這還燙得跟火炭似的!這都第三天了……”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后面的話被一聲沉重的嘆息壓了下去。我能感覺到她枯瘦的手指在我額頭停留片刻,又顫抖著移開。她沉默地坐在我身邊,那件舊棉襖裹得更緊了些,仿佛這樣就能把病魔從我身上驅趕開。

“陳生家屬!”護士冷冰冰的聲音在走廊盡頭響起,像一把生銹的剪刀剪斷了沉悶的空氣。

奶奶像受驚的兔子,猛地彈起來,動作快得完全不像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一把攥緊我的胳膊,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來了!來了!”她的力氣大得出奇,指甲隔著棉襖都掐得我生疼。我像個破布口袋,軟綿綿地倚靠著她干瘦的身體,兩條腿像灌滿了鉛,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筋骨,眼前陣陣發黑,走廊里慘白的燈光在視網膜上拖出長長的、模糊的光尾。

診室里,白熾燈明晃晃地照著,亮得刺眼。戴著金絲眼鏡的趙醫生皺著眉,對著攤在桌上的幾張紙片——那些是我的血常規、CT報告——翻來覆去地看,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他手指在報告單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出單調的“噠、噠”聲,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經上。

“趙醫生,我孫子他……”奶奶的聲音又干又澀,充滿了小心翼翼的祈求,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醫生的嘴唇,生怕漏掉一個字。

趙醫生終于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帶著職業性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在我蠟黃、布滿冷汗的臉上掃過。“老太太,檢查都做了,”他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血象是有點高,有炎癥反應,但白細胞計數又沒高到那個程度。CT也拍了,肺里看著也還干凈,沒見明顯的感染灶……這高燒不退,確實有點怪?!彼D了頓,目光落回報告單上,“要不……再觀察觀察?或者,轉去省城大醫院看看?我們這小地方設備也有限……”

“觀察?”奶奶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根繃緊的弦突然斷裂,帶著哭腔,“再觀察下去我孫子就要燒傻了!燒干了!省城……省城哪是說去就能去的啊……”她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抓住桌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微微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直直墜入深淵。省城大醫院……那意味著更多的錢,更長的路,更深的絕望。家里那點可憐的積蓄,早已在我這場莫名其妙的病里耗得七七八八。奶奶佝僂的背影,深夜里她對著空米缸發呆的側影,還有她偷偷抹淚時那聳動的肩膀……這些畫面瞬間擠滿了我的腦海,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趙醫生那張嚴肅的臉瞬間扭曲、模糊,診室雪白的墻壁開始旋轉,奶奶帶著哭腔的聲音也拉長、變形,成了遙遠而尖銳的嗡鳴。黑暗像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吞沒了我最后一點意識。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軟軟地向下滑去。

“陳生——!”奶奶撕心裂肺的尖叫是我墜入黑暗前聽到的最后聲音。

不知道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滾燙的混沌里掙扎了多久,意識像一片沉入深海的羽毛,偶爾被暗流推搡著,浮上水面一點點,又立刻被沉重的痛苦拽回深淵。

“……不是實病……是虛病……是招了東西了……”

“……醫院治不了這個……得看外病……”

“……老孫太太……她興許有法子……”

“……別怕花錢……砸鍋賣鐵也得給生兒看好……”

斷斷續續、壓得極低的說話聲,像隔著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鉆進耳朵。是奶奶的聲音,還有另一個陌生的、帶著濃重鄉音的老年女聲。那聲音沙啞、低沉,像是被煙熏火燎了幾十年,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篤定和神秘。

“……魂兒不穩……再這么燒下去……人就廢了……”

“……得立……堂口……”

“堂口”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鐵釘,猛地釘進我昏沉的神智里,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立堂口?那不是村里人說的跳大神、頂香火嗎?一種混雜著恐懼、荒謬和被冒犯的強烈情緒瞬間沖上頭頂,想掙扎,想喊叫,想告訴她們我不是瘋子,我不要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兩座山,喉嚨里只能發出“嗬嗬”的、連自己都聽不清的嘶啞氣音。身體仿佛被無數根無形的繩索死死捆住,動彈不得。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冷顫都要刺骨。

我像一具沉重的、毫無生氣的木偶,被奶奶和那個陌生的聲音——后來我知道她就是老孫太太——半扶半抱著弄上了家里那輛破舊的三輪車。車斗里鋪著厚厚的、帶著霉味和塵土氣的舊棉被。身體每一次隨著顛簸的路面晃動,都像有無數根鋼針在骨頭縫里攪動。冷風毫不留情地灌進領口袖口,帶走身上僅存的一絲暖意。奶奶緊緊摟著我,把她那件舊棉襖也裹在了我身上,可我還是冷,冷得牙齒打顫,冷得骨髓似乎都要凍結。

三輪車“突突突”的噪音仿佛永無止境,碾過坑洼不平的土路,震得五臟六腑都在移位。意識在滾燙和冰冷中反復拉鋸,時而清晰,捕捉到車外呼嘯而過的風聲和遠處模糊的犬吠;時而模糊,沉入一片光怪陸離、毫無邏輯的碎片里——扭曲的人臉,飄忽的鬼火,還有無數雙在黑暗中窺伺的眼睛……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不知過了多久,三輪車終于在一個劇烈的顛簸后停了下來。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草藥、陳年香灰、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瞬間沖進了我的鼻腔,嗆得我一陣氣悶。

“到了,生兒,咱到了。”奶奶的聲音嘶啞,帶著長途跋涉后的喘息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急切。她用力把我架起來,我的腳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被攙扶著邁進一個低矮的門洞。

眼前的光線驟然昏暗下來,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屋里的景象。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堂屋,墻壁被經年的煙火熏得發黃發黑。正對著門的神龕占據了半面墻,上面供著幾尊色彩陳舊、面目模糊的神像,香爐里積著厚厚的香灰,幾根燃盡的香簽子歪斜地插著??諝庵心枪刹菟幒拖慊业奈兜栏訚庥袅?,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一個干瘦的老太太盤腿坐在炕沿上。她穿著一身洗得褪色的藏藍布褂子,頭發稀疏,在腦后挽成一個極小的髻。臉上溝壑縱橫,像被歲月的刻刀深深犁過,皮膚是那種長期不見陽光的蠟黃。最懾人的是她的眼睛,不大,眼白渾濁泛黃,但瞳孔卻異常的黑,深不見底,像兩口幽深的古井,此刻正毫無波瀾地、直勾勾地朝我射過來。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個活人,更像是在審視一件器物,或者……穿透皮囊,直接釘在靈魂深處。

這就是老孫太太。她只是那么看著,一言不發。屋子里靜得可怕,只有我粗重艱難的喘息聲和奶奶緊張得幾乎要停掉的呼吸聲。那股無形的、被窺視的感覺再次攫住了我,比在醫院走廊里更強烈百倍。我下意識地想避開她的目光,想蜷縮起來,可身體沉重得不聽使喚,只能僵硬地站著,任由那雙深井般的眼睛一寸寸地刮過我的皮膚、骨骼,仿佛要洞穿一切。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炕沿上那盤腿而坐的干瘦身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紋絲不動,只有那雙深井似的眼睛,牢牢地鎖在我身上。那目光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釘在案板上,連靈魂都被翻檢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頭頂,比發燒時的冷顫更甚,那是源自骨髓深處的恐懼。我想低頭,想躲開,可脖子僵硬得不聽使喚,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那無聲的審視。

終于,老孫太太那干癟、幾乎沒什么血色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她的聲音并不大,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著朽木,卻像驚雷一樣在死寂的屋子里炸開:

“這孩子……有堂口。”

她的語速很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存在、只是剛剛被發現的真理。

“仙緣太重,壓不住了。那東西……在磨他,要磨出個道來?!彼郎啙岬难壑槲⑽⑥D動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落在我身后某個虛無的點上,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森然,“再磨下去……人就得磨廢了,命都保不住。”

奶奶的身體猛地一抖,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抓著我的手驟然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我能感覺到她枯瘦的手在劇烈地顫抖,喉嚨里發出“咯咯”的、壓抑的抽氣聲,仿佛下一秒就要背過氣去。

“孫……孫大姐……”奶奶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那……那可咋辦???您……您得救救他!救救我孫子啊!他才多大啊……”淚水瞬間涌出她渾濁的眼眶,順著臉上深刻的溝壑蜿蜒而下。

老孫太太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臉上,那雙深井般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憐憫,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她盯著我看了足有半分鐘,看得我頭皮發麻,渾身冰涼。然后,她的視線緩緩移開,落在奶奶那張涕淚橫流的臉上,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決定生死的漠然:

“立不立?”

兩個字,像兩把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立?立堂口?做那種敲鼓請神、裝神弄鬼的……“大神”?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抗拒瞬間淹沒了恐懼。不!我不要!我猛地掙扎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想從奶奶的攙扶中掙脫,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嘶吼。可身體虛弱得像一灘爛泥,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勞的扭動。奶奶死死抱住我,帶著哭腔哀求:“生兒!生兒你別動!聽孫大娘的!聽孫大娘的!這是救你的命?。 ?

我絕望地扭過頭,目光對上老孫太太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沒有鼓勵,也沒有威脅,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早已看穿我所有的掙扎都不過是困獸猶斗。

就在這時,一股更加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像有一只巨大的、無形的鐵鉗狠狠夾住了我的頭顱。眼前驟然一黑,緊接著無數紛亂的光點和扭曲的影子瘋狂地旋轉起來。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在腦子里炸開,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瘋狂攪動腦髓。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痙攣,像被通了高壓電。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頭開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擺,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快,脖子發出“咔咔”的輕響,像一個壞掉的木偶。

“嗬……嗬……”喉嚨里只能擠出破碎的、非人的氣音。視線徹底模糊,耳朵里充斥著尖銳的嗡鳴。意識像狂風中的燭火,明滅不定,隨時可能徹底熄滅。在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似乎聽到奶奶那近乎崩潰的、帶著哭腔的尖叫,蓋過了老孫太太那冰冷如鐵的聲音:“立!孫大姐!我們立!快救救他!立啊——!”那你準備東西吧,水果,煙,酒,大公雞,魚,紅布,筆,你回去準備吧!黑暗徹底降臨。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是漂浮在一條黏稠、污濁的河流里。意識沉沉浮浮,大部分時間都陷在昏睡和光怪陸離的噩夢里。偶爾清醒的片刻,能聽到屋外奶奶壓抑的咳嗽聲,還有她蹣跚的腳步聲,以及低聲下氣地向鄰里借東西的聲音:

“……他嬸子,家里有紅紙嗎?要大張的……”

“……老哥,麻煩你家那支描金的筆,能借使使不?用完就還……”

“……雞蛋……對,要新鮮的……雞……唉,再難也得備上……”

這些聲音斷斷續續地鉆進耳朵,像鈍刀子割肉。我知道奶奶在為我奔波,在準備那些“立堂口”需要的東西。每一次聽到她疲憊不堪的聲音,心底就涌起一陣強烈的酸楚和無力感,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羞恥。奶奶佝僂著腰、陪著笑臉四處求人的樣子,比病痛本身更讓我難受。我想喊她,想告訴她別這樣了,可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滾燙的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有時,老孫太太會過來。她沉默地坐在我炕邊,那雙深井般的眼睛盯著我看了很久,眼神復雜難明。她會用粗糙的手指沾一點不知名的、帶著濃烈草藥味的黑色粉末,抹在我的額頭、胸口和手心。那粉末冰涼刺骨,帶著一股沖鼻的辛辣氣,抹上去的瞬間,像是有無數細小的冰針扎進皮膚,帶來一陣短暫的、詭異的清明。她會在我耳邊用那種沙啞低沉的聲音,含糊地念著一些我完全聽不懂的、音節古怪的詞句,嗡嗡作響,像某種古老的咒語,聽得人頭皮發麻,意識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每次她走后,奶奶總會端來一小碗黑乎乎的藥汁,那味道聞一下都讓人作嘔,苦澀中夾雜著濃烈的土腥氣和草根腐敗的氣息。“生兒,乖,,喝了它……孫大姐給的方子,喝了就好了……”奶奶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強裝的希望,哄著我,幾乎是捏著我的鼻子把那令人作嘔的藥汁灌下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但奇怪的是,那藥汁下肚后,身體深處那股橫沖直撞的燥熱和劇痛似乎真的被短暫地壓下去一點,換來片刻喘息的安寧,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仿佛靈魂都被凍結的寒冷。

日子就在這種昏沉、苦澀、夾雜著奶奶無盡擔憂和操勞的循環中,緩慢而沉重地爬行著。窗外的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直到這一天,暮色四合,將破敗的小院染成一片混沌的深藍。屋里的燈光昏黃黯淡,像隨時會被黑暗吞噬。

堂屋那張平時吃飯用的老舊方桌被仔細擦拭過了,移到了屋子中央。此刻,上面擺滿了東西,在昏黃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近乎祭壇般的肅穆。一只煮得金黃、昂著頭的整雞(奶奶狠心殺了家里那只的老公雞)臥在粗瓷大盤里;一條不小的鯉魚(用借來的錢買的)眼睛圓睜,僵硬地躺在另一個盤子上;幾樣時令水果——蘋果、橘子——擺放得還算整齊;最顯眼的,是那張鋪開的、足有半張桌面大小的紅紙——堂單。它紅得刺眼,像一片凝固的血,鋪在桌面上,等待著被書寫。旁邊,放著一支細長的毛筆,筆桿是深沉的暗紅色,筆尖的毫毛在燈光下泛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般的光澤,旁邊一小碟濃稠的、色澤沉郁的金粉墨汁。

空氣里彌漫著煮肉的油膩、魚的腥氣、水果的清甜,還有紅紙特有的、淡淡的紙漿味,幾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寧的怪異氛圍。

奶奶顯得異常緊張,雙手在圍裙上不停地搓著,眼神在桌上的貢品和我身上來回游移,嘴唇抿得緊緊的。她不時走到門口,朝黑黢黢的院外張望。

終于,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老孫太太那干瘦佝僂的身影率先出現在門口,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藏藍褂子,臉上沒什么表情。在她身后半步,跟著一個老頭。這老頭身材不高,精瘦,穿著一件灰撲撲的舊夾襖,臉上皺紋深刻,像風干的核桃皮,一雙小眼睛卻異常地亮,滴溜溜地轉著,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精明和世故。他手里提著一個物件——一面單面蒙皮的圓鼓,鼓幫是深色的木頭,邊緣磨得油亮,鼓面上繪著一些褪色的、難以辨認的圖案。一根彎曲的鼓鞭斜插在鼓幫上。這老頭就是“二神”。

兩人一進屋,那二神的小眼睛就飛快地在屋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目光帶著審視和估量的意味,讓我極不舒服。老孫太太則徑直走到供桌前,渾濁的眼睛掃過桌上的貢品和那張鮮紅的堂單,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可。她沒說話,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了一下。

那二神立刻會意,動作麻利得不像個老人。他走到供桌前,小心翼翼地將那面鼓放在桌旁一張早就備好的小凳子上,鼓面微微傾斜,正對著桌子和炕的方向。然后,他開始動手整理桌上的貢品,把雞和魚的位置稍稍調整得更正些,水果擺得更緊湊,讓那張巨大的紅堂單鋪展得更加平整,不留一絲褶皺。他的動作熟練而安靜,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專注,仿佛在做一件極其神圣的事情。

屋子里靜得可怕,只有貢品被挪動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和二神那刻意放輕的呼吸聲。奶奶緊張地站在角落,大氣都不敢喘。我躺在炕上,感覺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隨著這死寂的安靜而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仿佛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一切都準備就緒。老孫太太走到供桌正前方,緩緩閉上了眼睛。二神則在小凳子上坐下,拿起了那面鼓和鼓鞭。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很深,胸膛都微微鼓脹起來。隨即,他握著鼓鞭的手腕猛地一抖!

“咚——!”

第一聲鼓響,沉悶而厚重,像一聲驚雷毫無預兆地在狹小的屋子里炸開!空氣仿佛都被震得顫抖了一下。緊接著,鼓點驟然變得急促而密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不再是單調的敲擊,它有了節奏,有了生命!時而如疾風驟雨,劈頭蓋臉,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時而如馬蹄踏過荒原,沉重而緩慢,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尖上;時而又變得飄忽不定,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回響,鉆進耳朵,直抵腦髓深處。

二神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他枯瘦的身體隨著鼓點微微搖晃著,那雙小眼睛半瞇著,眼神變得迷離而狂熱,臉上的皺紋仿佛都舒展開來,透出一種近乎癡迷的專注。他的嘴唇快速地翕動著,用一種極其高亢、近乎嘶吼、卻又帶著獨特韻律的腔調唱了起來:

“日落西山——黑了天哪——!”

“家家戶戶——把門關——!”

“十家上了——九家鎖——!”

“只有一家門沒關——!”

“燒香打鼓——請神仙哪——!”

那唱詞古樸、蒼涼,帶著濃重的東北鄉音和一種奇特的、不斷上揚的拖腔。每一個字都像被那沉重的鼓點敲打進人的靈魂深處,震得人頭皮發麻,心神搖曳。

隨著鼓聲和唱腔越來越急,越來越響,整個屋子里的氣氛徹底變了。昏黃的燈光似乎都開始搖曳不定,光線變得粘稠、扭曲。空氣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劇烈地震蕩。供桌上燭火的影子在墻壁上瘋狂地跳動、拉長,像無數扭曲舞動的鬼影。一股難以形容的、無形的力量開始在屋子里彌漫、匯聚,冰冷而沉重,壓得人胸口發悶,幾乎無法呼吸。

奶奶早已嚇得臉色慘白,緊緊捂住自己的嘴,身體篩糠般抖著,驚恐地望著那癲狂打鼓的二神和閉目肅立的老孫太太。

就在這時,那密集如雨點般的鼓聲猛地一收!變成了一聲聲沉重、緩慢、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的單音:

“咚——!咚——!咚——!”

每敲一下,都像敲在心臟上。二神的唱腔也隨之陡變,從高亢嘶吼變成了低沉、緩慢、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召喚:

“哎——哎——哎——!”

“胡家教主——你在哪座高山——哪座洞府——哪座營盤——!”

“有鼓有鞭——有香有煙——!”

“有事相請——無事不敢驚動——老神仙——!”

“請您老——穩坐云端——勒住馬頭——收住韁繩——!”

“邁開仙足——下高山——哎——哎——哎——!”

這聲音低沉而悠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刺破空間的阻隔,直達某個不可知的幽冥之處。隨著這召喚,一直閉目肅立的老孫太太,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的身體猛地一個劇烈的、不受控制的抖動!幅度之大,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撞擊了一下。她那原本蠟黃干瘦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了詭異的變化——皺紋似乎被一股力量強行撐開、撫平,皮膚透出一種不正常的、近乎金屬質感的暗紅色光澤。她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眼珠不再是渾濁的黃色,而是變成了某種深沉的、近乎墨黑的顏色,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點幽暗的火光在跳動。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威嚴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般瞬間從她身上擴散開來,席卷了整個房間!

空氣仿佛凍結了。

老孫太太——不,此刻占據她身體的“東西”——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動了一下脖子,骨骼發出輕微的“咔吧”聲。那雙深不見底、跳動著幽暗火光的眼睛,緩緩掃過整個屋子,最后,定格在了躺在炕上的我身上。

那眼神,冰冷、漠然、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

二神臉上的狂熱瞬間被一種極致的敬畏所取代。他猛地站起身,對著“老孫太太”深深一躬,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顫抖和恭敬:

“敢問……敢問是胡家哪位老仙家臨凡?弟子給您見禮了!”

“老孫太太”的喉嚨里發出一陣極其怪異、仿佛生銹鐵片摩擦的“嗬嗬”聲,然后,一個低沉、沙啞、完全不同于她平時嗓音的男聲,帶著一種金石摩擦般的質感,從她口中一字一頓地吐出:

“胡——金——龍?!?

聲音不高,卻像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屋子里那股無形的壓力瞬間暴漲!連燭火都猛地一矮,光線驟然暗淡下去。

二神身體躬得更低了,聲音愈發恭敬:“原來是胡三太爺座下,金龍老仙家!弟子給您老磕頭了!您老遠道臨凡,辛苦辛苦!不知您老是抽煙卷還是喝燒酒?弟子好給您老伺候著!”

“胡金龍”占據的那張臉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有那雙深黑的眼眸中幽光一閃,那冰冷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抽!不喝!”

他(它?)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像是能凍僵血液:“這小子……命里帶仙緣。堂口不穩,兵馬躁動,胡亂折騰,這才磨得他半死不活。”

那雙深黑的眼瞳似乎穿透了我的皮肉,直視著我體內某個混亂的漩渦。他(它?)微微側過頭,像是在傾聽什么,又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存在發號施令:

“莫要再鬧了!都給我——穩住營盤!”

這話音剛落,我身體里那股日夜折磨我的、如同烈火焚燒般的燥熱和劇痛,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狠狠一壓!瞬間消弭了大半!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般的輕松感猛地襲來,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疲憊和靈魂被抽離的寒冷。

“胡金龍”收回目光,不再看我,對著虛空,用一種下達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地說:“他這一堂人馬……我這就去——叫他們下山!”說完,他(它?)緩緩閉上了那雙跳動著幽火的眼睛。

二神見狀,立刻心領神會,再次深深一躬:“胡金龍老仙家慈悲!弟子送您老回山!”

鼓聲再次響起!不再是之前的疾風驟雨或沉重召喚,而是變得高亢、急促、帶著一種歡送和催促的意味:

“哎——哎——哎——!”

“老仙家——您老回山——穩坐營盤——!”

“香火不斷——常收香煙——!”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再請——老神仙——!”

“送神鼓——響連天——送您老——歸深山——!”

鼓點密集如雨,一聲急過一聲。隨著這急促的鼓點,“老孫太太”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搖晃,幅度越來越大,像狂風中的枯樹。她臉上那不正常的暗紅色光澤迅速褪去,深黑的眼珠也重新變回了渾濁的黃色。終于,在鼓聲攀至最高潮的一個重音落下時——

“咚——!”

她身體猛地一個趔趄,向前一栽,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量。二神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了她。老孫太太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眼神渙散而疲憊,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斗。那股籠罩全屋的冰冷威嚴氣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屋子里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老孫太太粗重的喘息聲和二神微微的喘息聲。桌上的燭火似乎也恢復了正常的跳動。

二神扶著老孫太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休息。他自己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眼神里還殘留著剛才的激動和敬畏。他深吸了幾口氣,目光再次投向供桌,然后轉向躺在炕上、剛剛經歷了那奇異一幕、身體里似乎暫時平靜下來的我。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該請正主兒了!”二神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沉穩,但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他重新在小凳子上坐定,再次拿起了那面鼓和鼓鞭。

鼓聲再起!

這一次,鼓點的節奏明顯與之前請胡金龍時不同。它更加直接,更加急切,少了些悠長的召喚,多了些催促和命令的意味。鼓聲如同密集的戰鼓,咚咚咚地敲擊著空氣,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指炕上虛弱的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哎——哎——哎——!”

“弟馬陳生——堂口不穩——身遭磨難——!”

“胡家兵馬——穩坐營盤——!”

“黃家教主——你在那邊——!”

“有鼓有鞭——速速下山——!”

“掌堂教主——快臨凡——!哎——哎——哎——!”

二神的唱腔也變得極其高亢、短促,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急切感。鼓點密集如狂風暴雨,一聲緊似一聲,像無數無形的鞭子抽打著空氣,也抽打著我的神經。整個屋子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共鳴箱,空氣在鼓聲中劇烈地震蕩、嗡鳴。那股剛剛隨著胡金龍離去而稍緩的無形壓力,此刻以十倍、百倍的強度轟然壓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重、更冰冷、更令人窒息!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越收越緊!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間被凍結,然后又猛地被點燃!一股無法形容的狂暴力量在我體內瘋狂地沖撞、撕扯!它找不到出口,在我四肢百骸間橫沖直撞,像被困住的野獸,發出無聲的咆哮!

“呃……嗬……”喉嚨里只能擠出破碎的、非人的音節。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抖動!像通了高壓電,每一塊肌肉都在痙攣、跳動!一股強大的、完全不屬于我意志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頭顱,開始瘋狂地左右搖擺!幅度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脖頸的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吧”輕響,視線徹底模糊、旋轉,耳朵里只剩下那震耳欲聾、仿佛要敲碎靈魂的鼓聲!

“咚咚咚!咚咚!掌堂教主——快臨門——!”

“弟馬有難——你等心何安——!哎——哎——哎——!”

二神的唱吼聲和鼓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狂暴的能量漩渦,而我正處在漩渦的中心!身體完全失控,像狂風中的落葉,劇烈地顛簸、抽搐、甩動!就在這混亂和痛苦的極致,就在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股蠻力撕扯出軀殼的瞬間——

那股在體內瘋狂沖撞的力量驟然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它猛地沖上頭頂!

我的嘴,不受控制地、以一種極其怪異扭曲的姿勢,猛地張開了!

一個洪亮、威嚴、帶著金石般鏗鏘質感、卻完全陌生、完全不屬于我的男性嗓音,如同炸雷般從我自己的喉嚨里爆發出來,瞬間壓過了那震耳欲聾的鼓聲和唱腔,響徹了整個昏暗的堂屋:

“我——胡——天——德——!”

聲音如同實質的沖擊波,震得空氣嗡嗡作響!我劇烈搖擺的頭顱猛地定住!身體雖然還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抽搐、顫抖,但那股狂暴的沖撞感奇跡般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怪異的“被占據”的麻木和沉重。我(或者說,占據我身體的那個東西)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動著脖頸,動作生澀得如同生銹的機器,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我的目光——此刻一定充滿了某種冰冷陌生的威嚴——緩緩掃過屋子里驚駭欲絕的奶奶,掃過扶著老孫太太的二神,最后落在二神的臉上。

二神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敬畏!他猛地放下鼓鞭,對著我(或者說,對著占據我身體的“胡天德”)深深一躬到底,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胡……胡大教主!您老臨凡!弟子給您老磕頭了!您老辛苦!不知您老是抽煙卷還是喝燒酒?弟子好給您老伺候著!”

我(胡天德)的嘴再次張開,那個洪亮威嚴的陌生聲音再次從我喉嚨里發出,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

“不喝!不抽!”

二神連忙點頭哈腰:“是!是!胡大教主清修!弟子明白了!”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恭敬小心,“敢問大教主,您老掌堂,胡家兵馬,共有幾位仙家隨您老下山?名諱如何?弟子好記下堂單,日后好生供奉!”

我(胡天德)的身體微微挺直了一些,雖然依舊僵硬,但那股無形的威壓更加濃重。我的頭微微昂起,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頂,望向某個不可知的虛空。然后,一連串洪亮、清晰、帶著古老韻味的名字,如同金鐵交鳴,以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從我口中接連不斷地吐出:

“胡天龍(頭派教主)”

“胡天霸(二排教主)”

“胡翠花(三排教主)”

“胡云花(四派教主)”

“胡天青(大報馬)”

“胡天罡(打刀王)”

“胡秀英(掃堂報馬)”

“胡天虎(看堂報馬)”

“胡天豹(尋香報馬)”

“胡霸天(護身報馬)”

“胡金花!”

……

每一個名字報出,都像是敲響了一聲洪鐘大呂,在狹小的屋子里回蕩。二神神色肅穆,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小截鉛筆頭和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就著昏暗的燈光,用顫抖的手急速地記錄著。奶奶早已嚇得癱坐在墻角的椅子上,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滾圓,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臉上交織著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茫然。

名字一個接一個地報出,足足報了十幾個。最后一個名字落下,我(胡天德)的身體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絲,那股緊繃的威嚴稍斂。二神飛快地記完最后一筆,抬起頭,恭敬無比地問:“胡大教主,胡家人馬可齊了?”

“齊了!”“胡天德”的聲音干脆利落。

“弟子送您老回山!”二神立刻拿起鼓鞭,再次敲響了送神的鼓點。鼓聲高亢急促,帶著歡送之意。隨著鼓聲,占據我身體的那股沉重威嚴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我身體一軟,像被抽掉了骨頭,癱倒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意識在虛脫的邊緣掙扎。剛才那番“報號”,仿佛耗盡了我所有的生命力。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二神沒有任何停頓,喘息了幾口粗氣,眼神里的敬畏瞬間被另一種期待和緊張取代。他再次拿起鼓,鼓點節奏猛地一變!變得更快、更急、更尖銳!鼓聲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帶著一種穿透性的、令人煩躁不安的催促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哎——哎——哎——!”

“胡家人馬——穩如山——!”

“黃家教主——你在那邊——!”

“弟馬有難——火燒眉毛尖——!”

“有鼓有鞭——速速下山——!”

“黃家教主——快臨凡——!哎——哎——哎——!”

這次的鼓點和唱腔,透著一股野性的、躁動不安的催促!空氣仿佛瞬間被點燃,一股與胡家截然不同的、更加暴烈、更加張揚的氣息在虛空中彌漫開來!

我癱軟的身體像是被無形的電流再次狠狠擊中!猛地從炕上彈坐起來!動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一個虛弱的病人!一股濃烈到刺鼻的、仿佛劣質煙草混合著某種野獸腥臊的氣息,毫無預兆地在我(或者說,此刻占據我的那個東西)身上爆發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屋子!

我的頭猛地一甩,動作幅度極大,帶著一種粗獷不羈的勁兒。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擠出一個近乎猙獰的、帶著強烈野性和貪婪的表情。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我的眼睛瞪得溜圓,眼白上瞬間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瞳孔收縮,閃爍著一種焦躁、兇狠、又帶著強烈渴望的光!

大笑一聲,我黃天霸

二神見狀,非但不驚,反而像是早有預料,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敬畏和了然的神情,他立刻放下鼓鞭,對著我(黃天霸?)深深一躬:

“黃……黃大教主!您老臨凡!弟子給您老磕頭了!您老辛苦!不知您老是抽煙卷還是喝燒酒?弟子好給您老伺候著!”

我(黃天霸?)的喉嚨里發出一陣極其粗嘎、如同砂紙摩擦的“嗬嗬”笑聲,那笑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滿足。占據我身體的“它”猛地一揮手,動作大開大合,帶著一股蠻橫的氣勢,那個粗嘎、野性的聲音如同炸雷般從我口中吼出:

“煙——來——!”

聲音里充滿了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二神立刻像得了圣旨,動作麻利地從懷里掏出一包最廉價的、皺巴巴的“大前門”香煙,抽出一支,又迅速摸出一個老式汽油打火機。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將煙卷遞到我(黃天霸?)的嘴邊。我(它)猛地一低頭,用牙齒粗魯地叼住了那支煙。二神“啪”地一聲打著了火機,跳躍的火苗湊近煙頭。

我(黃天霸?)極其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那廉價煙草燃燒的青煙瞬間灌滿了我的口腔、鼻腔,直沖肺部!我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迷醉的、極度滿足的表情,眼神都變得有些迷離。緊接著,一大股濃烈的、帶著強烈刺激性的煙霧從我(它)的口鼻中猛地噴吐出來,形成一團翻滾的煙云,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嘶——哈——!”又是一口更深的吸入,那支煙瞬間燃掉了一大截。我(它)半瞇著眼睛,似乎在享受這劣質煙草帶來的極致快感。

二神恭敬地退后半步,小心翼翼地問:“黃大教主,您老舒坦了?敢問您老掌堂,黃家兵馬,共有幾位仙家隨您老下山?名諱如何?”

我(黃天霸?)這才從吞云吐霧的迷醉中稍微回神,叼著煙卷,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煙霧繚繞中,我(它)的眼神依舊帶著野性的光芒,開始用那粗嘎的嗓音,報出一連串同樣帶著古老韻味、卻更顯急促和鋒芒的名字:

“黃天龍(二派教主)”

“黃天青(串堂報馬)”

“黃天罡(看堂報馬)”

“黃翠花(三派教主)”

“黃天鳳(四派教主)

“黃淘氣(扛旗報馬)”

“黃小跑(傳堂保馬)”

“黃金花(掃堂報馬)”

“黃銀花(搶魂報馬)”

“黃金山(尋香報馬)”

“黃銀山(尋香報馬)”

“黃天虎(送魂報馬)”

“黃天豹(收兵報馬)”

“黃天狼(護身報馬)”

……

名字報得飛快,帶著一種不耐煩的急促。那股濃烈的煙味和腥臊氣始終彌漫不去。二神依舊飛快地記錄著。直到最后一個名字報完,我(黃天霸?)似乎也過足了煙癮,將快要燃盡的煙頭隨意地一吐,煙頭掉在地上,還冒著縷縷青煙。

“齊了!”聲音依舊粗嘎。

二神立刻敲響送神的鼓點。那股暴烈張揚的氣息迅速退去。我再次像被抽空一樣癱倒,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里滿是劣質煙草的辛辣和灼痛感,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身體仿佛被掏空,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種被強行塞入異物的惡心感。

二神抹了把汗,眼神變得有些復雜,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但他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鼓聲的節奏再次改變!這一次,鼓點變得極其緩慢、沉重,一下,又一下,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沉的滯澀感。鼓聲也變得異常沉悶,像是敲在濕透的牛皮上,發出“噗、噗”的悶響。二神的唱腔也隨之變得低沉、哀婉,拖長了調子,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召喚:

“咚……咚……咚……”

“哎——哎——哎——!”

“胡黃兩路——穩營盤——!”

“清風悲王——你在那邊——!”

“弟馬陳生——遭磨難——!”

“你是他血親——你心可安——?”

“有鼓有鞭——有香有煙——!”

“請你老——下山——訴訴——冤——!哎——哎——哎——!”

這哀婉低沉的鼓聲和唱腔,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內心深處某個塵封已久的、積滿了悲傷和思念的閘門!

一股難以形容的、徹骨的悲慟,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預兆地、兇猛地沖垮了我所有的防線!這股悲傷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深沉、如此的熟悉!它不屬于我,卻又根植于我的血脈!它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意識!

“嗚……嗚哇——?。?!”

一聲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聲的嚎哭,猛地從我喉嚨里爆發出來!那哭聲凄厲、絕望、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思念,瞬間撕裂了屋子里沉悶的空氣!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地奪眶而出,順著我的臉頰瘋狂流淌!我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像秋風中的落葉,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縮,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臉,指縫間溢出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

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哭腔、卻完全陌生的老年女人的聲音,取代了之前的男聲,從我泣不成聲的口中斷斷續續地迸發出來:

“我……我的……生兒啊——!我苦命的……外孫啊——?。。 ?

這聲音……這聲音!奶奶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體劇烈地搖晃著,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地盯著我說:“你是趙華嗎”

(或者說,此刻占據我身體的那個聲音),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一個名字從她顫抖的唇齒間艱難地擠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瞬間涌起的巨大悲傷:

那蒼老的女聲哭得更加悲切,充滿了無盡的心疼和哀傷:“是我……是我啊……秀蘭(奶奶的名字)……是我……趙華……我可憐的……生兒啊……你看看……你看看他……都成啥樣了……嗚嗚嗚……”

“我”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目光越過二神,直直地投向角落里渾身顫抖、淚流滿面的奶奶,聲音充滿了哀戚和不平:“我的孫兒啊……我走的時候……他還那么小……那么點大……現在……現在被磨得……皮包骨頭啊……嗚嗚嗚……他苦啊……他心里苦……你們都不知道……他白天黑夜……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吃不下……喝不下……那東西……在他身子里……橫沖直撞……像刀子割他的肉啊……嗚嗚嗚……我的生兒……姥姥心疼啊……姥姥心都碎了啊……”

這字字血淚的哭訴,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在奶奶的心上。她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捂著臉,發出壓抑已久的、撕心裂肺的嚎啕:“親家啊——!我對不起你啊——!我沒看好生兒啊——!”

悲王“趙華”占據著我的身體,也哭得肝腸寸斷,她(它)一邊劇烈地抽泣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報著“鬼家”(已故家親)的名字:

“趙華……”

“陳有福(我爺爺)……”

“李鳳芝(我太姥姥)……”

……

每一個名字報出,都伴隨著一陣更劇烈的痛哭。整個屋子里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巨大悲傷。二神在一旁肅立著,神色凝重而悲憫,飛快地記錄著名字。直到最后一個名字報完,那悲慟的哭聲才漸漸轉為低低的、斷斷續續的我徹底癱倒在炕上,像一具被徹底抽干了靈魂的空殼。剛才那場源自血脈深處的嚎啕大哭耗盡了我最后一絲力氣。眼皮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火辣辣的疼痛,喉嚨里滿是咸腥的血腥味。身體深處,那股被“胡天德”暫時壓下的、烈火焚燒般的燥熱和劇痛,如同掙脫了束縛的野獸,再次咆哮著、兇猛地反撲回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肆無忌憚!它在我四肢百骸間瘋狂地沖撞、撕扯,仿佛要將這副殘破的軀殼徹底撕裂、焚毀!

意識在劇痛和眩暈的漩渦中沉浮,耳邊是奶奶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還有二神那沉重的、帶著疲憊的呼吸聲。汗水早已浸透了我的衣服,冰冷地黏在身上。

二神看著炕上蜷縮成一團、痛苦抽搐的我,眉頭緊緊鎖著,眼神里充滿了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他抹了一把臉上混合的汗水和油光,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積蓄最后的力量。他沒有絲毫停頓,再次拿起鼓鞭!

鼓聲又一次響起!這一次,鼓點的節奏變得極其詭異!時而細密急促,如同無數毒蛇在草叢中快速游弋,發出“沙沙沙”的摩擦聲;時而又變得綿長、粘稠,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陰冷和滑膩感,像是巨蟒在緩慢地蠕動身體。

“咚咚咚……沙沙沙……咚……嘶嘶……”

“哎——哎——哎——!”

“胡黃悲王——歸位安——!”

“常蟒巳蛇——有靈仙——!”

“弟馬身弱——需周全——!”

“有鼓有鞭——速下山——!”

“常蟒教主——快臨凡——!哎——哎——哎——!”

這詭異的鼓聲和唱腔,像是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通道。一股冰冷、潮濕、帶著濃重土腥氣和某種爬行動物特有的陰冷氣息,瞬間在屋子里彌漫開來,讓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度。

我的身體反應也截然不同。劇烈的抽搐和燥熱感像是被這股陰冷的氣息暫時中和、壓制。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怪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我的身體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扭曲、完全違反人體結構的姿勢扭動起來!脊柱像是失去了骨骼的支撐,變得異常柔軟,整個身體如同一條無骨的蛇,在狹窄的炕上緩緩地、一節一節地蠕動、盤繞!手臂和雙腿的關節也發出輕微的“咔吧”聲,動作僵硬而詭異,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滑膩感。脖子以一種不可能的弧度扭轉著,眼神變得空洞、陰冷,瞳孔似乎都微微收縮,閃爍著一種非人的、冰冷的光澤。

一個低沉、嘶啞、帶著明顯“嘶嘶”氣音、分不清男女的怪異聲音,從我扭曲蠕動的身體里發出,語速緩慢,吐字黏連:

“?!伞垺?

二神立刻躬身:“常大教主!您老臨凡辛苦!常家兵馬,幾位仙家?”

“常成龍”占據的身體繼續緩慢地扭動著,報出幾個同樣帶著冰冷氣息的名字:“常天龍……常翠云……常金花……蛇天青……蛇天龍……蛇遇枝……蛇賽花……蟒天河……蟒天虎……蟒賽花……蟒天鳳”名字不多,報得也慢。

緊接著,那股陰冷滑膩的氣息稍退,另一種氣息浮現——更加冰冷、純粹,帶著一種玉石般的堅硬和凜冽。我身體的扭動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僵直的、筆挺的姿態。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平靜,甚至有些木然,眼神清澈卻異常冰冷,如同深潭寒水。

一個清冷、平靜、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年輕男聲響起:“白……醫……仙。”

二神恭敬依舊:“白大教主!您老臨凡辛苦!白家醫仙,幾位下山?”

“白醫仙”的聲音毫無波瀾:“白天彩……白醫女……白守山……”名字同樣不多。

隨著最后一個名字報完,二神立刻敲響送神的鼓點。那股冰冷的氣息迅速消散。我僵硬的身體瞬間松弛,再次癱軟下來,意識已經模糊到了極點,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沉重的痛苦在拉扯。

鼓聲終于徹底停歇。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燭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我們幾個人粗重不一的喘息聲。那面被敲打了許久的圓鼓靜靜地躺在小凳子上,鼓面上似乎還殘留著無形的震顫。

二神長長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那口氣像是憋了整整一個世紀。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汗水浸透了灰撲撲的夾襖后背,臉上也全是汗水和油光,混合著香灰,顯得狼狽不堪。他扶著膝蓋,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腰,看向依舊盤坐在椅子上閉目調息的老孫太太。

老孫太太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蠟黃灰敗,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疲憊,仿佛剛剛跋涉了千山萬水,耗盡了所有的心神。她對著二神,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二神會意,深吸一口氣,重新在小凳子上坐下。這一次,他沒有拿起鼓鞭敲鼓,而是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閉上眼睛,用一種極其低沉、近乎耳語般的、帶著奇異韻律的聲音開始唱起來。那聲音含混不清,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音節古怪而急促,嗡嗡作響,在寂靜的屋子里回蕩。

隨著這低沉的唱聲,一股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緩緩地、試探性地在屋子里流淌開來。它輕柔地拂過供桌上跳躍的燭火,拂過那張鋪開的、依舊空白的鮮紅床單,拂過奶奶驚魂未定、淚痕未干的臉,最后,像有意識般,絲絲縷縷地纏繞向癱在炕上、意識模糊的我。

這股暖意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它觸碰我身體的瞬間,體內那股日夜瘋狂肆虐、如同烈火焚身的燥熱和劇痛,竟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小小的寒冰,雖然無法徹底熄滅那熊熊烈焰,卻帶來了一絲短暫而珍貴的清涼和舒緩!那感覺,像是瀕死干渴的沙漠旅人,嘴唇觸碰到了第一滴甘露。

我的意識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舒適感而微微掙扎了一下,從深沉的黑暗中浮起一點點。

二神的唱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那股暖意也隨之增強,變得更加凝實。它開始主動地、溫和地引導著我體內那股狂暴混亂的力量,試圖將它們安撫、歸攏。過程極其緩慢而艱難,每一次引導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那股狂暴的力量隨時可能反噬。我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痛苦的呻吟。

就在這拉鋸般的引導與安撫中,二神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眼中精光一閃,毫不猶豫地再次拿起了鼓鞭!

“咚——!”

這一次,只有一聲!鼓聲沉重、短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召喚和某種儀式完成的宣告!

隨著這一聲鼓響,一股遠比之前請神時更加強大、更加純粹的威壓,如同沉睡的巨龍蘇醒,轟然降臨!它并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從我身體的最深處——那個被狂暴力量占據的漩渦中心——猛地爆發出來!

“呃啊——!”

一聲低沉、威嚴、帶著無盡穿透力的吼聲從我口中不受控制地迸發!我原本癱軟的身體猛地彈坐起來!動作迅猛如電,帶著一種開山裂石般的磅礴氣勢!頭顱高高昂起,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暴烈、悲傷或陰冷,而是變成了一種深邃如星空、包羅萬象、俯瞰眾生的漠然!一股混合了胡家的威嚴、黃家的張揚、常蟒的陰冷、白家的純凈……卻又超脫其上的、難以言喻的宏大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汐般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供桌上的燭火被這股氣息壓迫得驟然矮下去一大截,光線瞬間暗淡,屋子里所有的影子都瘋狂地搖曳、拉長、扭曲!

老孫太太猛地睜開眼睛,渾濁的眸子里爆射出駭然的光芒!二神更是渾身劇震,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只剩下極致的敬畏!他幾乎是本能地,“站在一邊”!

“胡……胡大教主!”二神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頭死死地抵著地面,不敢抬起半分。

占據我身體的“胡天德”(或者說,是比之前更加完整、更加強大的存在)緩緩地轉動了一下脖頸,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緩緩掃過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那目光所及之處,空氣仿佛都為之凝固。最后,那深邃漠然的目光落在了供桌之上,落在那張巨大的、依舊空無一字的鮮紅堂單上。

“胡天德”緩緩抬起手——那是我的手,此刻卻仿佛蘊含著萬鈞之力——指向那張紅得刺眼的堂單。他的動作穩定而緩慢,帶著一種開天辟地般的莊嚴。

一個聲音,洪亮、威嚴、如同九天之上的綸音,帶著一種主宰萬物般的冷漠和不容置疑的決斷,從我口中發出,每一個字都如同沉重的鼓點,敲擊在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我——要——三——個——香——爐——碗?!?

聲音在寂靜的屋子里回蕩,帶著一種奇異的共鳴。

二神猛地抬起頭,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敬畏和一種使命完成的激動光芒。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沖到供桌前,一把抓起了那支泛著奇異金屬光澤的毛筆,毫不猶豫地蘸滿了旁邊碟子里濃稠的金粉墨汁。

然后,他俯下身,手臂懸在鮮紅的堂單上方,微微顫抖著,等待著最終的旨意。

“胡天德”的目光從堂單上移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落回了我的身上——或者說,落回了他此刻占據的這具軀殼上。那深邃漠然的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解讀的光芒,仿佛穿透了這具皮囊,看到了更深、更遠的東西。

胡天德走了之后我像沒有骨頭一樣躺在地上,奶奶把我扶了起來。老孫太太說:“好了,這算是完事了我倆也回去了”。說罷就要走,奶奶把兩千塊錢分別給了老孫太太和二神。把他們送走,奶奶回來看見躺在炕上的我嘆了一口氣。

為你推薦
靈境行者

亙古通今,傳聞世有靈境。關于靈境的說法,歷朝歷代的名人雅士眾說紛紜,詩中記載:“自齊至唐,茲山濅荒,靈境寂寥,罕有人游?!薄办`境不可狀,鬼工諒難求?!?/p>

沒錢修什么仙?

老者:“你想報仇?”少年:“我被強者反復侮辱,被師尊視為垃圾,我怎么可能不想報仇?”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嘆道:“好孩子,我來傳功給你吧。”少年驚道:“前輩!這怎么行?”老者伸出手:“把你手機給我?!鄙倌昕粗謾C上的變化,震驚道:“前輩!這哪里來的百年功力?”老者微微一笑:“好孩子,這是你在天庭的備用功力,以后急用的時候隨用隨取,別再被人侮辱了?!鄙倌臧櫭迹骸斑@不是法力貸嗎?我怕……”老者:“天庭是大平臺,新用戶借百年功力有30天免息,日息最低半天功力,還沒你吐納一周天多?!薄瓘堄鹄浜咭宦?,關掉了上面的廣告。

撈尸人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靈異小說。

太虛至尊

(又名《玄靈天帝》方辰)”江凡,我后悔了!“當許怡寧發現,自己寧死不嫁的窩囊未婚夫,娶了姐姐,將她培養成一代女帝時,她后悔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任性的讓姐姐替嫁!

從斬妖除魔開始長生不死

消耗壽元灌注武學,可無限進行推演。沈儀凡人之軀,壽數不過百年,所幸可以通過斬殺妖魔獲取對方剩余壽元。在邪祟遍地的亂世中亮出長刀,讓這群活了千百年的生靈肝膽俱裂!從【鷹爪功】到【八荒裂天手】,從【伏魔拳】到【金身鎮獄法相】!沈儀偶爾也會沉思,這壽命怎么越用越多了?他收刀入鞘,抬眸朝天上看去,聽聞那云端之上有天穹玉府,其內坐滿了千真萬圣,任何一位都曾經歷無盡歲月。此番踏天而來,只為向諸仙借個百萬年,以證我長生不死大道?!藭置蹲屇汶疵毼?,你氪別人的?》、《道友請留步,你的壽元與在下有緣》。

主站蜘蛛池模板: 霸州市| 榆社县| 乌兰察布市| 铜川市| 高青县| 周至县| 江川县| 辉县市| 化州市| 同仁县| 凌海市| 博乐市| 治多县| 景东| 高唐县| 锡林浩特市| 邹城市| 弥勒县| 宁安市| 皮山县| 桐城市| 垫江县| 上思县| 西峡县| 微山县| 神农架林区| 太仓市| 洪江市| 苍溪县| 鹿邑县| 通辽市| 宁津县| 金华市| 夏邑县| 安化县| 汪清县| 宁南县| 孙吴县| 泽普县| 兴海县| 顺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