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礬水劇烈地翻滾著,白色的泡沫不斷涌起,將罐內(nèi)的銀錠完全淹沒。
程水生強迫自己從驚魂中鎮(zhèn)定下來,暫時不去管那柄差點要了他命的手槍。
他湊近陶罐,緊張地觀察著。
沸騰的白礬水仿佛擁有某種奇異的力量。
只見浸泡在其中的銀錠表面,那層頑固的黑色氧化層,竟然如同遇到烈日的薄冰,開始肉眼可見地發(fā)生變化!
黑色的表層不再堅硬,而是變得松軟、膨脹,并迅速龜裂、剝落!
一縷縷如同墨汁般的黑色雜質(zhì)被析出,融入翻滾的水中,原本渾濁的白礬水迅速變得漆黑如墨!
程水生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用一根長樹枝小心地?fù)軇恿艘幌裸y錠。
一塊巴掌大的、烏黑發(fā)亮的“殼”竟輕易地從銀錠上脫落下來,翻滾著沉入漆黑的罐底!
而殼下露出的部分,在渾濁的黑水和跳躍的火光映照下,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銀白色!
這方法……真的有效!
而且效果驚人!
遠(yuǎn)比用刀刮要快得多、徹底得多!
“這化學(xué)法,居然這么好用。這后世技術(shù),究竟多厲害!”程水生十分激動。腦海中可是有眾多驚人的手段。
都是“程陽”游歷世界學(xué)到的技術(shù)!
巨大的驚喜沖散了剛才的恐懼!
程水生看著罐中那逐漸顯露真容的銀錠,臉上終于露出振奮的笑容!
他立刻用樹枝小心地將另外的錠銀也翻動了一下,確保每一面都能被沸騰的白礬水充分“煮”到。然后記性十幾枚鷹洋也丟進去。
看著那不斷剝落的黑色外殼,以及罐中越來越濃稠的黑水,程水生知道,這六十兩銀子,終于能見光了!
它們不再是催命符,而是實實在在能改變一家人命運的財富!
但如何轉(zhuǎn)為可用的錢,還需想辦法。
亂用,是要命的。
一個時辰在專注的等待和清理中流逝。
當(dāng)最后一錠銀子也被煮得通體銀白時,程水生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罐底沉淀著厚厚的黑色雜質(zhì),原本清澈的水變得如同墨汁,散發(fā)著難以形容的古怪氣味。
這六錠銀錠,終于重見天日,在篝火的映照下,散發(fā)著沉甸甸、誘人的光澤。
另一邊,那把轉(zhuǎn)輪手槍也已被他用黑刀極其謹(jǐn)慎地刮去了表面絕大部分的銹蝕和附著物。
槍身露出了冷硬的鋼鐵底色,轉(zhuǎn)輪部分也顯露出黃銅的色澤。
雖然布滿刮痕和歲月和海水侵蝕的痕跡,但整體輪廓和結(jié)構(gòu)還是清晰可辨。
然而,最大的問題暴露出來,轉(zhuǎn)輪里還卡著兩顆子彈,銹蝕得與彈巢幾乎融為一體,任憑他用刀尖如何小心地嘗試撬動、撥弄,都紋絲不動。
槍管內(nèi)部更是幽深狹窄,黑刀無法探入。
“這玩意兒……就是個燙手山芋,還是個隨時可能炸膛的!”
程水生看著這柄清理干凈后更顯猙獰的兇器,眉頭緊鎖。
他不敢再貿(mào)然嘗試任何動作,尤其是見識過它那驚心動魄的“走火”之后,暫時,只能擱置。
他迅速將陶罐里滾燙的黑水潑灑在遠(yuǎn)離水源的泥土里。
看著墨汁般的液體迅速滲入地下,不留痕跡。陶罐也不要了,直接砸碎。
然后在溪流仔細(xì)清洗了銀錠,確保沒有殘留的異味和黑色。
銀錠和那把清理過的手槍,再次被破布層層包裹,一起藏進了帶來的咸魚罐子里。
刺鼻的咸腥味是最好的掩護。
他又順手捆扎了一捆干柴,扛在肩上,這才像一個尋常砍柴歸來的少年,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無人后,快步下山。
回到家中,緊閉房門。
當(dāng)程水生將那六錠洗得白亮、沉甸甸的官銀和十幾塊鷹洋放在父母面前時,昏暗的屋子里仿佛瞬間被照亮了。
“天爺啊!”程母驚呼一聲,顫抖著手撫摸著冰冷的銀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真是咱家那幾塊黑疙瘩?”
程父也高興不已:“好!好!水生,你辦成了!”
這六十兩銀子,足以買下一艘拖風(fēng)船了。
然而,這份巨大的喜悅僅僅持續(xù)了片刻,就被沉重的現(xiàn)實陰影迅速覆蓋。
只因他發(fā)現(xiàn)這銀子的成色很高,只有官銀才有,而不是民銀。
“這錢,咱們怎么用出去?”程母也皺眉。
“這……上面有戳記的!咱們平頭百姓,一下子拿出這么多官銀,官府要是查問起來……”
程父也重重嘆了口氣,喜悅褪盡,只剩下愁容:
“水生。這東西,見不得光啊!”
“不能切了?”程水生問。
沉船寶藏,最大的麻煩從來不是打撈和清理,而是如何安全地轉(zhuǎn)化為可以使用的財富。
“成色太高,懂行的一掂分量,一看斷口的銀光,再對比市面上那些摻了銅鉛的雜銀和鷹洋,立刻就能猜出七八分。
私切官銀,罪名同樣不小。溶了也不行,熔了重鑄,成色、分量都容易出問題。
官印很深,你切了,銀子也少一大塊,虧太多了,也容易被人看出是故意毀印的。”
程水生倒是沒想到這么麻煩。
這時候程水生問:“拿到水市去呢?晚上買東西用掉,也不好追查吧?”
程父聞言,渾濁的眼睛里閃過憂慮:
“水市?晚上是有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但那地方魚龍混雜,比官府還兇險!
收銀子的都是些心狠手辣的私牙子,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官銀。
他們要么對半壓價,要么轉(zhuǎn)頭就把你賣了換賞錢!
這六十兩官銀一起出手,動靜太大了,簡直是送上門的肉!”
程母的手緊緊攥著衣角,指尖發(fā)白:“那、那咱們一點點用?每次切一小塊,混在零錢里?”
程水生看著爹娘臉上的愁云,剛才的興奮冷卻。
財富近在咫尺,卻不好用出去。拿去錢莊會被壓價,他們這疍民拿去換,一想都清楚來源是什么,不壓大半的價格都對不起“賤籍”的地位。
那十幾枚鷹洋相對好些,畢竟是外國銀元,流通更廣,沒有問題。
“那就暫時不用,”程水生說道:“娘,藏起來。等后面我找個機會再用。會有辦法的,不用想那么多。”
“也只能如此了。”程阿海點頭,看向孩他娘:“不要藏咸魚罐里,藏別的地方。”
“我藏那。”程母指了指灶灰位置。
對此,父子倆也沒異議。
“娘,鷹洋有多少了?”程水生忽然問。
“你今晚帶回的十七塊煮過的,十一塊賣貨的,五十塊大蝦的,還有之前的……”
程母一點點說著,但數(shù)了好一會都沒數(shù)完,程水生也估摸了一番,說道:
“收入大概是一百零二塊。訂購工具花了十三塊鷹洋,爹的藥和其它的生活物資,大概還有八十五塊鷹洋。”
“八十五!”程母喜形于色,“真好,真好!”
程阿海也是寬慰地點點頭,有錢,心里也不慌了。
“爹,打聽下舊的拖風(fēng)船價格,看看有沒人愿意賣的。”程水生看向老爹。
“成。”程阿海見兒子的神色,也就知道這是要做的了。
現(xiàn)在錢都是兒子賺回來的,兒子有本事他也高興。
但他擔(dān)心的是風(fēng)頭大,遭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