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門口,程母就緊張地詢問情況。
“娘,我沒事。”程水生安撫著母親。
確定沒事,程母才松了一口氣。
程水生讓父親先上去,然后將東西一一搬上去。
程阿海立即點起魚油燈。
東西全部挪入屋里后,程水生迅速關門,這才壓低聲音道:
“等會那些鮑魚和海參,我送去漱玉軒。但其它的先收好。”
說著,程水生就從網兜里取出六錠發黑的銀錠,和十七塊鷹洋。
“這是?銀子?”程母震驚!
“對,海里沉船找到的,六十兩!但要處理下,不然這用不出去。娘先收著。明天再處理。”
程母連忙去挑亮那盞豆大的油燈線,加大亮度。身體盡量擋在窗戶位置的光線,不讓它從窗戶縫隙透出去太多。
程阿海也是震驚了。
六十兩啊!想都不曾想過的巨款!
昏黃的燈光下,程水生解開那個濕漉漉的網兜。
當魚皮盒、小木箱、印章、鑰匙、鷹洋一一顯露時,夫妻兩的眼睛已經瞪得溜圓。
但當程水生最后拿出那柄銹跡斑斑、帶著海水腥氣的手槍時,棚屋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程母驚得捂住了嘴,差點叫出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撞在墻上。
槍,他們都見過。當初珠江口那些外國鬼子殺人時,用的就是這樣的。
程阿海更是倒吸一口冷氣,臉上的皺紋都因震驚而扭曲了!
他活了大半輩子,只在碼頭遠遠見過洋人水兵腰間掛過類似的東西,那是殺人的兇器!也是滔天大禍的象征!
“槍…槍?!”程阿海的聲音嘶啞干澀,“水生!你、這也是從海里撈的兇煞玩意?!”
“沉船里找到的,爹。”程水生點頭,將手槍輕輕放在桌上,“放心吧,用不了。”
隨后,程水生一一將沉船的事情告知父母,最后他拿起那份船契文書,指著末尾的抵押條款:
“爹,你看這個!這船叫‘豐遠號’,船主林海山,咸豐壬子年抵押給‘廣利錢莊’買南洋貨和招護衛的!這槍很可能就是林海山的!
對了,爹,這壬子年是什么時候的?”程水生最后問了一句。
“壬子年!”程阿海伸出手,來回點了點,算了算,好一會后,道:“應該是咸豐二年吧。今年是十年。咸豐二年?沉船?鬼螺灣?”
程阿海喃喃道:“也沒聽過那年有船沉了啊。”
“不用想那么多,”程水生打斷,“都過去七八年了。想也沒用,這艘船沉了八年,官府和錢莊很可能早當它沒了!船契、路引、南洋貨、還有這把槍…都是無主之物!”
他眼神銳利起來:“這可能是我們翻身的機會!但也是天大的麻煩!這把槍,絕不能讓人知道!”
程阿海終于從震驚中稍微回過神來,他說道:“那就藏起來!這東西,沾血帶煞!見不得光!”
程水生點頭,心里也松了一口氣,自己父親沒注意自己能認字的事情,點頭道:“藏起來,有空我再研究研究。其余也先放好,我去送東西。”
“我給你去。”
“先吃東西。”
程父程母幾乎同時說道。
“對對,先吃飯!別餓著了。”程父點頭。
于是,程水生匆匆扒完幾口糙米晚飯和一些醬菜咸肉。
肉不少,程水生知道娘肯定給自己留多了。
他顧不上休息,吃完后,立刻將處理好的鮑魚和海參仔細裝進魚簍,用濕布蓋好。
程阿海想跟著去,被程水生按住了:“爹,你在家守著東西,我去去就回。”
他眼神掃過墻角那不起眼的咸魚陶罐,父子倆心照不宣。
程母張了張嘴,最終只叮囑了一句:“水生,小心些。”
夜色已濃,程水生將東西搬到舢板上,然后搖著櫓迅速北上。
全速航行,不到一個時辰,程水生熟門熟路地來到碼頭附近。
他繞到漱玉軒酒樓的后巷,那里直通廚房卸貨的小碼頭。
周管事正指揮著伙計收拾東西。
結果,看到程水生這個點過來,他頗感意外:“這么晚了,還有貨?”
“周管事,打擾了。”程水生放下魚簍,揭開濕布和海草,“下午剛撈的,還算新鮮,想著給您送來,省得明日耽誤您用。”
周管事拿過小斯手里的燈籠湊近一看,眼睛頓時亮了。
那幾十個鮑魚個頭飽滿,品相極佳,正是三頭、四頭的好貨;
海參也條條完整粗壯。
“好小子!這趟收獲不小啊!”周管事臉上笑容漾開,立刻招呼伙計處理。
一番忙活,斤兩清點完畢。
“鮑魚五十五個,個頭都不錯,但沒有之前大,算你一百二十文一個。”
周管事拿著算盤噼啪作響,“海參四十六只,按照行情價,二十五文一只……嗯,你這大不少,給你三十文吧。
總共是……六千六百文加一千三百八十文……七千九百八十文!”
他抬頭看向程水生,“算你十一鷹洋又四百八十文,湊個整,給你十二鷹洋五百文了。我這人公道。不過,后天可還有?”
程水生知道這價格不錯,拱手笑道:“多謝周管事。”
他點頭應下,接過那沉甸甸的十一枚銀光閃閃的鷹洋和五枚當百銅錢。
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踏實。
揣好錢,程水生并未立刻離開,而是狀似隨意地問道:“周管事,上次托您問的轉籍的事……”
周管事臉上的笑容斂了斂,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
“程小兄弟,這事我確實跟東家提了。東家也知道你是個好手,肯出力,能給出好貨。但這疍戶轉籍……唉,你是知道的,官府那邊卡得死,不是光有錢就行,還得有門路,有名額。
東家說他會留心,讓你別急,先安心,有了消息自然會告訴你。”
程水生心中了然,周管事這話聽著客氣,實則就是沒辦成,或者說,漱玉軒東家目前還不想為他這個疍民花大力氣去打點。
這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他臉上沒有露出失望,過兩天再來問。旋即平靜地點點頭:
“多謝周管事費心,勞煩您替我謝謝東家。我明白了,安心等消息。”
“嗯,這就對了。”周管事拍拍他肩膀,“早點回去吧,路上當心。”
離開漱玉軒后巷,程水生將錢藏在舢板的一處位置,身上只留下五枚當百銅錢和本就攜帶的五十枚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