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那件帶著淡淡檀香皂氣息的外套，像個不合時宜的護身符，沉甸甸地壓在蘇晚意單薄的肩膀上。她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毯上，直到福伯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敢大口喘氣，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深海里被打撈上來的咸魚，渾身濕透，還差點被水壓擠扁。

“夢游…對身體不好…”福伯那平板無波的叮囑還在耳邊回響，蘇晚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她倒是想好好休息，可這地方，這系統，還有門口那尊月光女神像，哪個像是能讓人安睡的？

她哆嗦著手，從口袋里掏出小熊鐵盒，熟練地塞了一顆薄荷糖進嘴。熟悉的、霸道的冰涼感瞬間席卷口腔，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總算把她腦子里那團被驚嚇和疑惑攪成的漿糊沖開了一條縫。

福伯…剛才在房間里擦的照片…那個小女孩的側影…洗得發白的裙子…瘦小的身形…

蘇晚意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她猛地扭頭看向矮柜上那個被她重新扣回去的舊相框。強烈的沖動驅使她爬起來，幾乎是撲過去，再次把相框翻了過來。

泛黃的照片上，三個小女孩擠在破舊的門框前。最左邊那個瘦弱的小豆芽，眼神小心翼翼，帶著希冀。她伸出指尖，顫抖地拂過那張小小的臉，再對比著腦海里福伯房間照片上那個模糊的側影。

像…太像了！那種瘦弱感，那種小心翼翼的神態，幾乎如出一轍！

一股寒意混雜著巨大的荒謬感，順著脊椎爬上來。福伯認識小時候的“蘇晚意”？他深夜獨自擦拭的照片，是她？那他在這里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是顧承嶼的眼線？還是…別的什么？

無數個問號像沸騰的泡泡在她腦子里炸開。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披在肩上的外套衣襟，那上面殘留的溫度和檀香皂的氣息，此刻顯得格外復雜。

就在這時，手腕上的血玉鐲猛地一燙！

蘇晚意猝不及防，“嘶”地抽了口涼氣。腦海里沉寂許久的電子音如同被觸發的警報，冰冷而急促地響起：

【警告！宿主長時間脫離任務狀態！】

【聲線矯正訓練強制重啟！】

【懲罰機制預熱狀態提升至：喉部神經麻痹模擬…30%…】

【請宿主立刻參照目標對象進行練習！倒計時：10分鐘！】

一股明顯的滯澀感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比之前強烈得多，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同時，一股無形的力量仿佛在拉扯她的視線，強硬地讓她抬起頭，看向房間中央——

月光下，林薇薇的石膏像依舊噙著那抹永恒不變的溫柔微笑。空洞的眼眸，此刻在蘇晚意看來，卻像是兩把冰冷的鉤子，死死勾住了她的目光。

【目標參照物鎖定。】

【練習內容：“承嶼，花園里的玫瑰開了。”】

【開始！】

冰冷的指令不容置疑。喉嚨的滯澀感在加劇，像被粗糙的麻繩勒緊。蘇晚意被迫張開嘴，試圖發聲，卻只發出嘶啞的、如同老舊風箱般的“嗬嗬”聲。

“承…嶼…”她艱難地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沙啞得不成樣子。

血玉鐲紅光爆閃，灼熱感劇烈！懲罰預熱瞬間飆升到【40%】！喉間的滯澀感變成了真實的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刀片。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變啞巴了！

蘇晚意急得額頭冒汗，嘴里的薄荷糖已經被她咬碎了大半，那股強勁的清涼感直沖腦門，卻似乎對系統這無形的枷鎖作用有限。她死死盯著石膏像那張完美的臉，月光流淌在上面，圣潔又詭異。

模仿神韻？模仿個錘子！

破罐破摔的念頭再次占據上風。她深吸一口氣，把嘴里剩下的薄荷糖碎渣狠狠咽了下去，那股冰涼的刺激感一路滑到胃里，讓她打了個激靈。然后，她像是豁出去了，對著石膏像那張臉，用一種極其夸張的、帶著破音和沙啞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的詠嘆調，悲憤地喊了出來：

“承——嶼——啊——！花——園——里——的——咸——魚——它——又——餿——啦——！”

聲音嘶啞扭曲，調子七拐八彎，活脫脫一個飽受生活摧殘的民間哭喪藝人。

嗡——

手腕上的血玉鐲猛地一震，紅光劇烈地閃爍了幾下，灼熱感達到了頂峰，燙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腦海里的電子音發出滋啦滋啦的、像是信號不良的雜音，徹底卡殼了！

【……聲線……關鍵詞……咸魚……匹配……錯誤……】

【……能量……波動……異常……】

【……判定……邏輯……混亂……】

【……系統……自檢……中……】

那冰冷的電子音斷斷續續，仿佛一個被強行灌了二鍋頭的老式收音機，徹底亂了套。喉嚨間那股強烈的滯澀感和疼痛，在紅光閃爍達到頂點后，竟然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點干澀的不適！

蘇晚意：“……”這都行？咸魚哭喪腔是系統克星？

她揉著發燙的手腕，看著鐲子上明滅不定、仿佛隨時要冒煙的紅光，心里那點悲憤詭異地被一種“又卡BUG了”的小得意取代。看來對付這破系統，就得用魔法打敗魔法！優雅天鵝學不來，民間藝術它扛不住！

然而，她這口劫后余生的氣還沒喘勻，臥室厚重的房門，毫無預兆地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了！

砰！

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開！

蘇晚意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原地蹦起來。她猛地回頭，心臟瞬間沉到了谷底。

顧承嶼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逆著走廊昏暗的光線，看不清表情，只有周身散發出的那股低氣壓，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他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文件夾，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周身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煙草和寒夜的冷冽氣息，還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般的煩躁感。仿佛任何一點火星，都能將他徹底點燃。

蘇晚意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福伯的外套，把自己縮成一團，像只受驚的鵪鶉。完了完了，深夜不睡覺，披著管家外套，對著石膏像鬼哭狼嚎…這畫面怎么看怎么像大型行為藝術現場，還是能直接送精神病院的那種。

顧承嶼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照燈，先是掃過她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深藍色絲綢睡衣外套（明顯是福伯的），眉頭狠狠一擰。然后，視線掠過她蒼白驚慌的臉，最后，精準地釘在了她手腕上那只還在不甘心地閃爍著微弱紅光的血玉鐲上。

他深邃的黑眸里，瞬間翻涌起比夜色更沉的陰霾，那里面翻騰的怒意和一種被冒犯的冰冷，讓蘇晚意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蘇晚意。”他的聲音比西伯利亞的凍土還要冷硬，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即將失控的戾氣，“深更半夜，披頭散發，穿著別人的衣服，”他的目光掃過她光著的腳丫和凌亂的睡裙，“對著一個石膏像…”他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她剛才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咸魚詠嘆調”，“…嚎喪？”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在蘇晚意緊繃的神經上。她張了張嘴，喉嚨里還殘留著干澀，剛想故技重施搬出“夢游”的借口，腦海里那個被咸魚詠嘆調干宕機的電子音，卻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不合時宜地、斷斷續續地、帶著一種詭異的卡頓感，響了起來：

【……宿……主……聲……線……模……仿……】

【……林……薇……薇……聲……線……片……段……】

【……“承……嶼……花……園……里……的……玫……瑰……開……了……”……】

【……任……務……持……續……中……】

那卡頓的、帶著電流雜音的冰冷女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幽幽地回蕩開來。

蘇晚意的臉，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