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著跪在最前面的陳寧，目光如炬。

“陳愛卿。”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你說是異象，是警示。那咱問你，是何異象？又是何警示？”

陳寧叩首道：“陛下，天幕高懸，將宮中私物示于天下，此為君威受損，國體不尊。此乃警示一。

后世之人，以金錢競逐我朝器物，視若玩物，此乃輕我大明，慢我君臣。此乃警示二。

此等詭異之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聞，非妖即魔，長此以往，必將禍亂人心，動搖國本！此乃警示三！

臣懇請陛下，行祭天大典，下罪己詔，以正天心，以安民心！”

他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有理有據，引得身后不少文官連連點頭。

朱元璋聽完，非但沒生氣，反而想笑。

妖魔？禍亂人心？

你們這群人，眼界也就這么點了。

他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換了個話題，目光轉向隊列中的戶部尚書：“茹太素。”

戶部尚書茹太素一個激靈，連忙出列：“臣在。”

“咱問你，去年河南大旱，餓死了多少人？官府開倉放糧，發(fā)下去了多少石？國庫里，現在還剩多少存糧，能應付下一次災荒？”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茹太素額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顫聲道：“回……回陛下，去年河南大旱，餓死……餓死百姓近十萬。朝廷發(fā)糧二十萬石，如今……如今國庫，已是……捉襟見肘。”

“十萬！”朱元璋的聲音猛地拔高，像一記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咱的大明子民，十萬人，就這么活活餓死了！

你們跟咱談天心，談體統(tǒng)！那咱就問問你們，這天心，難道就是看著咱的子民餓死嗎？

這體統(tǒng)，難道就是讓咱的國庫空得跑耗子嗎？”

他站起身，在御階上踱步，目光掃過每一個大臣的臉。

“你們只看到咱的痰盂被掛了上去，覺得丟了人。

你們怎么沒看到，那后世之人，愿意花十個億來買它？十個億是什么概念，咱不知道。

但咱知道，咱賣了那痰盂和徐達的頭盔，換來了二十七點國…咳，換來了上天的垂青！”

朱元璋差點把“國運”兩個字說漏了嘴，連忙改口。

他指著殿外，聲音里充滿了力量。

“你們說它是妖魔，那咱告訴你們，這是祥瑞！是天大的祥瑞！”

“祥瑞？”陳寧抬起頭，臉上寫滿了不信和固執(zhí)，“敢問陛下，祥瑞在何處？”

“在何處？”朱元璋冷笑一聲，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走到大殿中央，走到那群跪著的文官面前，一字一句地說道：“就在咱能讓天下百姓，都吃飽飯的地方！”

他猛地一揮手，對著身后的侍衛(wèi)下令：“給俺把那個土豆的樣子，亮出來！要大的！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

百官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侍衛(wèi)拿上來的那個巨大的、黃不溜秋的疙瘩，腦子再次陷入了宕機狀態(tài)。

這……這是個什么玩意兒？地瓜？芋頭？怎么長得如此清奇？

“此物，名曰土豆，又名地蛋。”朱元璋的聲音充滿了自豪，仿佛那土豆是他親手種出來的一樣。

“乃是咱昨日，用那痰盂換來的，從這天幕之中，換來的一樣神物！”

他看著眾人迷惑的眼神，繼續(xù)加碼：“此物，不挑地，易成活，最關鍵的是，據天幕所言，它畝產……可達數千斤！”

“畝產數千斤！！！”

這五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奉天殿內轟然炸響！

所有人都被這個數字給震懵了。

茹太素這位戶部尚書，更是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天上的土豆，嘴唇哆嗦著，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管了一輩子錢糧，太清楚“畝產數千斤”這五個字意味著什么了。

那意味著大明再無饑饉！意味著國庫充盈，百姓安樂！

意味著他這個戶部尚書，再也不用天天為了那么點糧食愁得頭發(fā)都白了！

這哪里是什么妖兆？這分明是天賜的活命糧啊！

就連剛才還義正辭嚴的陳寧，此刻也是一臉的匪夷所思。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子不語怪力亂神”之類的圣人之言，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如果這是真的……那他剛才的行為，不就是等于在阻止皇帝為天下百姓找糧食嗎？這罪過，可比什么“冒犯天威”大太多了。

朱元璋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里冷笑。

跟咱斗？咱可是農民出身，太知道你們這群人，不管是當官的還是種地的，命根子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糧食面前，什么體統(tǒng)，什么禮法，都得往后稍稍！

他趁熱打鐵，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做出了最終的裁決。

“這天幕，不是妖物，是咱大明的天賜寶器！是上天看到咱朱元璋勤政愛民，看到我大明將士浴血奮戰(zhàn)，特意降下來，助我大明萬世永昌的！”

他指著陳寧，聲音緩和了一些，卻帶著一股敲打的意味。

“陳愛卿，你的忠心，咱知道。但以后，眼光要放長遠些。不要總盯著那些壇壇罐罐，要多看看咱大明的江山社稷，多看看天下的黎民百姓！”

“咱決定了！”朱元璋環(huán)視全場，一錘定音，“三日之后，咱要在后苑，親自主廚，用這神物土豆，辦一場君臣同心宴！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來嘗嘗，這畝產數千斤的仙糧，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至于罪己詔……”朱元璋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等你們吃飽了肚子，再來跟咱談吧。”

說完，他大袖一甩。

“退朝！”

留下滿朝文武，對著天上那個巨大的土豆，面面相覷，心思各異。

陳寧跪在冰冷的地磚上，久久沒有起身。他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那個陌生的“地蛋”，心中堅守了一輩子的信念，第一次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而朱元璋，走在返回乾清宮的路上，步履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