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對結果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砸在議會廳的光域上——“12%”??諝夥路鹚查g被抽緊,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敵對議員“騰”地站起,臉色鐵青,聲音像生銹的鋸子鋸開死寂:“這驗證程序根本未經標準授權!是非法操作!結果無效!”
蕭燼的腳步在通道口頓住。他沒回頭,只是插在褲兜里的右手攥得更緊了些,那半塊干面餅硌著掌心。他轉過身,步伐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調子,走回協查席位,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干凈利落,沒帶起一絲多余的聲響。
“非法?”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冰珠子滾過金屬臺面,清晰地鉆進每個人耳朵里,“我的模塊,接入日志全程上傳主控系統。你們自己查——數據只讀輸出,沒碰控制鏈路一根指頭,更沒往里寫半個字。這叫非法?”他抬眼,目光掃過對面,“那你們簽發那些權限指令,是不是也叫越權?”
議長皺著眉,手指在終端上快速滑動。幾秒后,他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接入路徑確認……只讀模式。未發現篡改痕跡。”
“那程序呢?!”敵對議員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聲音尖利,“你們用地球那套野路子物證邏輯,來沖撞我們星盟的司法體系!這是對整個制度的蔑視!”
蕭燼沒接這頂大帽子。他拿起桌上的緩存模塊,指腹在邊緣一扣,“咔噠”一聲輕響,外殼彈開,露出里面精密排列的接口陣列。他把這裸露出“內臟”的模塊往議長方向輕輕一推?!八褪莻€存東西的盒子。你們儀器掃紙,它傳數據。標準?是你們的數據庫,你們的光譜模型,你們的比對算法在跑。你說我用了地球辦法?可最后拍板定論的,是你們自己的系統?!彼D了頓,“自己打自己臉,疼嗎?”
大廳里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中立席那邊,幾個腦袋湊在一起,低語聲像蚊蚋嗡鳴。
這時,寒千凝站了起來。她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將自己的戰術終端穩穩地接入主控臺。手指翻飛,一串復雜的加密指令輸入,光域瞬間切換。冰冷的文字浮現——《星盟緊急仲裁條例》第七條全文,像鐫刻在石碑上的律令:“當軍事指揮官面臨清晰且即刻的重大安全威脅,證據鏈完整時,可觸發一級聽證閉環,強制鎖定審查令,不受議會程序性延遲制約?!?
“我,第七艦隊司令寒千凝,”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每個字都像釘進木板的釘子,“依據此條,正式啟動一級聽證閉環。B-9港‘天樞-7’登艦核查,即刻生效。行動令T-7,不可撤銷!”
議長的瞳孔猛地一縮。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政治角力的棋盤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掀翻,強行拖入了冰冷高效的軍事程序軌道。一旦這閉環啟動,后續所有的扯皮、復核、拖延,都將被徹底鎖死。
“濫用!你這是赤裸裸的濫用緊急權限!”敵對議員咆哮起來,脖子上青筋畢露,“就憑一張紙的比對?就要動用軍事審查?!荒唐!”
“不是因為紙?!焙K于轉向他,目光如寒潭深水,“是因為你們。真相擺在眼前,你們的第一反應不是接受,而是銷毀、否定、攻擊!這才是真正的越權,是對程序核心的踐踏!”
蕭燼嘴角勾起一絲沒什么溫度的弧度,手指在終端上一點。光域再次切換,畫面跳轉到監察組備用服務器的原始操作記錄——昨夜二十三時十一分,一條清除指令赫然在目,源頭鎖定在某議員的辦公室專屬IP,目標直指三次走私任務的關鍵日志備份。
“有意思的是,”他聲音平緩,像在敘述一件平常事,“這位尊貴的議員閣下,昨晚二十二點五十分,剛剛簽發了一份內部審計申請,理由是‘清理系統冗余’。清理對象呢?巧了,正好是還沒被正式立案調查的那幾單走私數據?!彼а郏聪蚰莻€臉色發白的議員,“這算不算……提前打掃戰場,毀滅罪證?”
那議員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更妙的是,”蕭燼繼續,像在剝一顆洋蔥,一層層撕開,“寒司令的終端數據,是她自己主動提交、公開比對的。如果她真想掩蓋什么,會讓我們查到這條指向她‘對手’的清除記錄?會公開她自己的訪問路徑?你們口口聲聲說她干政,”他嗤笑一聲,“可她連偽造證據都不敢,還得靠你們自己把破綻送上門?”
邏輯的鏈條冰冷、清晰、無可辯駁。中立席的交頭接耳漸漸變成了點頭,有人已經忍不住在自己的終端上飛快調閱記錄,核對時間線。
“這…這只能說明我的終端被入侵了!不能證明是我干的!”敵對議員還在掙扎,聲音卻明顯弱了下去。
“我沒說是你親手按的刪除鍵?!笔挔a平靜地糾正,“我說的是,指令從你的辦公終端發出,物理地址鎖死,權限時段匹配,且沒有觸發任何入侵警報。這意味著什么?要么是你本人,要么是你這臺終端早就成了別人手里的提線木偶。無論哪種,”他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那議員慘白的臉上,“一個連自己終端都守不住的議員,有什么資格,指責別人濫用職權?”
絕對的寂靜。連呼吸聲都似乎消失了。
議長重重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抬手在面前的虛擬按鍵上敲下。主控系統立刻彈出刺眼的提示框:【一級聽證閉環已激活!審查令T-7正式歸檔!執行狀態:不可中斷!】
“‘天樞-7’號維修艦,”寒千凝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終宣判,“兩小時后,接受登艦核查。任何阻撓、干擾行動者,”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刃掃過全場,“視為共犯,按《星盟戰時法》第三十七條——戰時破壞軍事行動罪論處!”
她話音落下,議會廳巨大的光域緩緩褪去了辯論時激烈的紅藍光影,恢復成一片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純白。數據流停止了滾動,投影一層層熄滅,只留下那個不可撤銷的審查令編號,像烙印般懸在半空。
蕭燼站起身,沒再看任何人一眼。他拿起桌上拆開的緩存模塊,“咔”地一聲合上外殼,重新塞回胸口內襯,緊貼著皮膚。那半塊被他遺忘在桌上的干面餅,被他順手揣回了口袋。
有人注意到,他起身時,右手拇指蹭過耳垂的動作,似乎比平時慢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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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盡頭,一名中立議員快步追了上來,壓低聲音:“你……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他們會偽造打印件?”
“不知道?!笔挔a腳步沒停,聲音平淡,“但我知道,人一慌,就容易出昏招。他們急著把寒千凝摁下去,連載體時間這種最基礎的破綻都顧不上了。三年前的‘證據’,用去年才投產的紙?”他搖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荒謬的嘲諷,“就像拿著明天的天氣預報,去證明昨天沒下雨一樣蠢?!?
那議員愣住了,一時無言。
“你們太信服務器里的數據流了,”蕭燼繼續往前走,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里回響,“總覺得數字可以篡改,可以覆蓋??晌锢硎澜绲臇|西,騙不了人。紙是什么時候造的,它的‘骨頭’——那些纖維結構就定死了。你們把服務器時間當真理,卻忘了現實世界的時間箭頭,從來只會向前,不會倒流?!?
他走到那個熟悉的通訊節點箱前,伸手,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貼在箱體上的信號干擾器,指示燈從警戒的紅色,跳回了安全的綠色。遠處的“天樞-7”,引擎噴口那抹幽藍的光,依舊頑固地亮著,像黑暗中的一顆冷眼。
議會廳內,反對的聲浪徹底熄了火。大屏幕上,那個代表著不可逆轉的審查令編號靜靜閃爍著,如同刻進了檔案庫的基石。寒千凝站在漸漸暗淡的光域邊緣,右手無意識地捏著戰術終端的邊緣,一道細微的裂紋在燈光下泛著微弱的藍光。
“是否……是否仍需成立一個獨立的調查委員會……”一名議員試探著提議,聲音干澀。
“不必了?!弊h長回答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證據鏈已經閉環,程序已經固化,軍事審查已經啟動。再議,除了削弱制度的公信力,還有什么意義?”
還有人想開口,卻被身旁的人死死按住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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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燼走出議會通道,眼前是一條筆直、寬敞、燈火通明的直道,直通審查組的集結區。光線均勻灑落,沒有一絲陰影,沒有任何阻礙。
他卻在通道口停下了腳步。從訓練服內袋里掏出那張被壓得平平整整的泡面包裝紙。指尖摩挲著那粗糙的紙面邊緣。他抬手,將這張紙和那份偽造打印件的掃描影像,并排投影在通道墻面一塊閑置的光屏上。纖維的立體排布圖、獨特的熒光光譜曲線、紙張氧化層的微觀厚度差異……三項關鍵參數對比,清晰得刺眼。
“看明白了嗎?”他對著身后跟來的幾個年輕議員,聲音平靜無波,“這張紙,生出來才七個月。那張,硬說自己是三年前的老古董。它們被塞進同一份‘證據’里,就像把冰塊丟進熔爐,還指望它不化?!彼P掉投影,光屏瞬間暗下,“物理世界的法則,從來不會給權力讓路?!?
其中一個年輕議員喉結滾動了一下,低聲問:“那……如果他們再偽造新的呢?”
“可以?!笔挔a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去,“但每一次偽造,都會留下新的傷口。他們越急,傷口就越大,越深。真相,”他的聲音隨著腳步遠去,“不是被誰‘發現’的,是它自己,一步步從泥里爬出來的。”
集結區的入口就在前方,審查組的成員已經整裝列隊。通往“天樞-7”的艦載通道閘門正緩緩開啟,登艦倒計時的數字在頭頂閃爍。
寒千凝從后方通道快步走來,與他并肩。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戰術終端遞到他面前。屏幕上,正是“天樞-7”的詳細內部結構圖。
蕭燼接過終端,目光如鷹隼般快速掃過。突然,他的視線在一處標注著“備用能源接口”的位置釘住。那是在冷卻艙段深處的一個不起眼節點。
“這里,”他指尖點在那個模塊上,聲音沉了下去,“維修艦的標準藍圖里,沒有這個東西?!?
寒千凝眉頭蹙起:“這是艦隊后勤統一升級的應急供電系統,所有后勤艦都加裝了?!?
“我知道它是什么。”蕭燼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將那個接口的協議參數放大,“但它的驅動頻率……和我們在倉庫繳獲的機械族脈沖槍,完全吻合。”
他抬起頭,看向寒千凝,眼中寒光乍現:
“他們不是在走私零件。他們是在……改裝整艘船?!?/p>